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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药名考*

2019-04-20景欣悦吴承艳

世界科学技术-中医药现代化 2019年12期
关键词:内风风药本草

蔡 云,景欣悦,甘 可,吴承艳

(1. 南京中医药大学 南京 210023;2. 江苏常州金坛博爱医院 金坛 213200;3.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江苏省中医院风湿免疫科 南京 210029;4. 南京中医药大学文献研究所 南京 210023)

1 背景

“风药”之名频见于今中医文献,检索“知网”“万方”“维普”等各大文献数据库,所得文献较多,言则“风药治某病”“风药有何功效”等,但文中所及方药中,除所谓“风药”者多是佐使药,而非君药或非主药外,其概念含义亦往往厘定不详,有说解表发散药者是,亦有镇静熄风药、虫类搜风药者是,云云,或也有合解表、熄风药而谓之“广义风药”者,众说纷纭[1-7]。反观各中药学教材亦未明确“风药”的定义。同时,有学者尝试考据风药之名实,但多从中医之“风”字之义理入手,仅行理论推衍,文本实据尚有所阙[8]。

所以,有必要对“风药”的概念源始及沿革行相关梳理和总结,正本澄源,以彰其名实,尤其在当前中医药体系标准化建设时代背景下有着重要的意义。

2 方法

2.1 检索方法

以“风药”,行“模糊匹配”;以及“风”和“药”行“句中检索”,行人工阅读检索,摘录。

2.2 检索数据库、平台

于“中医典海(http://gj.ersjk.com)”“中华古籍医学菁华电子书资源平台”“中草药数据库(www.gzzcybk.com)”“中华医典”“超星数字图书”“读秀数字图书(http://www.duxiu.com)”“方正数字图书”“CADAL数字图书(http://www.cadal.zju.edu.cn/index)”“民国中医药文献数字资源库(http://mgyc.cintcm.com)”“瀚堂典藏数据库(https://www.hytung.cn)”“中华本草(http://yswx.njucm.edu.cn/bencao/add11.asp)”“日本早稻田大学中医古籍资源库(http://www.wul.waseda.ac.jp/kotenseki)”“日本富山大学和汉医药学综合研究所传统医药学数据库(http://dentomed.toyama-wakan.net)”“日本《医学中央杂志》数据库(https://www.jamas.or.jp)”等数据库和平台进行检索。

2.3 人工复检原则和方法

摘录数据库检索得出文本,剔除重复文本,根据检索结果再行人工比对,逐一复核纸质原文,对于历代重复相同或者雷同程度较高者,比对年代和版本,转抄不同版本者以古者为准。以此原则系统全面梳理历代医家对“风药”的论述,综而析之,以飨同道。

表1 历代文献“风药”列表

3 结果

3.1 古代医籍未见对“风药”作明确定义

通过回顾文献,发现“风药”之名早在唐代《外台秘要·卷十七》[9]黄帝与高阳负问答“茯苓饵服法”条下,曰“冷加热药……风加风药”中首次提及,随后是在宋朝《太平惠民和剂局方》[10]在“黑锡丹”条下有“用风药吊吐不出”有记载,但二者皆未给出“风药”的释义,书中亦无其他例举。后至金元时期,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11]首将“羌活、藁本”归为“太阳经风药”,稍后的李东垣在其《脾胃论》[12]中描述了有关“风药”的一些性能,如“风药行经”“风药升阳”等等,再无其他描述,二书都没有明确定义“风药”的概念。再到后世明清诸多医书本草对于“风药”的描述,大多直接因循援引前人旧说,对其概念都没有进行明确阐述,疑窦遂生,亦或古代医家自谙其意,故略而不述,亦未可知。

3.2 古代文献中,“风药”的共性是治疗“外风”

再复习古代文献[13-27],列出明言“某药”为“风药”者,以期能窥得枢要。将所得药物按成书年代排列(见表1)并分析功效。

可以看出:虽然同一药物各医家所载药性寒热或有不一,功效或有殊同,但逐一分捡参阅表中所列药物在各书中记载的功效,却不难看出其共性是解表发散,治疗“外风”。表中除诸如“防风、秦艽”皆为古今医家所共识为“风药中润剂者”,细究其他药物在各书中的功效描述,或引前人之说,或阐抒己见,如天麻、威灵仙、白附子,《本经疏》[15]明言三者“能逐风湿外邪”“主诸风”“主风寒之邪触心、除一切冷风气”等等。

因此,不难推知,古人所说的“风药”是指能直接治疗“外风”的药物,而药物其他功效不能用作“风药”的评判依据。

3.3 治“风”的药物非皆“风药”

3.3.1 治疗内风不宜用“风药”

同时,与古代文献不同,现今文献诸多文献将治疗“风邪”包括治疗内风的药物统归于“风药”[1-7],辄谓之“新解”“新探”[1,4,7],似欲阐古人未明之理,亦欲昭前人未阐之义。

然考“内风”之说,古已有之,《素问·风论篇第四十二》虽已经提及“入房汗出中风,则为内风”,描述的是因病人内耗其精,入房汗出,外开腠理,风邪乘虚入而成所谓“内风”,虽非为“内生之风”,但亦是因正虚而后受风袭。虽然《黄帝内经》至《甲乙经》至《黄帝内经太素》等都未对此提出治法方药,据理不外扶正祛邪并举。最具代表的是《金匮要略》的“防己地黄汤”,重用生地绞汁以养血,再以防风防己祛风,即重养血而后祛风,补虚而祛邪。此后至《类经·十五卷·疾病类》[28]才明确说“外风者,八方之所中也;内风者,五脏之本病也。八风自外而入,必先有发热恶寒头疼身痛等证……五风由内而病,则绝无外证,而忽病如风,其由内伤可知也”,明确区别了内生之风和外风内袭,而对内生之风治疗上则强调扶助脏腑之阴精,而明确反对使用“风药”,曰“以风之为名,多用风药。不知风药皆燥,燥复伤阴;风药皆散,散复伤气。以内伤作外感,以不足为有余,是促人之死也”。其实早在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10]的“济危上丹”条下就强调:“产后所下过多,虚极生风者……不可误用风药”,其后的《妇人良方大全》、《济生方》等方书亦都承其观点认为因血虚而内生之风,不能再用性燥伤阴耗血之风药,与病有害无益;又如明代《景岳全书·从集·十二卷》[29]所强调的“内生之风,血燥证也,止宜滋补”;在其《烈集·四十五卷·痘疹诠》[29]又说“外感之风,升之散之则解散而去,内生之风而再加升散,则火愈炽而热愈高矣”。后至《内经知要·卷下·病能》[30]也说“内风多燥,若用风剂则益燥,故有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之说也。轻与疏风则益燥,且腠理开张,反招风矣”,可见自《内经》以降至后世明清,古代医家公认的“内生之风”不能治以治疗外风的“风药”。

3.3.2 治疗“风”邪为病的药亦非皆“风药”

回顾文献发现,近代“风药”含义的失真嬗变,可溯至民国医家包识生,其在著作《包氏医宗》[31]中首次将“风药”单列一章,下分“驱风药”和“熄风药”两节,书中包氏所谓的“驱风药”指“治疗驱散在表、在里、在经络和脏腑的宣通发散风邪之药,有羌活、菊花、川芎、威灵仙、蔓荆子、天麻、防风、防己、细辛、红兰花、刺蒺藜、秦艽、白花蛇、穿山甲”;而“熄风药”指“镇静清降内外风邪的药物,包括钩藤、蝉蜕、羚羊角、石决明、僵蚕、全蝎、鼠外肾、鸡屎白”。包氏将“熄风药”归于“风药”,由是一家之言竟或引得现代医家诸说蜂起,有失“风药”真义。

然而,细究文献,类似包氏之谬误,古代就已数见不鲜,但同时也多遭批驳,谓之“识药不明”。如《本草从新》[23]在“附子”条下指出世人将附子“相习用为风药及补药、杀人多矣”,其后《本草思辨录》[27]在“附子”条下明确解释说“附子非风药,而本经之主风寒,盖指中风之风寒言,非指伤风之风寒言也,三生饮中无风药,以阳气一充而邪自消”,即是因附子能温充人体阳气而正复邪去。结合以上可以看出古人都认为“风药”即是能治疗外风的药物,而周氏的论述更进一步说明了不是所有能治风邪为患的药都是“风药”。如其《本草思辨录》[27]就指出“黄芪非风药,补阳利阴,通其气道,而防风得之大驱其风”;在其《卷三》评薯蓣丸说“薯蓣、人参、白术、甘草、地黄、麦冬、阿胶、大枣,填补者也,余十三味,疏瘀郁、调阴阳,以补虚而驱风者也。其真正风药,只防风一味耳。”也就是说,补气药如黄芪,养血药如阿胶以及滋阴药如麦冬等都可以治疗“风”患,但因为不是直接治疗“外风”,而是通过补虚扶正,间接地达到治“风”的目的,所以不能归属于“风药”。再到《温病条辩》中的“儿科风药禁”“产后风药禁”,及张山雷在《本草正义》[32]“防风”条下“然古人于中风一证,无不从外来风邪治疗,是以产后发痉、角弓反张……纯以发表祛风为主。究竟产后痉厥、金疮破伤两者,虽自有猝为寒风所来,宜于解表之一证,要知二者皆在血脱之后……肝风内煽……此则宜于潜阳息风、镇定为亟,万不可再用风药”;“香附”条下曰其“未尝不外达皮毛,而与风药之解表绝异”;“荆芥”条下载其“古人以斜、痹痛等症,均认为外感恶风,故治疗皆用风药”等等论述,都无一不强调“内风”“外风”治疗用药有别,而治疗“内风”之药不是/不皆是“风药”。

至于虫类药物,如包氏所言的“白花蛇”和“全蝎”,古人明载仅仅是引“风药”至病所,即是引经药耳。而麻黄桂枝未被列入风药之属,盖二者非能治风也,诚如《本草述钩元·卷九·隰草部》[33]所述:“麻黄治卫实之药,桂枝治卫虚之药,桂枝麻黄虽为太阳经药,其实营卫药……所见患症,虽同于伤风,然投以风剂如羌独辈则反剧,盖恶其耗气而火愈虚也,即用姜桂胜寒泄表,亦不如麻黄直透水中之真阳以出……寒水中真阳不透,则风斯郁,阳透而风斯平矣”,即言麻黄透泄被郁遏之真阳以散寒而风去,故亦非“风药”。

所以,无论是温阳而散风寒者如附子,补气驱风者如黄芪,养血祛风者如当归,滋阴熄风者玄参、地黄,及平肝潜镇熄风之金石介贝、通络搜风之虫蚁药等诸多药物,虽能治“风”,但并非“风药”。诚然,一些药物如天麻等既能治疗内风诸症,亦能直接治疗外风,因而也被古人归作“风药”之列。

3.4 “风药”是“石楠”和“泽兰”的俗称

如《本草便读》在石楠条下载其[26]“土人称之为风药,善治风”;《本草纲目·草部第十四卷·草之三》[39]在泽兰条下载其“齐安人呼为风药”,但未见其有治风之功效,盖仅俗称异名耳,无须赘述。

4 讨论

在清以前文献中,与“风药”相关的名词有很多,如唐代《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二·痈肿毒方》[34]在提出贼风疗以“治风药”;《太平圣惠方》[35]中的“去风药”“消风药”“定风药”等乃至后世有“疏风药”“散风药”“熄风药”及“截风药”等等,名目繁芜,且其性味不一,有升降沉浮、温燥寒热不等。这些表述与“风药”仅一字之别,而义有殊异,是故前人没有直接统称其为“风药”。

故“风药”需概念明晰,当有所特指,如若不然,古代文献中“急慢惊风之药”,疗“头风”“肠风”“胃风”“脚风”“厉风”“麻风”“癞风”等等之药,或是“主风”之驴皮胶[32],或“苦降息风”之贝母[36]再到养血滋肝熄风的大枣,如是等等,无药不可治风,则何药非风欤?所以在集元代以前“治风”理法方药大成的《新刊风科本草治风药品》[37]中,也仅言“风科本草治风药品”,而未说“风药”二字,想古时纸贵而文简,著书立作无不讲究言简意赅、字字玑珠,如若“风药”二字能概言“风科本草治风药品”八字,则何须多费笔墨。中药一味往往多能数效,据理演绎,经过一番曲折迂回,似乎凡药都能“治风”,可谓无药非风耳,是故左氏未径以“风药”名其著作是其根本原因。所以,今人参之阴阳五行,据“风”之文理,演绎出“风药”的诸多门类,将如此诸多药物尽皆归于“风药”范畴,值得商榷。

值得注意的是,古代文献中,亦有“风剂”一词,如《本草述钩元》[33]中将“天麻、方法、独活、荆芥、蒺藜子、蔓荆子、细辛”等药以及《医学原理》[38]将“防风、防己、羌活、独活、藁本”等归于“风剂”,不难看出,“风剂”之义亦与“风药”相同。此外,文献中亦有“治风之药”之言,如《本草纲目·草部第十七卷·草之六》[17]在“乌头”条下说“乌头、天雄皆气壮形伟……相习用为治风之药及补药,杀人多矣”,参比前文所述[23],可知“治风之药”即是“风药”;其他如《医学举要·卷五·古今方补注》[39]提及“中风之症……既曰虚风,则必忌用治风之药”;再如《医方证治汇编歌诀·通治方·胃风汤》引徐彦纯《玉机微义》[40]曰“方名胃风,而实非治风之药,补血和胃,使风自除”等等论述,可知“治风之药”即治疗外风之“风药”。

在当前中医药国际标准化新时期背景下,标准化为众多学科发展提供了保障和动力,党和政府不断强调中医药标准化在中医药发展中具有的基础性、全局性作用,其战略地位也不断突显[41,42],中医药标准化体系的健全与否直接影响着中医药的现代化和世界化进程,由于中医药本身的历史性、特殊性和复杂性,中医药标准化工作还存在亟需标准和规范的问题[43],中医药名词术语是其基石,作为临床常涉及的名词且含义易混淆而未清晰者如“风药”等,应当重溯经典,细致考证,厘清概念,做到明确清晰,避免随文衍义,从而助力中医学科的发展。

5 结论

综上,能治疗“风”为患的药物并非皆是“风药”,古代医家公认的“风药”即能直接治疗外风,能解表发散的药物,如柴胡、羌活、防风之属;同时,也是“石楠”和“泽兰”两药共有的别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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