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近期中国现实主义电视剧的精品化创作
2019-04-24秦天吴晔
秦天 吴晔
2018年,被称作“现实主义电视剧回归年”。这主要是由于在全年149部上星剧和181部纯网剧中,现实主义题材(包含青春、生活、职业剧)占据了整整半壁江山。据统计,截至去年底,2018年全国通过备案公示的剧目共1061部、41887集,相比2017年(1175部、46685集)分别下降了9.7%和10.3%。从题材来看,当代题材作品共639部,近代题材作品共202部,分别占比总数的60%和19%,在所有题材中占据相对优势。
实际上,在近几年轰轰烈烈的电视剧竞争背后,商业规律的作用早就显出疲态,看似万试万灵的收视配方逐渐失效,现实主义题材的复归已有若干年的蓄势。只不过在2018年配合改革开放40周年的大背景,在宏观政策倾斜托底商业风险的前提下,给予了诸多制作公司尝试的胆量,现实主义电视剧的风格、内容、艺术形式、价值取向更显多元。在这一领域停滞若干年后,终于重新向前迈进,开始了对当下的市场环境、传播语境与社会现实的重新适应。
一、复燃:现实主义题材再出发
综观2018年现实主义电视剧,从创作上大约可以概括为三个特征:
一是题材选择上突破都市情感剧的窠臼。这一年,有《大江大河》《江河水》等领衔的改革开放题材剧,集中反映了社会现实的变迁与人物伴随大时代的成长,体现了历史的纵深感和人文关怀;这一年,有《江河水》《金牌投资人》为代表的“类行业剧”,以及《归去来》《创业时代》等,虽然整体品质有所参差,但在题材上都最大限度贴近了当代现实,纵深反映了某一行业、某一领域的精细剖面,塑造了根植当代社会环境下的典型人物。
二是表现形式上实现了更多探索。如《大江大河》围绕人物命运矛盾展开情节,《橙红年代》营造突出的悬疑感,《那座城这家人》饱满充沛的情绪,体现出制作单位对于叙事节奏、情节推进的有意控制,较好地回应了观众对于当下电视剧“2倍速”观看的“怨念”。
三是出现了现实主义的类型片。如嫁接了大女主类型的《姥姥的饺子馆》《正阳门下小女人》,具有明显青春片特点却反映20世纪林场青年生活的《最美的青春》,以及出拳谨慎却特色鲜明的罪案剧《莫斯科行动》等。这些类型与题材结合手段的逐渐成熟,对于提升剧集成色本身无疑是有益的探索。
其中,尤值得一提的是江苏广电出品、幸福蓝海影视文化集团制作的电视剧《江河水》,在一众献礼改革开放40周年的电视剧当中,它是独特的存在。与同期多部电视剧采取的大开大合式讲述祖国40年变迁不同,它只截取了港口发展、港务局的变迁史,从新鲜的角度,较小的切口,呈现出国企改革所经历的种种现象,讴歌了在改革开放中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的干部群众的感人形象和美好情怀。
然而如果就剧集表现而言,2018年现实主义电视剧最鲜明的特点只有一个——缺乏爆款。从湖南卫视青春剧场收视率的辉煌不再就可以看出流量领衔的各类青春剧、生活剧(悬浮剧)《谈判官》《温暖的弦》《创业时代》等纷纷折戟,此前有口皆碑的中生代演技派领衔的《恋爱先生》《老男孩》也反映平淡,主创卖相不俗成品口碑不错的《你迟到的许多年》则鲜有水花。2018年唯一配得上“国民剧”称号的现实主义电视剧大约只有《大江大河》(同时也荣膺豆瓣2018评分最高的大陆剧集)。如何继续弘扬现实主义精神,在制作与推广两方面实现精品化,从而赢得口碑与市场的双重认可,在现实主义电视剧重新出发的此刻,显得格外重要。
二、火种:故事与人物是颠仆不变的核心
正午当家人侯鸿亮在谈到《大江大河》时曾经说过,要“尊重年轻人的智商”。这句话实际上包含了两层含义,一是任何创作者的终极梦想都是希望抓住最广泛的观众,而不是小圈子的游戏。另一方面,创作者认可观众对电视剧的欣赏能力。在不同历史时期,观众接受和判断影视故事的心理反应并无太大区别。基于基本成立的故事,流量、IP、炒作都是锦上添花;但任何藐视艺术规律、在艺术规律之外推波助澜的行为都不过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故事与人,仍然是最能抓住观众的本质要素。2018年,大银幕上出现了《我不是药神》这样相当典型的“中国故事与中国人”,遗憾的是,大多数现实主义电视剧还在屈从于篇幅和套路,大量情节欠缺、细节硬伤逃不过观影经验丰富的观众法眼。
(一)编剧的“金手指”
编剧开“金手指”实际上是剧情组织的一种逻辑断层。常见于古偶玄幻题材,为了推动情节走向、凸显主角光环改变剧情走向,但毕竟生活背景架空、世界观相对自由,“愿者上钩”“信者得救”,相对容易自圆其说。但这种习气一旦带入现代剧,就会迅速受到环境的制约而出现各种啼笑皆非的逻辑错误。《创业时代》为了制造情感纠葛,让做语音聊天产品的男主认不出通过语音和邮件联系的女主;《归去来》为了能够顺利推进剧情,居然出现了法官罔顾法条和事实仅因为人品就从轻改判的情节,都显得不那么水到渠成。
(二)生活质感欠缺
生活质感并不仅仅是服化道上的严谨,实际上包含两方面内容。一是人物的言行符合身份和时代,《大江大河》围绕宋家子女上大学,用造反派的理直气壮、父母的噤若寒蝉、乡里的同情无奈共同复原了那个时代的政治环境,姐姐的含泪退让与弟弟的孤注一掷都被赋予了浑然天成的合理性和感染力。同是青春剧,《甜蜜暴击》与《忽而今夏》的此消彼长,差别也正在于前者为矛盾而矛盾、大而化之只走人物关系;后者有完整细腻的人物设定和相对扎实的绵密细节。另一方面是走出“所有职业剧都会变成伦理剧”的怪圈,编剧不能在靠职业桥段塑造人物还是靠感情纠葛推进情节方面摇摆不定。《金牌投资人》《幕后之王》虽然在主干情节中极力堆砌此前积累的生活素材,但在情节拐点上频频抢戏的仍然是感情,“主角光环”一路化险为夷,再次成为观众的槽点。
(三)剧情节奏失控
在国产剧剧集数量动辄40+的篇幅压力下,大量剧集的虎头蛇尾、后程崩坏几乎成了常见病。《我们的青春期》的童年演员、胡同文化、家长里短营造了《请回答1988》式的初印象,但随即就为了抻长篇幅让人物的行为莫名其妙起来,各种混乱情感走向。《正阳门下小女人》也是高开低走的典型,用堪比“老娘舅”社会新闻的桥段为第二代子女的配角加戏,严重损伤主角形象。撇去篇幅压力,对于经典故事原型和人物关系的过度依赖也会造成剧情的套路化,缺乏扣人心弦的悬念和紧张。所谓的“创业故事”“少年成长”“学渣逆袭”虽然有珠玉在前,但在再创作时反而需要更多编剧的匠心从生活中提炼细节、制造戏剧冲突,突破经典叙事的困境。
三、乌托邦:“爆款”是个伪命题吗?
在资本进场之前,是现实主义题材的黄金时代。无论是军旅题材的《士兵突击》,婚恋题材的《金婚》,社会热点的《蜗居》《奋斗》,都足以成为席卷各大播出平台的爆款。然而数年物是人非,资本退潮、艺人限薪、网台倒挂、短视频兴起,剧集制作的社会环境、行业格局、观众收视习惯都已发生深远变化,电视剧是否还是“电视”剧也未可知。
就电视剧的商业属性而言,固有的赢利模式已经岌岌可危。播出平台加速洗牌,付费模式冲击广告地位,未来的定价话语权和收视选择权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优爱腾的快速发展会不会催生中国版的“网飞”(Netflix),从而让剧集变成一场大数据分析下提前定制的游戏?
即便有了大数据分析,我们仍然很难制作出一个老少皆宜的“爆款”。互联网扁平化传播的最大特征,就是加速了人们以兴趣为圈的集结。电视剧的产品细分难度远大于其他商品,因为衡量一部电视剧成功的终极标准还是吸引最大数量的观众——这几乎是与互联网精神背道而驰的伪命题。纯粹从商业角度出发,延伸一部剧的产业链条,制造小圈子内的“爆款”,在细分市场创造最大化价值,远比“出圈”要容易得多。
然而,电视剧又并非一个简单的商品。电视剧自有其艺术属性,无论营造了怎样的视听世界,最终都是为了唤起人们情感的共鸣与审美的享受。无论宣发如何机智,IP、流量如何带节奏,当观众进入数十集篇幅的剧集,衡量的标准只有内容。就现实主义题材而言,反映什么样的生活,激发观众思考用什么样的态度去生活,才是创作者的初心。
四、结语
经历了“冷字当头”的2018年,2019年从业者们首先要解决的是保稳基本盘、巩固扩大收视群的问题。2019年现实题材勇于尝试,出现了正午+兰晓龙+孔笙的《境外组》,《鸡毛飞上天》编剧申捷新作反映物流杨业的《在远方》,制作与卡司再升级的“人民系列”《人民的财产》,以及反映海外学子生活变迁的《梦在海这边》。
作为当下覆盖最广泛人群的文化媒介,现实主义电视剧的时代使命,不仅仅在于对当下社会面貌的如实呈现,更需要体现创作者对各种思潮、各类价值观冲击之下的社会走向、人性发展的理性思考。在多样化的题材与表现手法之上,关注人、关注人的精神世界,传递人文主义的正向关怀应当是所有主流媒体自发承担的社会责任。一部社会价值、商业价值与艺术价值取得平衡的电视剧诚然可遇不可求,却应当成为所有业者不懈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