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数周到”就给“办实事”

常海　刘禹晗　张志鹏

提到烟台市某区区委原副书记陈大刚（化名），很多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重视“朋友”，办事“有能力，办实事，讲义气，为人仗义”。对于请他帮忙的人，陈大刚总是答应得很爽快，并不遗余力地及时替人解决矛盾。找他办过事情的人因此都认为他十分讲义气、好说话，只要“礼数周到”，在山东省烟台市某区几乎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个“礼数周到”上，原来，陈大刚办事情也不是白办的。

工作有能力却没防住心理失衡

陈大刚是土生土长的烟台市人。1965年7月，陈大刚出生在一户普通农家，从小刻苦学习，是父母的骄傲。1987年3月参加工作后，陈大刚一心扑在工作上，凭着吃苦肯干，办事高效，赢得组织和很多老百姓的肯定。他也从机关普通工作人员一步步走上副乡长、副镇长、镇长、镇党委书记等领导岗位。他在乡镇工作20多年间，工作作风果敢大胆，对于一些复杂矛盾和棘手问题，他总能想出办法顺利解决。任镇党委书记期间，他带领同事将昔日社会矛盾突出、经济发展落后的镇，一跃发展成全区的先进镇。

组织需要能干事、想干事的人，陈大刚因此也一步步被组织重用，成为同学、同事中的佼佼者。2009年12月，44岁的陈大刚走上区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岗位;2012年1月，陈大刚任烟台市某区区委常委、区政府副区长、党组成员，2016年9月任区委副书记、区政府副区长、党组成员。

然而，伴随着成绩，陈大刚的思想也开始发生一些变化。成就感爆棚、飘飘然，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火气多了、派头大了，喜欢听好话、唱赞歌。工作上取得的一些成绩，他都记到自己功劳簿上;总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自己的话就是真理，其他人不服也得服，完全不能接受干部和群众的批评建议和善意监督。对自己的能力水平和成绩估价过高，产生的自满情绪，很快侵蚀了他的政治免疫力。

随着职务的提升，陈大刚放松了学习和世界观改造，开始发生思想偏移，制度意识、规矩意识迅速淡化，恃才放纵。担任常务副区长期间，陈大刚分管城建工作，“接触的都是大款有钱人，个个坐豪车、穿名牌、住豪宅”。他常常问自己：“论能力水平不比他们差，付出不比他们少，可他们能做的自己为什么不能？”渐渐地，这种不平衡的心理潜滋暗长，为他日后的人生坍塌埋下伏笔。

“讲义气”背后的权钱交易

据办案人介绍，陈大刚大多数的受贿行为都发生在建筑工程领域，而工程项目实打实的利润也让陈大刚大为获益。

陈大刚利用手中的权力为“朋友”穿针引线，帮助承揽工程、解决纠纷，还经常亲自到现场调度拆迁、水电气暖配套等问题。

他的一位开发商“朋友”李华海在承揽旧村改造项目期间，因其自身原因没有办好规划及土地出让手续，不能开工建设时，陈大刚毫不避嫌亲自多次召开会议，要求相关部门“本着特事特办、从速从简的原则尽快办理，保证项目早开工、快建设、早竣工”。 李华海因此万分感激，给陈大刚的回报是送给其20万元现金。

段效军是陈大刚在乡镇工作时交往的朋友。为了利用自己手中分管城建的权力为段效军承揽工程，2013年陈大刚与段效军约定共同成立建筑材料公司。在成立公司时，段效军与其他两名股东共同送给陈大刚出资款250万元。为了掩人耳目，给陈大刚的出资款挂在段效军妻子的名下。从2013年公司成立至2016年春节期间，段效军每年都召集陈大刚等四名股东一起聚餐，并宣布一下公司每年的经营情况。在2017年时，陈大刚还分得公司的分红款50万元。

尝到分红的甜头后，陈大刚很是高兴，想着退休后，除了有退休金还能定期有这样的分红款，真是一本万利。当然，“讲义气”的陈大刚为了回报朋友的情义，利用手中分管城建工作的權力，多次为段效军的建筑材料公司承揽业务。

每当某区开发了新的房地产项目，陈大刚便向开发商打招呼，让其用段效军公司提供的建筑材料，某区的房地产开发商没有一个敢不给这位分管城建的副书记面子的，段效军的建筑材料公司因此业务红火，获利丰厚。

魏连华在20世纪90年代与陈大刚有过一饭之缘。魏连华觉得陈大刚讲话豪气、做事大气，10多年来便一直跟陈大刚有些来往，逢年过节便给他送些海鲜、茶叶和现金。在陈大刚的帮助下，魏连华经常顺利地承包到一些工程，其公司获得了非常可观的收入。

这种“朋友相互关照”的状况一直伴随着陈大刚的仕途，直到他当上了区委常委、副区长，也是屡屡替人解决各种矛盾和冲突。

在他任区委常委、副区长，分管城建工作期间，两次要求区市政公司垫资建设小区配套生活设施。虽然市政公司负责人不愿意，但碍于陈大刚是自己的上级，不敢得罪，便垫钱施工。

这两次垫资，小区业主从中获益，但是这种赔钱干活的做法对市政公司的资金周转、经营规模以及工人工资发放、干活积极性等方面都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市政公司领导为此很是担忧，也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2015年春节前，市政公司领导事先准备了一沓人民币，装在一信封里，到陈大刚住处拜年，请陈大刚今后少给他们安排几个垫付资金建设配套生活设施的工程项目。陈大刚答应了。这一次送钱后，陈大刚果然再也没有给市政公司安排垫资项目。

对于“讲义气”这个评价，案发后，陈大刚是这样解释的：“当我工作遇到阻力时，是我的朋友们出面帮助克服，甚至家中一些琐事，朋友们也是细心地关照。有的朋友甚至还去我老家看望我父母，我觉得这样的朋友可交、可信赖。”“当我的朋友们有困难找到我帮忙时，我终于有机会报答了。给朋友们办事，我觉得很有成就感，非常有面子。”“至于我办事他们给钱，他们帮我办事我不给钱，这都是出于老朋友情义。他们有钱，我有权，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这逻辑听起来似乎是无懈可击，可陈大刚却选择性地“遗忘”了他手中的“权力”的真正归属和来源。他的这种“权力属于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可笑至极。他动用公权，去维系与朋友之间的所谓情义，让朋友们“倾囊相交”，无疑是在“慷国家之慨，谋他人之物，得一己私利”。

说白了，陈大刚所谓的“讲义气”不过是一种幌子，实质是借友情之名，图利之实，搞权钱交易，满足内心的贪婪和私欲。只不过这份贪欲被披上了一件“朋友情义”的外衣，他这样自欺欺人，也着实被利益冲昏了头。

2008年至2017年，仅陈大刚的朋友们逢年过节给他送去的礼金和购物卡等，就折合人民币60多万元。

房、钱、表一概不拒

陈大刚十几次受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收礼之前，爱对行贿人客套一下，随后便全部都收入囊中。在被办案部门调查时，陈大刚在交代收受某公司老总隋东莲贿赂一事时解释道：“来往的人比较多，我觉得老推辞让别人看见不好，没再推辞就收下了。”就这样，在半推半就中，别墅、美元、金条、名表等各类钞票、财物，纷纷流进陈大刚的私库。

陈大刚对生活品质要求甚高，在新房子的装修上煞费苦心。某公司董事长华义安在房地产项目开发过程中得到过陈大刚的帮助。一次，华义安在饭局上听说陈大刚想购置新家装修材料，二话不说就揽下了这个活。华义安按照自己公司高规格的家装规格，为陈大刚的房子装修购买了豪华的地面理石和墙面理石，并送给陈大刚一块价值4.5万元的透光石，作为背景墙，所有的装修材料及费用共计16万多元，都是从华义安的公司账目上报销，陈大刚也从来没有提过要给华义安装修建材费用款项的事。不仅如此，在后来的一次聚餐中，华义安私下里又给了陈大刚一个厚厚的“信封”，陈大刚也是推辞了一下后就收下了。

因为分管城建工作，陈大刚要与很多地产公司打交道，地产公司也会在开发途中遇到一些棘手问题，需要陈大刚帮忙处理。陈大刚不怕事、能办事，因此，越来越多的地产相关公司的老总把陈大刚作为救命稻草。

烟台某家地产开发公司在进行项目开发时，遇到一些土地挂牌的困难，董事长柳泉伟找到陈大刚帮忙，在陈大刚的协调下，困难很快得到了解决。2015年的时候，柳泉伟想要拿下一块黄金位置的土地，让陈大刚跟当地国土部门打个招呼，尽快将该地块挂牌出让。后来，柳泉伟便顺利拍到了这块土地。为了答谢陈大刚的两次帮助，在2013年至2017年间，柳泉伟分四次给陈大刚送去美元和人民币，全部折合人民币共计26万元。在稍稍推辞与客气后，陈大刚也全部收下。

有一次，陈大刚替人解决问题，收到的不是钱而是明晃晃的金条。2015年，某置业公司老总王晓伟跟陈大刚汇报了开发商业综合体项目的事情，陈大刚当即表示非常赞成。后来，陈大刚还抽空到现场解决很多困难，并给了很多帮助。为了表示对陈大刚的感谢，同时也是为了跟陈大刚搞好下一步的关系，一天，王晓伟拿了两根500克的金条装在信封里，借着到其办公室向陈大刚汇报项目进展情况的机会，把金条放在陈大刚的办公桌上，陈大刚客气了一下，收下这份厚礼。

2016年10月，陈大刚被提拔为区委副书记后，继续分管城建。送过金条给陈大刚的王晓伟看到了送礼带给自己的好处，便再次去往高升后的陈大刚的办公室，掏出衣服兜里装有500克金条的信封，放在他办公桌上。这是3根纯度99.99%的金条，经鉴定，共价值人民币36.735万元。

2012年初，烟台某公司老总卢晓辉想把厂房搬迁，然后他在自己原厂房的土地上开发房地产项目。在卢晓辉的奔走下，陈大刚在政府项目审查委员会上对卢晓辉的设计方案表示大力支持，该方案于是顺利通过。很快，卢晓辉成了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后来，国家有关部门在烟台市进行土地大检查，卢晓辉的地产项目在当时无法开工。在卢晓辉的求救下，陈大刚再一次出手，打通各种渠道，使得各项手续迅速办理齐全，卢晓辉的地产项目在2016年施工建设。但事情总是一波三折，该项目地块的东面有个冷库企业，属涉氨制冷企业，区规划部门要求提供安监部门出具的该项目符合涉氨安全防护要求的相关文件，否则只能停工，卢晓辉再次找到陈大刚，让他帮忙协调区安监局。之后，陈大刚给区安监局示意关照卢晓辉的地产项目，很快，安监部门便向规划部门出具了卢晓辉的地产项目符合规定的书面证明，项目得以继续进行。

三次帮助让卢晓辉心生感激之情，2017年10月的一天，卢晓辉打电话邀请陈大刚到自己的公司食堂吃饭。饭后，卢晓辉就将装有价值人民币35万多元的百达翡丽手表的手提袋放到了陈大刚的车里。

身后有余忘缩手。陈大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对于贿赂是来者不拒。他明知政府工作人员不能拿招商引资奖励，在一个电子信息企业以招商引资奖励为名向其行贿时，他拿了;明知国家工作人员不能入股企业，在其朋友以让他入股办企业为名向其行贿时，他还是搞变通拿了;他那些大款“朋友”向其送钱、送物，甚至一位求他承攬工程的朋友王大亮送给他一栋位于城郊的二层别墅时，他也欣然接受了。

据查，2003年至2017年，陈大刚利用担任镇党委书记、副区长、区委副书记等职务的便利，为多个单位或个人在工程承揽、项目审批、项目推进等方面提供帮助，非法收受财物折合人民币共计550多万元。

掩盖终究徒劳

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很快，陈大刚的经济问题被人举报。2015年底，烟台市纪委就举报中反映的陈大刚问题对其进行约谈，他虽然态度诚恳，但否认受贿，依然有“组织只是走走过场而已，这次蒙混过关，下次就不会再查”的想法。

陈大刚在发觉组织对其有关问题线索进行初核后，想到的并不是悬崖勒马赶紧向组织自首坦白，而是一边与行贿人串供，伪造证据，订立攻守同盟，一边着手将收受的部分涉案款物交朋友保管，转移隐匿，企图掩盖受贿事实。甚至天真地认为“查也不会那么细了，自己就安全了”。

上文提到，曾受过陈大刚“恩惠”的华义安，主动为陈大刚装修房子，16万多元的装修款被陈大刚自行免单。陈大刚得知自己被组织调查，担心此事暴露，想到的不是将装修款付给华义安，而是想着如何掩盖受贿事实，赶紧打电话要求华义安伪造一张收条，依然不想付钱，把装修款作为他曾经给予其帮助的“对价”，而且还是“友情价”。

2013年在陈大刚升任区委副书记分管城建后，王大亮为了让陈大刚为其承揽更多的工程提供帮助，送给陈大刚一套价值92.66万元的城郊别墅，并且为陈大刚进行了精装修，购买了红木家具等。

为了掩人耳目，这套二层别墅一直挂名在王大亮亲戚名下，但实则就是陈大刚的私有物品，讲究生活情调的陈大刚不仅改建了车库，还在院里面种起了大葱和花草等，每个周末都要去别墅小住一下。

陈大刚在得知自己被组织调查后，赶紧与王大亮订立攻守同盟，约定千万要保密，如果组织上找其了解情况，不要说送给陈大刚房子的事情，就说房子是借给陈大刚住的，妄图通过这种方式对抗组织审查。“讲义气”的王大亮听了陈大刚的话，赶紧找搬家公司把别墅里面的家具、好酒、古董等物品搬到自己的家里。直到在王大亮家中搜查出陈大刚的家具等物品时，王大亮才不得不说出实话。

可惜这些掩盖的小把戏在办案人员眼中只能算作雕虫小技。

2017年12月29日，陈大刚被烟台市纪委带走调查，经过办案人员的反复教育，他才意识到逃避、隐瞒解决不了问题，才把收受别墅等一系列收受贿赂事实向办案机关交代，并主动交代了纪检监察机关尚未掌握的收受其他人贿赂的问题。

2018年1月11日，办案部门对其发出留置令。而不久后的除夕，是陈大刚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留置调查的第41天，陈大刚在冷清的留置场所里听到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禁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每年这时候，我都会陪在父母身边的……”此时此刻，他已深切地感受到了失去自由的锥心之痛。

归案后，在办案人員的教育下，陈大刚终于对自己“讲义气”的行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说：“实际上，我和朋友之间所谓的义气充满了铜臭味，他们给我送钱，就是看中了我手中的权力，和我交往为的是获取更大利益。假如我是一名普通农民，他们还会如此热情周到地送钱送物吗？我的自私贪欲，导致了为之奋斗多年的事业有始无终，最后晚节不保。”

2018年6月，烟台纪委监委发布信息称：依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等有关规定，经中共烟台市纪委常委会会议、烟台市监委委务会会议研究并报中共烟台市委批准，决定给予陈大刚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收缴其违纪所得，将其涉嫌犯罪问题及所涉款物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处理。

2018年6月14日，烟台市检察院指派海阳市检察院提前介入陈大刚涉嫌受贿案。2018年6月29日，海阳市检察院受理该案后，办案人员认真审阅案件证据材料，依法讯问了陈大刚，告知了陈大刚享有的诉讼权利。

检察机关依法审查明：2003年至2017年，陈大刚利用其担任烟台市某区镇党委书记、某区政府副区长、某区区委副书记等职务便利，为13个单位或个人，在工程承揽、项目审批、项目推进等方面提供帮助。从2008年至2017年，陈大刚多次非法收受上述单位或个人给予的财物共计人民币550万余元，为他人谋取利益。

2018年7月2日，海阳市检察院依法对犯罪嫌疑人陈大刚作出逮捕决定。7月31日，海阳市检察院对陈大刚受贿案向法院提起公诉。检察机关起诉书指控：被告人陈大刚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依法应当以受贿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2018年9月27日，海阳市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2019年1月22日本案再次开庭，又进行了一次质证。截至发稿，本案还在审理中，尚未判决。

在法院审理中，陈大刚悔罪道：“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果有，哪怕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可惜这份悔悟来得太迟。在最后陈述中，陈大刚声音哽咽：“我对不起我的亲人，因为我的罪过，不能对他们尽孝尽责尽义务，而让他们分担我的耻辱，在亲友面前矮三分，真是肠子都要悔断了。”（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