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苏区罗汉里

◎口述：何梅金于1970年

整理：陈抗日 陈上旭

罗汉里位于福清市一都镇普礼村，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战争年代作为游击根据地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由于地处永泰、闽侯、福清、莆田“四不管”地带，既易于隐蔽，也易于进攻和撤退。中共福清中心县委书记黄孝敏当初看中这块地盘，是颇具眼光的。

1935年2月底，福清中心县委书记黄孝敏和县委委员刘突军、陈金来等带领刚刚成立不久的福清工农红军游击大队人马进驻罗汉里，陈炳奎、余长钺等留在西区继续开展工作。那时已是春寒时节，雨水较多，人畜易病。游击队在深山隐蔽宿营，条件十分艰苦。为提高战斗力，黄孝敏、刘突军、陈金来等县委领导人与战士们刻苦训练瞄准射击、大刀砍杀、摔跤搏击等军事技能，既转移了封闭艰苦环境对人意志力的消磨，又提高了战士们的战斗能力，集体凝聚力得到极大的提升。

游击大队发展到七八十人的规模，给养问题突出。为解决经费问题，陈金来经常潜回福清海口镇整雅皮鞋店，从夫人何梅金处和斗垣、东阁、漈头各地筹措钱款。

5月，福清、莆田两个中心县委联合在樟溪召开会议，决定成立中共闽中特委，会议推举王于洁任特委书记，黄孝敏任组织部长，刘突军任军事部长，潘涛任宣传部长，余长钺任青工部长。6月，原福清游击大队扩编为工农红军闽中游击队第一支队，队伍近100人，由连江转战来的县委书记魏耿任支队长，黄孝敏兼任政委（后由刘突军担任），原闽东红军西南团团长杨采衡任参谋长。第二支队在8月成立，由郑金照任支队长，潘涛为政委，主要在莆田常太地区发动群众，开展抗捐、抗税、抗租、抗粮的“四抗”斗争，镇压了一批地方反动势力，游击根据地因而得到巩固。

闽中特委成立后，福清中心县委撤销，成立福清县委。陈金来撤出罗汉里，担任中共福清县委副书记，配合县委书记陈炳奎主持县委工作。此时，闽中红军游击队组建不久，给养无着，处境极为困难。陈金来仍以整雅皮鞋店为掩护，一方面收集情报，发展福清地下组织；另一方面，坚持白天做鞋出售，把收入全部交给游击队，作为游击活动经费，夜里四处奔走，为游击队筹款筹粮，输送给养。

通过小本生意筹集款项，对日益壮大的游击队伍来说，已然是杯水车薪，难以从根本上解决给养问题。为了给游击队提供稳定的保障，县委在塘头岭兜村俞海妹弟家里召开会议，决定组织武工队，由陈金来担任武工队长，开展向地主要枪要粮的斗争，帮助支队渡过难关。

8月29日晚上，陈金来带领他近期发展的20余名武工队员，趁着天黑，悄悄包围了溪头大地主马土地山家的大院，攀墙进屋打开大门，在马家搜缴了5支步枪，千余发子弹，还逼地主交出一公斤黄金、3000块大洋。第二日，陈金来即派人把缴获的金银武器全部送到罗汉里交给游击队。

有了这笔巨款以后，游击队的给养大大改善。于是，第一支队频频出击，歼灭了刘春水另股残匪30余人。接着，游击队又多次袭击流窜在东山一带的吴守师和黄阿大的两股土匪，不久又打下了一都民团和联保办事处，从而解除了土匪武装、地方民团对根据地的威胁。10月初，第一支队在肃清罗汉里根据地范围内的土匪、民团之后，队伍发展到100多人，刘突军于是率领第一支队首次远距离行军至莆田，袭击大洋田粮处，攻下田赋处大洋分柜，捕获铺差方春霖，缴去粮务队快枪8杆，将库存粮食悉数运走。之后乘胜出击，攻打莆田大泽民团，歼敌70多人，接着，攻打莆田盐兵队，击毙敌排长1人，俘敌队长等70多人。10月间，游击队80多人在东山寨与敌保安团一个营遭遇，激战4个小时，毙敌30多人。11月，进攻闽侯大义乡民团，缴获长短枪20余支；12月，刘突军、吴德标等率领60多人攻打闽侯滬屿反动民团和保安队，破仓分粮接济贫苦民众。大洋被游击队袭击之后，当地驻军第九师第四十九团团长夏德贵立即电告“绥靖司令部”，说永泰、莆田、福清三县边区有共党百余出没骚扰，并请派该团曾营长率本部进剿，函告三区专署派永泰保安队协助包抄。即使这样，一个营的正规军和一个连的保安队，还是被游击队不足一个连的兵力击退于一都。

第一支队频频出击，不断取得战果。但缺医少药，伤员医治是个很大的问题。因此刘突军、杨采衡要求福清县委设法争取进步医生参加革命，为游击队员医病治伤。陈金来便动员同在福清海口镇上开诊所的长乐籍医生陈亨源出来革命。

因福清县委集中在西区活动，东区工作比较薄弱。县委考虑再三，决定让副书记陈金来返回海口，加强东区、北区的领导工作。

陈金来回到海口后，继续秘密带领武工队打地主搞经费。同时坚持做皮肚（兜）、皮鞋，尽最大努力为罗汉里游击队送钱送物。夏淑琼大姐也把次子陈振先送到整雅当“学徒”。在陈金来的直接培养下，陈振先第二年即加入中国共产党。师徒俩人用店里贮存的最好皮料缝制了一批枪套，送给使用驳壳枪的游击队指战员。

陈金来因为活动频繁，密集筹款，终于引起保安部门的注意。福清保安队认为陈金来有通共嫌疑，于是发通缉追捕。县委遂决定其于1935年冬天再次回到罗汉里根据地，负责组织建设和对敌情报工作。

根据地附近负责搜集情报、传递消息的地下交通员主要有连大妹、刘阿新母子两人，西区赤卫队员黄顺益等人负责监视进入罗汉里根据地的道路。根据地建立初期，敌人对罗汉里红军活动未加重视，尚未倾力围剿，因此游击队负责搜集敌情的陈云飞被派到永泰建立组织，广泛发动群众，在根据地外围建立拱卫地带。陈金来上任以后，认为应该拓展情报来源，了解全国、省会的革命形势和敌情动态，以便掌握根据地发展方向，确保罗汉里根据地长期生存和壮大！

为打开罗汉里根据地与福州地区的联系，陈金来在闽侯南屿、青口、尚干一带发展了曾阿忠等几个地下党员，在尚干桥头仔村建立了一个秘密交通站，负责探听省会消息，搜集各类报纸刊物并从中筛选信息。

随着罗汉里根据地的巩固，第一支队领导人魏耿的山头思想开始慢慢滋生。对稍后来到罗汉里的何胥陶进行排挤，对政治干事陈振芳的工作不予支持，迫使福清县委决定召回何胥陶，安排他到长乐打入江田区公所当巡官；陈振芳则接受黄孝敏的安排，到福州协职中学从事学生运动，并配合已奉命在福州以拉黄包车为掩护的池伊妹仔开展工人运动，共同为恢复福州党组织而展开活动。

陈金来再次回到游击队后，其所负责的组织工作有很大的起色，情报来源得到很大的拓展，促进了罗汉里游击根据地的巩固。加上他一贯善于团结同志，处事拿捏有度，且游击队许多队员都是陈金来发展并输送到队伍上来的，在游击队里德高望重，因此魏耿对陈金来倒有几分敬重，没像排挤何胥陶那样排挤陈金来。相反，两人之间的配合一直比较良好，工作开展颇为顺利。

从福清琯口到一都，群山绵延，人烟稀少。路上行走，极易引人注意。陈金来虽30多岁，但皮肤比较白皙，外表十分斯文，明显与众不同，格外容易被敌方识破。为了更好地伪装自己，陈金来常常有意待在日头底下暴晒，把皮肤晒得与山民一样黝黑，仅凭外表已无法辨别其真实身份。因而在以后的对敌斗争中，多次躲过敌人哨卡的盘问，自如通过琯口附近官道，进出罗汉里根据地。

在中共闽中特委领导下，闽中游击队第一支队在搞好罗汉里根据地自身建设的同时，从1935年至1936年初向国民党顽固派发动了几次比较重要的战斗，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河村桥伏击战。

1936年春节期间，第二支队潘涛得到情报，省银行副总经理韩疆士、国民政府驻菲律宾三国总支部主任以及大田县长萨桓一行，将于元宵节前来到福清，一部运钞车随行，极可能带有部分金银。

第一支队获得潘涛转来的情报后，对情况进行了分析，认为这次行动，对方可能出动的车辆在二至三辆，运钞车约有护卫四五人，其它车辆护卫8至10人，故此战斗人员不会超过15人，加上党政要员、司机，总人数不会超过30人。我方只要出动六七十人左右，足以击溃敌人。于是支队决定由陈金来负责侦察，以选择伏击地点。陈金来化装成砍柴樵夫，沿线考查，觉得在闽侯与福清交界处才是适合地点。相思岭附近是易攻易撤的最佳伏击地点，此处道路弯多险滑，车辆行驶速度缓慢，敌方视线不佳，十分有利于我方出其不意地发动进攻。

为确保战斗胜利，杨采衡根据陈金来的侦察结果，率领先头战斗小组到何村桥勘察地形，研究部署战斗方位和撤退路线。

入夜，刘突军、杨采衡、吴德标等率领70多人，从驻地罗汉山出发，在相思岭何村桥设伏，成功伏击抓获了省政府主席陈仪的小舅子福建省银行副总经理韩疆士、大田县县长萨桓、国民政府驻菲律宾三国总支部主任等政界要员7人，宪兵及其他人员20余人，打死宪兵多名，截获汽车2辆，缴获短枪14支、子弹2000多发及一部分金银和200多万元现钞。此战震动八闽，给国民党福建当局一次沉重的打击，造成极大的革命影响力！

2月底，经过几天的充分准备之后，省政府主席陈仪派省宪兵团所属二个连、保安五团和陆军四九团一营以及福清、莆田、闽侯、永泰等县的自卫队3000多人到福清西区、北区和罗汉里革命根据地搜查被共产党游击队捕获的韩疆士、萨桓等，对游击根据地进行“清剿”。

由于省府采用了国民政府围剿井冈山红色根据地的战术，从琯口开始就步步为营，封锁乡村和道路，分兵合围，逐步进逼，逐日推进。并强迫群众带路，伐木烧山，逐渐缩小包围圈。外围的情报逐日难以及时送达根据地，情况十分危急，黄孝敏、刘突军决定派陈金来亲自下山打探情况。陈金来乔装打扮，迂回从灵石山、渔溪、上迳潜入县城，打探到敌人的战术和意图。黄孝敏、刘突军、吴德标、杨采衡等支队领导人根据陈金来的情报做出决定，游击队伍分散隐蔽，保存力量，与敌周旋于深山老林，寻机突围。同时部署：近期称病的支队长魏耿负责后勤机关、看押俘虏，由熟悉地形的何兰英带路在罗汉山周围流转隐蔽；其他游击队指战员分成3个小队，分别由刘突军、吴德标、杨采衡率领分散隐蔽或转入敌后；陈云飞率侦察组负责军事联络和侦察敌情；黄孝敏带了几个队员撤出罗汉里，设法与特委其他几个主要领导人取得联系；陈金来返回东区，恢复并带领武工队从侧翼骚扰敌人，以缓解根据地的紧张局势。

参加“清剿”的宪兵队、保安团实行统一指挥、分进合围的战术，各路军队进山时，即用枪胁逼群众在前开路，进山后又强令砍树烧山，白天搜索到哪里，晚上就在哪里宿营布哨，企图用紧缩包围圈的办法将游击队一网打尽。

陈金来转到东区活动，组织人马补充游击队。4月中旬，因武工队对“围剿”行动的侧翼骚扰，引得福清县保安团全部出动围剿武工队，武工队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化，陈金来遂决定带领一批武工队骨干进入罗汉里北面山中，在找到杨采衡、陈云飞所部队伍后，合力投入反“清剿”战斗。4月24日，组织龙高民变和玉瑶自治会的福清早期党员陈行福在反“清剿”战斗中中弹负伤，不久因缺医少药伤口感染而牺牲。陈金来闻耗，悲不自胜，在罗汉里山上亲自为陈行福挖了一个墓圹，将其遗留在游击队的衣服埋葬。

罗汉里反“清剿”斗争持续将近两个月，各路隐蔽力量基本保存下来，唯独支队长魏耿和何兰英经不起考验献俘投敌。他们对游击队内部情况了如指掌，因此对游击队的潜在威胁极大。刘突军闻讯，果断集合魏耿所部队员，与自己所部队员突围。

1936年5月，特委决定两支游击队合并成立中华抗日义勇军闽中支队，刘突军任支队政委。在他与支队长吴德标等的领导和指挥下，创建了莆永边根据地。陈云飞则带领10多个连（江）罗（源）籍战士翻山越岭渡过闽江，撤往宁德山区。离开前，陈云飞派人通知陈金来，说如果在福清无法坚持游击斗争，可到宁德虎坝岩柄村去找他们。

魏耿叛变后，敌人实施全县搜捕。陈金来与黄孝敏、刘突军突围分散后，武工队在福清连隐蔽都成了问题。遂决定率领十几名福清游击队战士转移到宁德虎坝岩柄村去隐蔽休整一段时间，待形势缓和后再回融活动。5月底，武工队员陈正顺、郭士春、念长金、杨亦媚、俞昌福、俞海妹弟等10几名战士，在陈金来的带领下，夜行晓宿，长途跋涉，辗转到达宁德，与先期到达虎坝的陈云飞所部原西南团队十几名战士会师。两支队伍会合以后，游击队的声势得到壮大，多次袭击敌保安团和乡公所，宣传革命道理。到年底，省保安处派出大批保安队到虎坝山区清剿。游击队边打边撤，摆脱了强敌，分别转移到古田和霞浦山区隐蔽。

1936年10月中旬，黄孝敏、余长钺代表闽中特委赴香港向“南临委”汇报工作，恢复已中断2年多的组织关系。他们根据党中央精神，大力宣传抗日救亡和停止内战的主张，主动改变斗争方式，为在闽中地区实现国共第二次合作，把国内战争推向民族战争，共同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12月，余长钺回福清建立抗日救国会福清工作委员会，并兼任书记，陈炳奎任秘书，陈依桂任组织部部长，薛文魁任宣传部部长，王其焜任军事部部长，林秉炎任“反委”。

王于洁、黄孝敏于1937年2月16日组织召开特委成员会议传达中央精神和工作安排。

正当闽中特委慢慢从敌人的清剿中恢复过来，革命工作重新走上轨道时，发生了薛文魁叛变这个闽中革命史上最严重的事件。早期担任莆田中心县委渔溪特支书记的薛文魁，因长期不满在福清及闽中党组织中的地位，在革命紧要关头，暗中叛变投敌，向敌人提供了闽中特委的重要情报，致使敌人于1937年2月16日晚一举抓捕了王于洁、黄孝敏、潘涛、余长钺等人，接着，叛徒又带便衣特务到福清诱捕了闽中特委委员、中共福清县委书记陈炳奎。

薛文魁随后破坏了福清抗日救国会，闽中党组织几乎陷于瘫痪。

王于洁等5位闽中党的主要领导人被捕后，叛徒魏耿到狱中劝降，未开口即被痛打一顿。5位烈士视死如归，在福州鸡角弄英勇就义。他们的牺牲，给闽中游击队造成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

经此严重挫折，闽中革命早期重要领导人仅剩刘突军、陈金来和后来北上进入新四军的吴德标等人。

2月份，在陈炳奎被捕后，闽中特委决定由陈金来接替陈炳奎任福清县委书记。于是，陈金来带领所部战士从霞浦山区转移回融。他与失散党员和县委委员陈振芳、池伊妹仔等取得联系后，很快便重建了福清县委，并恢复了党的组织活动。新班子组成，县委书记陈金来，副书记陈振芳，委员陈亨源、陈亦桂、何胥陶、池伊妹仔、陈正顺。

从此，罗汉里作为闽中红色根据地的历史暂告一个段落，但是罗汉里的革命精神就像一面旗帜激励着闽中儿女前仆后继地进行革命斗争……之后，闽中革命斗争转向宣传抗日、建立抗日游击队。闽中革命进入了全民族抗战的新篇章！

（注：何梅金系中共党员陈金来烈士妻子，陈抗日系陈金来烈士之子，陈上旭系陈金来烈士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