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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文人行卷干谒的心态对比

2019-04-21赵婷

文教资料 2019年36期
关键词:宋代唐代

赵婷

摘    要: 科举作为从隋代开始出现,一直贯穿了我国古代整个封建社会的取士制度,其影响之大无需赘述。行卷作为科举中出现的一种特殊的自我推荐手段,渗透在仕途的各个环节之中。干谒文是行卷过程中产生一种重要的应用文体,在唐宋不同的政治环境下,可以反映出文人心态从激昂豪迈逐步向朴实慎言的变化过程。本文从唐宋文人的干谒文入手,探究唐宋文人的干谒心态的变化和差异,以加深对唐宋两代历史文化生态的理解。

关键词: 行卷    干谒文    唐代    宋代

科举制从隋朝建立到清代废除,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流变,经历了从创立、发展到衰败、灭亡的过程。其中,隋朝为科举制建立了雏形,至唐真正创立,而至宋代有了大规模的发展。科举制度以儒家“大一统”的国家观念和“举贤与能”的政治思想为基本价值取向,面向社会选拔封建统治人才[1](43)。

在唐宋科举取士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有趣而重要的现象,即为“行卷”。“所谓行卷,就是应试的举子将自己的文学创作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在考试以前送呈当时在社会上、政治上和文坛上有地位的人,请求他们向主司即主持考试的礼部侍郎推荐,从而增加自己及第的希望的一种手段。”[2](33)这种在行卷过程中呈现的文章被称为“干谒文”。

干谒文的兴起与行卷之风紧密相关,更是作为科举取士制度的补充而大为兴盛。行卷之风最初出现在唐代,至宋代因忌于朋党勾结而被下令禁止,并且由于宋代科举实行严格的糊封制度,使得行卷干谒在科举中发挥的作用减小,但其在整个升官仕途中依旧扮演重要角色。干谒文作为应用文体,真正成熟于宋代。但唐宋两代在社会历史背景方面,都存在极大的差异,文人境遇和心态受到极大的影响,因此在行卷干谒中所反映的文人心态也势必存在一定的变化。在此之前,关于科举行卷之风或干谒文的研究,学界大多是以单一朝代为背景,探究行卷之风的成因以及干谒文的特点等社会现象,很少有学者将朝代间行卷干谒行为及其背后隐含的文人心态进行对比。因此,本文从干谒文入手,探究唐宋文人的行卷干谒心态的变化和差异,以加深对唐宋两代历史文化生态的理解。

唐宋二代,是科举发展的重要时期,干谒文也尤为繁盛。干谒作为请求得到权贵赏识的一种途径,是怎样能使自古心高气傲的文人豪客甘心献文呢?其中又隐含着怎样的文人心态?笔者将从功利性需求和精神性需求两个方面,试对唐宋文人的行卷干谒心态变化进行阐述。

一、功利性需求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社会资源是由以皇帝为首的权利中心紧紧把控的。人民所追求的土地、金钱等由于官职紧密相关,越接近权利中心、物质利益分配越丰厚。贵族的等级地位和特权意识滋生了文人士子的行卷干谒中的功利性追求。因此,功利性需求是文人在行卷干谒过程中最直接反映的需求,这点可以从物质和地位两方面进行阐述。

物质需求是指文人需要以干谒谋生,求得经济资助。文人大多清贫,而随着长年的干谒而不得志,他们常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逐肥马尘”的生活。经济上的拮据使他们的干谒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获得权贵的钱财资助。

地位需求与物质需求不同。物质需求侧重以干谒获得赏识而成为门客或获取钱财而赖以生存。地位需求不局限于金钱物质,而是希望得到引荐而方便自己的为官之路,这也是文人干谒的根本目的。上文中已经提及,干谒是与荐举制度紧密相关的。独立的荐举无须文人学子参加科举或者铨选,单凭权贵举荐即可获官。而渗透与科举中的荐举,也具有极大的人为主观性。而在这些过程中,干谒即是带来主观影响力的关键所在。唐代是科举正在步入正轨的时代,在取士制度与统治者的积极推动下,文人追求功名建树的心得到了空前的膨胀。与宋代科举的考试弥封制度不同,唐代科举并不糊名,因此考官可以直接看到考生姓名,并在其中发挥很大的主观作用。在这种考试制度下,文人为寻求入仕捷径,逐渐开始在考前将自己优秀的文学作品献于考官,以求考官提前知悉自己的文学水平。文人士子希望通过这种人為的援助帮助自己实现政治理想,达到这种地位性需求。

由于历史文化背景的不同,唐宋二代的文人在功利性需求方面展现出也很大的不同。唐代的政治开明、博大,因此唐代文人的功利性需求大多侧重于地位需求,渴望功名建树。宋代商品经济发展,干谒这种行为日益市场化,导致使得干谒文不单是文人牢骚的抒发、拜官谒职的工具,或是同僚的彼此唱和,更添了一分世俗化与商品化。随着北宋的压抑文人和南宋的山河破败,宋代礼遇文人的风气大不如唐,由此他们更看重干谒带来的物质资助。干谒成为宋代文人谋生的一种手段。

二、精神性需求

中国封建社会深受儒家思想文化影响,随着带来的“学而优则仕”的价值观念和人生追求在越来越多的文人士子心中深深扎根。在这样的价值观的影响下,行卷干谒背后隐含的精神性需求就存在很大的探讨空间。

精神性需求相较于功利性需求而言,是较为隐晦、内涵却更丰富的。唐宋两代文人除了最直接地表达自我举荐目的,字里行间也渗透着时代赋予他们独特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特质。因此,在反映文人的精神性需求方面,唐宋二代的干谒文展现出很大的差异和变化。

(一)唐人积极昂扬,以文抗势。

唐代文人是最激昂饱满的一代,他们饱含报国豪情,希冀建功立业。初唐至盛唐,他们受到科举取士的鼓舞,意欲大展身手,于是不断结交权贵、进行干谒。到安史之乱后,国家的命运飘摇而未可知,他们更以一种拯救天下、匡扶社稷的文人使命感,希望进入朝堂、挽救国家命运。干谒之风未减。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唐代文人的干谒行为背后透露出以文抗势、追求精神平等,却空自聊慰的心理状态。

其一,以文抗势。唐代朝野以荐贤为至公之道的社会共识,为唐人干谒进取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平衡点[3]。唐代科举打破了魏晋时九品中正取仕的限制,没有了门第等级的限制,文人的激情、活力和生命力得到了空前的爆发。他们热情地投入科举之中,以自身才学绽放于朝堂的抱负极其高涨。因此,他们的干谒是狂放、潇洒和自信的。这种豪放自信、抱负远大的情怀,在李白的《与韩荆州书》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低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王公大人,许与气义。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可见,唐人在进行干谒时是抛弃了自己的低微的身份,将自己置于一个可以和贵族门人同台竞技的公平地位。又如唐代王泠然在向御史高昌宇的干谒中,这样写道:“倘贵人多忘,国士难期,使仆一朝出其不意,与君并肩台阁,侧眼相视,公始悔而谢仆,仆安能有色与君乎?”这种命令式的高傲文风是唐代文人所特有的,他们自视可以凭借一身才学抵抗贵族势力,在政治上占据一席之地。

其二,精神平等。干谒文一般都是地位或身份低者向位高者行文,希望得到对方的赏识,但这种行文背后已经决定了干谒者的身份低人一等的处境。干谒者内心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求于人,但文人的傲骨盛气决定了他们内心的不甘。因此,在唐代文人的干谒文中,我们很少能见到低三下四的乞求,更多的是一种将双方置于平等地位的干谒。李白曾放言“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可见唐代文人在干谒中是保留了极大的自尊和自信的。王勃在《上刘右相书》中更是以命令的语气进行要求,双方地位悬殊,这种用词用句看似可笑、实则反映了唐代文人追求精神平等的需求。

君侯足下出纳王命,升降天衢,激昂凤扆之前,趋步麟台之上,亦复知天下有遗俊乎?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妙,书不能文也。伏愿辟东阁,开北堂,待之以上宾,期之以国士,使得披肝胆,布腹心,大论古今之利害,高谈帝王之纲纪。然后鹰扬豹变,出蓬户而拜青墀;附景抟风,舍苔衣而见绛阙。幸甚!斯不为难矣[4]。

其三,自我聊慰。唐代文人在没有得到重用前,怀才不遇的际遇让他们大多都内心愁苦。但唐人的干谒文中却少见愁苦的渲染,而是充满着积极向上的斗志。这种现实和文字的反差,反映出干谒文背后隐含的文人的自我聊慰之情。于是,唐代文人间相互行文唱和之风盛行,这是他们在自我聊慰的同时寻找精神同盟的过程。但在他们积极干谒的同时,他們内心也充斥着自我的矛盾。他们一方面渴求自己的文章可以得到主管赏识,便捷自己的入仕之径。另一方面,对干谒这种行为又是极为不齿的,文人清高与高傲让他们陷入这种自我矛盾之中。于是,干谒也成了他们的一种自我聊慰的手段。他们以为国为君、为天下黎民而干谒自居,极高地标榜自己的才能和学问,以求内心之宽慰。

(二)宋人谦卑内敛,以文救国。

不同时代的文人对自身价值的定位和追求都有所变化。宋代的保举制,使干谒的范围从科举入仕扩大到了官员升迁调动,使得行卷干谒的风气继续盛行。但宋代重武轻文,国家面临积贫积弱之势,“礼遇文人”的风气也日趋衰弱。因此,不同于唐代文人的狂放激昂,宋代文人呈现出更加谨慎稳重的精神风貌,他们的干谒文更侧重于内敛的文风和更务实的表达。这种变化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其一,心理依附性增强。由于宋代的举荐制度从科举开始,一直贯穿于整个为官生涯,与职位升迁调动紧密相关。由此,宋代文人间相互依附的关系较唐人而言更为紧密。因此他们在行卷干谒时,行文对象一直在不断地扩大。宋代较唐代而言,科举制度更为严苛,至南宋时政治生态更为恶劣。这就催生了越来越多的文人举子趋炎附势、依附于豪门贵族。这个过程中,歌功颂德的谄媚之文增多,门客集结之风愈重。文人除了会向权贵或文豪行卷干谒外,他们彼此之间也会互相行文、以寄慰聊。这批文人都是渴望在政途上有所作为的,他们视彼此为今后为官之同僚,相互间往来社交。由上可见,宋代文人的人格独立性减弱,心理的依附性较唐人增强。

其二,文人狂傲性减弱。在唐代的干谒文中,文人往往将自己的才能和抱负置于王侯将相的高点,高傲盛气,但所言大多空虚、并无实际的政治主见。宋代文人的干谒文中少见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中的自信与傲气:“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5](192)替之以更清醒沉稳、笃实上进的心态,宋人在干谒文中所表达的观点更广博、更切合时政。宋代文人在干谒过程中,少了一分傲气,多了一分谦卑。就干谒这个过程来说,“最基本的环节就有四道:请见、谢见、温卷、叙谢”[6]。他们比唐人更懂得如何打动主官,以一种务实而睿智的心胸展现自己的人格形象,从而达到干谒目的。例如苏洵以《上欧阳内翰书》对欧阳修进行干谒,其文以君子处世之道起文,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学文之道和干谒目的。其心态更加务实,言语更加谦虚谨慎,少有狂放骄傲之言。

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途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5](297)。

南宋时在恶劣的政治背景下,文人更是谨言慎行,干谒文中也极尽谄媚讨好之意。从文人的清高气节到随波逐流的忧谗畏讥,文人心态发生了极大的改变。盛唐时的强大自信、奔放磅礴,到此时已渐渐变成畏缩怯懦和惆怅自卑。

总体而言,行卷干谒是社会最底层的文人的一种挣扎,是一种现实中的不平等和精神上的反抗而生出的矛盾纠结物,它反映出不同境遇下的文人特有的心理特质。唐宋两代,在不同的政治环境和取仕之风的影响下,文人的行卷干谒目的、内在心态都展现出不同的侧重和变化。整体而言,唐至宋的文人行卷干谒呈现出由自信自负到谦卑谨慎的文风变化、由个性独立渐趋依附的个性变化和以文抗势至立身救国的价值取向变化。

参考文献:

[1]王炳照,徐勇.中国科举制度研究[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

[2]程千帆.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王佺.唐代荐举之制与文人干谒之风[J].齐鲁学刊,2010(5).

[4]徐松.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2.

[5]叶幼明.历代书信选[M].长沙:湖南出版社,1980.

[6]梁建国.北宋东京的士人拜谒——兼论门生关系的生成[J].中国史研究,2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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