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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立中国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与内涵

2019-04-25马琦玥

民族艺术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两张皮音乐学研究者

马琦玥

如果追问中国当前的民族音乐学研究存在什么问题?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民族音乐学的深耕研究意识”不够,其直接反映在民族音乐学研究中的“两张皮”问题,从而导致学科学理体系的建构力度与学科知识体系的完善度不够。

美国著名民族音乐学家恩克蒂亚(J.H.Kwabena Nketia,1921-2010)于1984年在中国音乐学院做民族音乐学系列讲座时,提出了民族音乐学研究存在认识与行为分离的“两张皮”问题,这是目前已知论及民族音乐学领域“两张皮”问题的较早文献。尽管恩克蒂亚所论“两张皮”的问题,主要是针对音乐与之根植的文化的关系而言[注]沈洽:《描写音乐形态学引论(自序)》,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5年版。。但是,如果将“两张皮”问题作为一个审视指标来综观整个民族音乐学的研究状态,可以说,从20世纪80年代提出“两张皮”问题到当下,在近40年的学术研究变迁中,该问题一直都还突出地存在着。在笔者看来,导致这种问题存在的根本原因就是研究个体或群体欠缺学科深耕研究的意识、观念与作为。本文所论是本着探究和进一步清晰与建构中国民族音乐学知识理论话语体系之理想,着力将“两张皮”问题聚焦于“音乐事象”与“理论阐释”之间,以自己2018年9月至2019年3月间在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田野工作为案例,从“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提出的逻辑前提”“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的内涵”两个方面,主张和论析用“深耕研究”解决民族音乐学研究中“两张皮”的问题。

一、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提出的逻辑前提

提出确立“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主张的逻辑前提,是诉求解决中国民族音乐学研究中“音乐事象”与“理论阐释”呈现出的“两张皮”问题。所谓两张皮,是指甲与乙在认识论与方法论上未达到融合一体式的存在状态。如:常说的“理论”与“实践”脱节之类的两张皮问题。在笔者的学习过往与观察思考研究中发现,不少的研究者时常困惑、牵绊于“对音乐事象进行观察、分析”与“对音乐事象进行理论阐释”的关系连接中,二者经常表现出“貌合神离”的状态。究其问题的实质是出现在“田野作业”和“理论认知”两个核心维度上。总之,民族音乐学研究中突出的“两张皮”问题,就是彼此互融性差的问题,且在多个方面存在着。

(一)民族音乐学田野作业不到位

民族音乐学田野作业“不到位”之论,是相对于“到位”而言的。“到位”的民族音乐学田野作业,是既能发掘出存在的深度事实信息,又能揭示和阐释出存在的深度意义。

田野作业是民族音乐学研究的基石,无论是在民族音乐学的教学还是实践中,它的重要性都是被反复强调的。在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nowski,1884-1942)出版了《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后,“较长时间的实地生活+掌握当地语言”成为“科学的”民族志写作的基础以及人类学田野作业的必要条件,对于与人类学/民族学有着深厚渊源的民族音乐学来说,这样的要求也成为必须遵守的规则。但即便如此,民族音乐学田野作业依然表现出“不到位”的现状,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 欠缺田野作业的“深度”

如果凡事仅在平面维度活动,深度意义的揭示总是会有限的。民族音乐学田野作业的逻辑起点与目标,就在于谋求“深度清楚事实信息”与“深度发现存在意义”。虽然对“民族音乐学”的界定在业界依旧没有达成统一共识,研究者的研究边界、内容、方法、视角、立场等各有侧重,但民族音乐学研究音乐与整体文化之间的关系,探究该文化中的音乐观念以及音乐的生成逻辑之信念是一致的。“关系”“观念”“逻辑”一系列具有哲理性的高度抽象、凝练的内涵,就决定了达成这一任务的手段不可能是“浮皮潦草”“蜻蜓点水”的,而是吃透“深度”二字才能完成的。在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专业(或研究方向)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研究生)的培养方案中,田野作业必须达到1年时间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共识,即便没有达到1年时间,也会以“较长时间”作为要求。除此之外,研究者与当地人的田野关系似乎也成为检验田野作业是否到位的重要评判标准,如果在二者交往过程中出现如美国民族音学家内特尔(Bruno Nettle,1930-)所说的“下周二回来找我”这样的被受访者委婉拒绝你采访的情景[注][美]布鲁诺·内特尔:《民族音乐学研究:31个论题和概念》,闻涵卿 等译,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版,第118页。,基本可以说明田野工作关系的经营有待加强。诚然,在田野作业中也不乏这样的现象:研究者田野时间足够长,懂得当地语言,并且与当地人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在此之上,研究者掌握了足够多的地方性知识,能够说出一箩筐的田野趣事,但在检视研究者田野作业之最终成果时,却发现研究者并未提出和解决专业领域的真问题,只是停留在“浅描”方面,无法进入到存在或事物的核心层。可见,时间、语言、田野关系虽然是保证田野作业质量的重要条件,但这些因素并不能等同于田野作业的深入程度。研究者需要在这些因素基础上,以专业的视角去发现散落在“田野”中的专业问题,并且用专业的方法予以解决。可见,这在学理上与实践上都要求研究者自己必须具有独立的“深耕研究意识”。

2. 欠缺田野作业“规格”

凡人类行为皆有自己的前提性与限制性规范。民族音乐学的田野工作也不能丢失自身行为的内在规格依据。

对于很多研究者,尤其是民族音乐学的入门者而言,田野作业通常是“跟着感觉走”的经验性活动。当自己怀揣着激动、紧张、兴奋、忐忑的心情走入田野,懵懵懂懂且认真地开始所谓的田野作业后,时常发现不仅在田野作业结束后,甚至是在田野过程中自己就会感觉到:田野中进行录音、录像、拍照等操作时会手忙脚乱;面对一个场景时不能对所应进行的操作进行准确判断;音乐活动结束后,突然发现记录过程中遗漏了某个重要环节或者信息;回到案头工作需要调取某个信息数据时,发现在茫茫数据库中无从下手寻找;在对调查进行文本写作时发现所拍摄的图片、录像均达不到学术规范或是出版规格要求……面对这些问题,自己可以将其归结为“经验不够”。但从根本上来说,这是由于田野作业过于依赖“经验”,而忽视了能够让这一切变得井然有序的、基于一定学理引领的规格性技术路线的学术训练。所以,深耕研究需要依循研究规格的推进。

(二)理论认知不到位

笔者所言“理论认知不到位”的状态,主要出现在民族音乐学学习者群体中。这里的“理论”既包括既有的民族音乐学理论,也包括其他学科中的既有理论。“认知”既包括对理论本身内涵的认知,也包括对理论价值所在的认知。

1.对理论内容认知不够深入

每一个专业理论,都有自在的本质内核意义指向与功能范围,否则就不需要创生新的理论了。在当下民族音乐学研究或者教学中,对于理论与方法的学习确实摆放在了相对重要的位置。几乎我国每一所设有“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专业或者研究方向的艺术院校都会开设“民族音乐学理论与方法”课程。从民族音乐学产生之初到今天的不同阶段,民族音乐学的相关理论和方法论,以及对民族音乐学产生过影响或者正在产生影响的人类学、民族学或其他学科相关理论,都是学习者必修和要了解的基础性专业内容,是武装自身学养的学理知识。此外,研究者还会在各自研究中,主动“远距离”跨学科地寻找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领域的理论来运用。然而,在现实中不仅“理论的应用”出了问题,根本的是在出发时对“理论的认知”就出了状况,所以才持续出现了类似“我知道有那么多理论,可是怎么用啊?怎么才能用理论来说明问题,而不是沦为证明理论正确的材料?”这样的疑问和困惑在学习者中却并非个案。深究其原因就在于学习者对这些理论的认知程度仅停留在皮毛层面而已,以至于将某一理论的体系性学理知识仅仅简化为一个只有空壳的概念或术语来运用。

2.对理论价值认知不够深入

有研究者认为,在以田野作业为学科基石的专业面前,如果重视了或大谈理论、概念有违专业精神,是一种学风浮躁或研究“不实在”的表现。此种认知结论,对专业而言至少是一种不周全的认识。在此类认知的指导下,有的研究者会更容易出现故步自封或者沉浸于田野资料的收集和“展示”中。例如,在硕博士学位论文答辩环节经常会有专家指着“结论”部分问答辩者:“说了这么多,你的结论究竟是什么,你的观点是什么?”。也就是说,一些研究者的论文,很容易成为一种材料的堆积,而缺少从材料中揭示、抽离和概括界论出个人独立见解及结论的意识与能力。很多研究都只是将资料停留在平面化阶段,没有独立找到自己研究的学理支点、意义立场、立体性建构成型结果。论文“结论”的写作都是如此,那么,诉求主动寻求学理上的支持或者在个人研究中提升出一个自己的专业理论则更是难上加难了。

总之,民族音乐学学科中研究个人或群体谋求有独立价值创建性研究,不能缺失“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这个指导思想。

二、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的内涵

中国当前的民族音乐学研究需要在认识论上确立“深耕研究意识”这个观念,尤其落实到具体解决“音乐事象”与“理论阐释”的关系问题上,更是需要确立“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

“深耕”,原本是农业范畴的术语,指的是有深度的耕与种。也就是农民种田的良好收成,是依赖对泥土不断向下翻弄与经营获得的。这里将“深耕”一词借用到民族音乐学研究中,作为一种推进专业研究深入的研究意识来强调与实践,是有现实性与学理意义的。深耕研究意识,是指研究者基于已有研究状态进行进深性求真学术觉察反映。所谓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是指民族音乐学研究者基于对被研究对象一般事项层级探究的基础上进行的进深性求真学术觉察反映。也就是说,民族音乐学的学术研究,应该是一种持续的、新旧知识反复交融、不断深入推进与揭示意义性结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将学术思维进行纵深发展和拓展,以越来越接近事物的内核,直到揭示出了真知。对于民族音乐学而言,“事物之内核”也就是民族音乐学研究诉求的最终目标——研究音乐表征与深层社会及其文化的关联。其解决途径是解决“理论认知”与“田野作业”与二者融和一体的问题。针对这一核心关系问题的解决,笔者提出“民族音乐学深耕研究意识”的“理论深耕”与“实践深耕”两个维度,是为着力解决“两张皮”问题提供的另一种思路。

(一)实践深耕

“实践深耕”的最终落脚点就在田野作业的过程中,其内涵是笔者结合个人学习及田野作业中的反思和希冀提出的。这里的“田野作业”是真正人类学意义上的田野作业,而非泛化的田野作业概念。民族音乐学者的“田野”可以处处皆是,但是田野≠田野作业。比如,参与一场会议或者演出活动,可以被视为“田野”,但并不是参与了相关活动就代表着进行了田野作业。

什么才是田野作业?对田野作业的定义也是多样的,随着学科和学术氛围与思潮的向前推进,对于田野作业的理解也在不断变化着。《民族音乐学导论》中引用了Everett Hughes(1897-1983)的定义:“观察处在原地的人,即在他们自己的地方发现他们,以某种他们可以接受的角色与他们待在一起;即允许亲近地观察他们的某些行为,并允许用有益于社会科学、不伤害被观察者的方法来报告自己的观察”[注][美] 海伦·迈尔斯:《民族音乐学导论》,秦展闻、汤亚汀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4版,第30页。。而《民族志:步步深入》中说:“田野作业是所有民族志研究设计最具特色的要素……田野作业是在自然中探险”。该作者将田野作业分为基本知识储备期、综合观察期、后综观阶段等阶段[注][美]费特曼:《民族志:步步深入》,龚建华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版,第9页。,更是把民族志学者比喻为人型机器,认为田野作业是“脑中带着研究问题、社会交往或行为的理论以及各种概念性指导方针……大步走进某种文化或社会情景中去探究其文化形态,搜集和分析资料……穿越个体性观察的荒野,对构成某个社会情景的纷繁芜杂的事件和行为进行准确的识别及分类”[注][美]费特曼:《民族志:步步深入》,龚建华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版,第37页。。这段描述是从民族音乐学者的任务的角度阐释田野作业是什么的问题。最本质地讲,田野作业是研究者对被研究存在之所见事实信息与非所见意义信息的敏觉捕获行为。从总体和系统的立场看,可以简略地将田野作业分为:进入田野前、进入田野、从田野中抽离三个阶段,三者在整体上构成一个完整的田野作业。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核心任务,其目的都是达到实践的“深耕”,以解决田野作业“深度”欠缺的问题。下面以“关键主题词”解析的方式,力图在揭示田野各阶段主旨内涵的过程中,推进达成“实践深耕”的研究目标。

1.进入田野前的关键词——“解题”

“解题”是田野作业前期准备阶段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中国音乐学院的赵塔里木教授就一直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为范本向研究生讲解并进行训练。解题≠读书笔记,“读书笔记”强调的是记录读书过程中的心得体会或者是将精彩的部分进行摘抄;“解题”除了对文献作者和内容的准确、简要的概括外,更重要的是需要阅读者自己对文献的重要观点进行提炼、归纳以及评论。解题篇数越多,阅读者越能够将其中的问题进行分类,并逐渐明晰每一类问题的主要观点、关联,以及在历史进程中该领域问题研究成果的推进程度如何。当自己能够将每一类问题的学术脉络理清时,也就离整体掌握该领域的研究现状更接近了。比如,笔者在阅读《浅谈朝鲜族民族打击乐组合“四物乐”的历史起源》一文后的解题中写道,“将该文与《朝鲜族‘四物乐’的社会学视觉研究》《朝鲜族风物与四物乐流变研究》关于‘四物乐’历史起源问题进行比较,可以得到以下信息和问题:文论将‘四物乐’作为朝鲜半岛和我国朝鲜族共同存在的打击乐表现形式;《朝鲜族‘四物乐’的社会学视觉研究》和《朝鲜族风物与四物乐流变研究》两篇文章认为‘四物乐’是在1978年由韩国产生,后传入我国朝鲜族地区。但本文中虽然提到1978这个年份,但并没有明确指出是产生于韩国,相反在行文中有朝鲜族地区自古就有‘四物乐’这一表现形式。这种‘共同存在’之说是否成立,究竟是源起于朝鲜半岛,还是两地同时产生?作为同源的音乐表现形式在三地的发展情况有何异同?”[注]选自笔者2018年5月1日所做的解题。笔者就“四物乐”起源问题将阅读的3篇文献进行串联,发现对其起源时间和起源地点的阐述都相对模糊。当笔者进入田野时,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寻求答案。在进入田野工作后再来反思这一问题就会发现:文献中的模糊性正是由于研究者并没有开展扎实的田野工作,没有理清“四物乐”在延边地区呈现的不同发展阶段,以及中韩“四物乐”文化根源指向的不同。解题的过程会使自己的文献库数量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同时解题也会如一条红线般将每一类问题都串联起来,使研究中的问题迷雾越来越清晰。

2.进入田野的关键词——“不放过”与“不轻信”

当研究者进入田野后,要尽可能将所有面对的事项都收入到头脑中,变为自己对于田野作业、对于学科的一种认识和思考,也就是所见即田野,换言之就是“不放过”。“不放过”,既是一种行为理想与规格,又是一种实在行为目标。这就要求研究者“忘记”脑海中预存的文献、预判和设想,“忘记”这些基于“他者说”的“束缚”,放空身心地投入到自己当场面对的田野中,感受田野中所经历的一切。当然,“所见即田野”之论,并非是漫无目的地“见”,而是带有专业敏锐度的“放空”,心中时刻装着被研究对象的“看见”。任何来源于生活中的细节,都有可能成为揭示和解释音乐与之所根植的社会及其文化相互关联的关键密码。与此同时,也要注意到在田野当中自己所看到的真实,有时并非是真实的,也就是所谓的“田野非所见”。这种“非真实”的背后,有时却恰恰隐藏了一些值得推敲的信息等着研究者去揭秘、阐释和界定,即“不轻信”所见。

笔者研究认为延边朝鲜族群体对“乐(le)”字的选择与认同,反映了中国朝鲜族族群音乐审美的变化,以及“四物乐”在延边地区发展过程中体现出的文化适应性。由一个概念引发的问题成为自己进入“四物乐”音乐事象与族群文化关联的重要突破口。对这一个概念异议的发现和追问,就是“所见即田野”和“田野非所见”意识与观念的体现。

图1 “四物乐”演奏

(2018年9月24日《2018最美赏月地——了不起的非遗·感受边境线上的“秋夕节”》节目录制现场 马琦玥 摄)

图2 “百种集市”中的打击乐表演(2018年10月1日 马琦玥 摄)

3.从田野中抽离的关键词——抽离≠脱离

虽然按照阶段的划分它被置于末位,但是这一工作并不是要在田野作业的最后才来完成,而是应该每天,甚至是在每个作业单元思考每个问题时都要及时进行抽离式分析,这是促进实践深耕的重要保障。对研究对象的沉浸式融入和作为研究者的理性分析并不冲突,研究者作为感知者、挖掘者、整理者、分析者、翻译者、传播者,恰恰说明了主位与客位相结合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当然,对于研究者来说,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这类似于要求研究者同时拥有两个大脑,一个负责沉浸式融入田野,一个又时刻对发生的一切进行理性的判断。这似乎比“一天结束后必须写田野笔记”的要求更为严苛。事实上,在田野过程中我们通常会出现三种情况:沉浸于田野中难以自拔,忘记了研究者的身份;沉迷于研究者的身份,无法沉入田野,主观臆断;在田野资料堆积如山后再进行分析,毫无头绪。最后一种情况的遗憾之处在于,我们会错失对田野复数性信息的及时感知和把握。

但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分析”是抽离式的,而非脱离式的分析。也就是说,研究者的分析是要基于事实,而非又回到以研究者为尊的臆想式的脱离音乐情境、文化环境、族群主体的分析。抽离式的分析是让研究进一步深入的重要环节,是推进问题思考的助推力;而脱离式的分析则说明了研究者没有对田野作业进行内化式理解,也没有进行有效的田野作业。研究者不是小说家,也不是诗人,研究过程中尤其是田野作业中必然伴随着人性的感悟、情感的表达与专业注意力分配,但是研究的落脚点依旧是学术、学科、学理。研究者的研究是否可以做到这一点,反映了研究者田野作业的水平;而研究者在进行田野作业时拥有这样明确的意识,也有助于研究的深入。

“实践深耕”的最终目的是能够发现隐藏在繁杂族群音乐事象背后的音乐特质与文化本质,这是研究者由“实践”走向“理论”,由“描述”走向“阐释”,由“知识体系”走向“学理建构”的基础和关键契合点之一。总之,民族音乐学的田野作业并不是单纯带有浪漫情怀的奇幻冒险之旅,而是带领研究者走出“荒野”,带有整合性、持续性、科学性、系统性、深耕性的专业研究行为,以探求和解答学科专业中某一问题为目的的民族音乐学研究方法。

(二)理论深耕

针对前文提到的“理论认知不到位”的问题,在此,从“明确学术研究需要理论支持的观念”以及“对理论的‘细读’”“寻求自己的理论建构”三个角度提出解决方案。

1.明确学术研究需要理论支持的观念

“学术研究需要理论支持”既是命题也是观念。对“学术研究需要理论支持”,可以从两个方向进行解读:一是,在进行学术研究之前,需要寻求已有理论的支持。这就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不仅需要知道自己所在学科专业有什么理论、有哪些理论可为自己本次研究所用,还要清楚所用理论的主旨意义与功能所在。对于民族音乐学而言,当研究者进入某一课题的研究时,会对将要涉及的理论取向问题有所预判。理论预判或设定的取向不同,运用和研究诉求的方向也会有所不同。比如,是认同问题、变迁问题、性别问题研究,还是国家在场问题研究?或许对于研究问题的准确落脚点会在田野进入之后会有所调整,但在设计某一课题,或者进入田野作业之前,这样的“理论预设”是有助于研究定位的;二是,在田野作业结束后,研究者需要对原始材料进行梳理、归纳和分析,并形成具有知识性和学理性的学术成果。尽管有的学术成果本身就是理论,但是,在学术成果的形成过程中是需要理论的支持,除了与前期理论预判一脉相承的理论“阐释”外,还需要研究者对自身研究进行合理的学理揭示与提升——生成自己的专业理论。

需要明确提出的是,于此所说的“需要理论支持”并不是为所要研究的音乐事象强行穿上某件“理论”的外衣,也并非是让研究者生编硬造出一个所谓的理论为自己的研究扣一顶高帽,而是阐释理论于独立研究中的不可缺失性价值与重要性所在。任何站得住脚的学科专业理论都是产生于丰富的实践经验解析与深入研究中,并且可以不断被实践所论证的。

2.对理论的“细读”

中国当下的民族音乐学研究过程中的确不缺少理论的养分支持,不论是音乐学内部,还是跨学科的。但对于这些理论的运用,在很多研究过程或最终成果中,都程度不同地呈现出“饥不择食”与“消化不良”的症状。因此,对于采用或选择来用的支持理论,研究者需要对其“细嚼慢咽”,既验证自己理论选择的恰当性,又确定理论应用的精确性。

研究者在面对基础理论以及个案研究所需要的理论时,应该注重对理论的“细读”,避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拿来主义”状况出现。这里所说的“细读”,强调在研读过程中理解该理论产生的语境,并且能够读懂该理论的推导逻辑。任何理论的提出都有其特有的历史学术背景,有其针对的某一现象、趋势或者问题,以及该理论力图解决的问题。理解理论产生的语境,有助于研究者从更为宏观、全面、客观的角度看待该理论,并且对理论的运用提供逻辑前提。反之,若将理论抽离出产生的语境来看待,则会产生误读。读懂理论的推导逻辑,如同跟着理论提出者的思维进行一次学术探秘之旅,梳理出理论的内部逻辑结构,由此还获得一个宝贵的收获——启迪性习得自我理论形成的意识与方法,这为体系性助推自己的研究获得有力的条件性资本保障。此外,由于中国当下民族音乐学教学中所用教材多为外文译著,所以,学习者最好在研读过程中将英文原文与译著结合起来看,获得原汁原味地知道与理解。毕竟,“翻译”这样一种文本转述方式,还是会因译者的专业水位和专业立场存在些微差异的。

3. 寻求自己的理论建构

虽然在民族音乐学研究中,研究者不应该把单纯追求理论建构作为研究活动的唯一且终极的目标。但是笔者同样认为,研究者要有基于事实和学理创生理论的追求和能力。理论就是能够将自己的想法编码为一套可以普遍适用的知识体系,是对事象与事项、事实与经验、经验智慧与洞见等存在的“意义”“学理”“价值”之发现、析出、概括、结论及其体系化。当然,这并不是说个人创生的理论一定会适用于所有个案研究中,而是说明这样的理论创生思考,有助于丰富民族音乐学的研究生态,并提供获得更多深耕研究的可能性。

总之,民族音乐学的研究离不开对理论的深耕。研究者需要明确学术研究需要理论支持的观念,在学术研究之前对所需理论有所预判,并进行细读式的理论研读;在形成学术成果的过程中,研究者也应该注重对个案研究进行自我的理论揭示与提升成型。一句话,“理论深耕”的目的在于发现借用和自我建构的某一理论的指向空间和生成可能性。当然,这也是“理论认知”的最终目标,也是理论认知诉求的本质性指标内涵。

换言之,通过“实践深耕”探究到的音乐事象的特质与文化内涵的本质,应该与“理论深耕”揭示的指向空间和生成可能性汇集于一点,这就是“实践深耕”与“理论深耕”的“本质契合点”。无论是“田野工作”与“理论认知”的一体发力目标指向,还是“音乐事象”与“理论阐释”的一体融合生成意义,都是为了定位和探究这一“本质契合点”。可见,形成“本质契合点”是解决民族音乐学研究活动中“两张皮”问题的关键策略所在。

综上所述,一方面,有效解决“音乐事象”与“理论阐释”这“两张皮”的问题,需要在民族音乐学研究中确立“深耕研究意识”这个观念。二方面,对民族音乐学研究中基于消解“两张皮”问题而进行的“深耕研究”认识与实践,可以依循如图3所示的研究逻辑和路径而为。换言之,要认识和理解到:“实践深耕”的实现依赖于田野作业过程中注重“解题”“不放过与不轻信”“抽离≠脱离”三个环节及其主旨意义与功能的整合与作用;确立学术研究需要理论支持的观念、理论需要细读和寻求自己的理论建构,则是达成“理论深耕”的方案。三方面,找到“本质契合点”是民族音乐学个案深耕研究目标达成的价值与标识。“实践深耕”的目的是发现音乐事象背后的族群音乐特质和文化内涵本质;“理论深耕”的目的是发现某一理论的指向空间和可能。对“实践”和“理论”进行深耕的最终目的是挖掘出“音乐事象”和“理论阐释”中各自的本质性内涵,两个本质性内涵所达成的契合点就是该研究中“音乐事象”和“理论阐释”的本质契合点。所以,本质契合点是解决“音乐事象”和“理论阐释”“两张皮”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是解决影响民族音乐学中的“理论”和“实践”融合一体发力作用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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