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委员王雪梅:导弹是我的另一个恋人
2019-04-19欣慰
欣慰
因为爱情,她迷上了导弹这个庞然大物。与导弹多年的“耳鬓厮磨”,让她从普通军人变为导弹专家。每次导弹发射前,她都要陪导弹坐一会儿,围着它转几圈,拍拍它,跟它说说话。她说,导弹就是她的另一个“恋人”。她叫王雪梅,火箭军工程大学教授、导弹专家,曾获得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全国巾帼建功标兵等荣誉,2018年当选全国政协委员。让我们走近这位可敬的女军人,去领略她和导弹那些有趣的故事……
工作中的王雪梅
追随爱情迷上了导弹,最怕毕业季与学生话别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是如何与导弹结缘的?
王雪梅(以下简称王):与导弹结缘是因为爱情。我和丈夫是大学同学,都在西安理工学院读书,他是军人子弟,家就在第二炮兵工程学院。大四时,我们做毕业设计需要使用计算机,我就和他一起到炮兵工程学院借用计算机。走进学院大门,赫然看到一枚巨大的导弹,当时我就被这个庞然大物“镇”住了:原来这就是能打上千公里的导弹,太牛了!丈夫是个军迷,看我对导弹感兴趣,就给我讲了有关导弹的许多知识。随后,我对导弹的兴趣越来越浓,就找来相关资料研究。爱屋及乌,因为丈夫的关系,我开始向往军营生活。毕业那年,我放弃了留校任教和出国深造的机会,选择在第二炮兵工程学院参军入伍。5年后,我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1997年硕士毕业后,我成为第二炮兵工程学院的一名教员。
记:从学员变为教员,您的第一堂课讲得很成功吧?
王:为了上好秋季开学的第一堂课,暑假里我天天埋首书斋,查资料做笔记,一个人对着墙壁模拟讲课,把教案背得滚瓜烂熟。两个月的“闭关”让我对上好第一堂课信心满满。终于等到试讲那天,我稳步走上讲台,师生相互致意后开始讲课。由于下了苦功,该讲的内容我都背熟了,一上台我就口若悬河。当讲稿翻至最后一页时,我发现仅用了25分钟,急得我直冒汗。为了不冷场,我只好把下节课准备的内容搬出来救场,之后又是一通“竹筒倒豆子”。正讲着的时候,在教室后面听课的缪教授打断了我,让我歇歇喝口水。缪教授没有评价我课讲得怎样,只问了我一句:“累吗?”我有些蒙,老实地回答道:“有点累。”缪教授开玩笑说,他真担心我语速太快,一口气接不上会背过去。
记:对这个玩笑您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王:是啊!缪教授对我一直循循善诱,指点我说:“你的课叫‘背课而不是‘备课。讲课是门艺术,既要考虑自己怎么讲,还要考虑学员怎么听。”听了缪教授的话,我这才醒悟过来:怪不得我讲得口干舌燥,听讲的学员却一脸茫然。原来我唱的是“独角戏”!想想讲课时我还挺得意,觉得自己表达流畅,新词、专业术语不停地往外蹦,现在才明白,那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自我展示,根本没管学员听没听懂。自己觉得简单的概念,学员却如同听天书,云里雾里。这样下去,以后学员就不会选修我的课了。现在想想,我那时还是太年轻,总想证明自己。
记:现在您讲课生动有趣,是如何做到的?
王:讲课方面,我经常向老前辈们学习,不厌其烦地听他们的课,总结他们的优点和长处,以及他们吸引学员听课的方式。时间长了,我渐渐明白,一堂好课不但要有好的内容、好的讲课方法和听课对象,还要掌控好课堂节奏。我不断改进教学方法,虚心与学员沟通,寻求如何兼顾课堂知识性和趣味性。一堂高质量的课能让老师和学生积极互动,气氛热烈。相反,如果做成“夹生饭”,師生双方都觉得无趣、无味。如今,我当了20多年的教师,也算阅人无数了。课堂上,我拿眼一扫,从每位学员的表情、眼神就能获取不同的信息:他(她)是否在听讲,是否听懂了,是否有兴趣。每次下课,能听到学员一句“王老师,听您的课总觉得时间过得快”,我就很知足了。因为这是对老师的最好奖励。
记:当了多年军校老师,您最自豪和最难过的是什么?
王:当老师最自豪的还是自己的课能得到学生的认可。铁打的军校流水的学员,时光把我从“梅姐”变成了“雪姨”,我先后主讲5种型号的主战武器、6个人才培养层次的20门主干课程,年均完成额定教学工作量的8倍,学员们大都成了火箭军部队的骨干。每次到部队走访总有熟悉的面孔冲我立正敬礼,那一刻真的很有成就感。每年的6月都是我的“伤心月”,学员们要毕业去部队了,我舍不得但又送不得,我泪点低怕撑不住。去年6月,我在一个新组建的火箭军部队代职,新单位刚成立,一切都要了解、学习、适应,忙得团团转,算是躲过了“伤心季”。学员们离校前给我定制了一支“雪姨专用”笔,惹得我又流了泪。为此,我还发朋友圈感慨:“好幸福,谢谢你们!”
六次赴戈壁执行发射任务,最喜欢西北迷人的夜空
王雪梅在给学员们上课
记:您先后6次前往西北地区执行导弹发射任务,那里天气很恶劣吧?
王:西北戈壁滩茫茫无际,方圆几百公里杳无人迹。戈壁滩有个特点,阳光下皮肤晒得生疼,背阴处冷风像刀子割;白天热得穿背心都嫌多余,晚上冻得裹着棉被当“团长”,昼夜温差有几十摄氏度。这样的环境虽然恶劣,却也能磨炼军人的意志。我6次以总工程师身份执行导弹发射任务。到了发射地先搭建帐篷。搭帐篷一定要在上午搭好,因为午后会起大风,狂风能掀起帐篷把人卷跑。搭帐篷是个体力活,戈壁滩地质坚硬,钢钎插入石缝“叮当”作响,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固定好四角。人晚上睡在帐篷里,裹几层被子仍冻得发抖。最有意思的是,戈壁滩上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中飘来一片云,呼呼啦啦就能落下一阵雨,几分钟后雨就停了。远处的山顶上常年白雪皑皑,雄伟壮丽。在这样的环境里执行任务,让人顿生豪迈之情。
记:您是女性,能适应那里的恶劣环境吗?
王:战场上不分男人和女人,只有军人。发射场对我来说有种魔力,只要一上场,我就会尽快从教师角色转换到军人角色,课堂上可以温言细语,发射场上必须干脆果断。作为发射场上的指挥官,更要有气场。戈壁滩天气多变,我的身体当然也不如那些年轻小伙子强壮,2016年我第六次率队前往西北执行任务时,由于工作繁重,精神紧张,加上休息不好,导弹发射前两天,我就病了:咳嗽、发烧、吃不下饭,浑身没劲儿。战友们劝我休息一下,我说轻伤不下火线,打仗指挥官怎能不在战场?怕白天耽误工作,我就晚上打点滴,输液时尽量把吊瓶挂高,搬个小凳子坐下,胳膊放低,这样液体下得快。
记:有您坐镇,6次发射任务完成很顺利吧?
王:并不是每次都顺利。第六次的发射就和以往不同,那次用的是学校训练发射车,我跑前跑后,不敢有丝毫懈怠。导弹伴随着巨大的声浪一飞冲天。“成功啦!”还没等到欢呼声停下来,发射车就出现了故障,发射台无法回收!所有在场的人心都提了起来。作为指挥官,我身先士卒,领着几个骨干冲了上去。经过分析,大家一致认为可能是电路出了问题。我对照着电路图一点点检查。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查出了故障所在。排除故障后,我疲惫不堪,再也坚持不住了,在临时支起的行军床上倒头便睡。
记:导弹打出去,怎样才能知道是否击中了远方的目标?
王:导弹能不能击中远方的目标,这就需要跟踪与测量。国外有套反狙击手系统,通过子弹轨迹可倒推枪的方位。受这套系统的启发,我牵头研制了一套“导弹末区智能报靶系統”。为了这套系统,我废寝忘食,设计了上万组公式和数据。系统搞出来后,实用性如何,准确性是否可靠,这就需要实践来检验。于是,我带着设备再次踏上了西北高原。尽管多次到戈壁滩执行任务,但没想到导弹末区比首区环境更恶劣,狂风裹挟着沙石漫天飞舞。扎好“摊子”开始测试却出师不利,先是系统自保——气温太高,导致计算机死机;好不容易机器启动,又发生了计算机显示屏闪爆。后来查明了原因,是细沙进入了显示屏内,造成系统短路。第一次测试无果而终。
记:第二次测试结果如何?
王:初战失利,我和我的团队并没有泄气,上一趟高原不容易,绝不能无功而返。我给大家鼓劲儿,而且凭经验觉得这套系统能行。随后,我和团队对整套系统改进、测试,再改进、再测试……反反复复,终于证明了导弹末区智能报靶系统的有效性。虽然这只是一套教学实验装备,却为火箭军靶场落点检测自动化奠定了基础。当系统测试成功后,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嗓门能喊多大就喊多大,那场面非常疯狂,我也乐得像个孩子。
导弹专家有个幸福大后方,与婆婆感情似母女
记:您说过,导弹就像您的另一个恋人,您和导弹算是日久生情吧?
王:接触导弹这么多年,我最佩服的是我的导师许化龙。导弹通电测试,他在旁边仅凭声音就能判断系统是否正常、问题在哪儿,部队上上下下的人都佩服他。那时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练成这样一身本领呢?渐渐地,与导弹接触时间长了,我对它越来越入迷,它就像我的恋人,几天不见就想得慌。在普通人眼里,导弹属于高科技,既神秘又威力无穷,只能敬而远之。但我认为,导弹跟人一样,是有生命有感情的,你想懂它,就得先爱它。如果把导弹当恋人,走近它,思考它,琢磨它,看它的内部结构,想它为什么有这么个参数,会不会出现故障,出现故障怎么办,把它的所有秘密都搞得了然于胸,导弹就变得亲切了。跟导弹朝夕相处多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发射前,都要陪导弹坐一会儿,围着它转两圈,拍拍它,跟它说说话。我觉得它能听得懂。战友们都说我把导弹当成了待嫁的闺女。
记:您有个幸福的大后方,都说您和婆婆的关系特别好,是吗?
王:我从普通军人成为导弹专家,婆婆是第一功臣。性格上,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事业上没多少野心。最初,我在学校只是做教学辅助工作,后来,丈夫继续深造,考取了研究生,当时女儿已经两岁,我把工作之余的重心都放在了家里。婆婆非常开明,劝我也考研,说凭我的聪明劲儿肯定能行,还答应帮我带孩子。婆婆的鼓励激发了我不服输的劲头,我决定试一试,与丈夫比比高低。我决定考研后,婆婆把家务都揽了过去,还千方百计给我增加营养。本科毕业5年后,我如愿考上了本校研究生。我承担教学任务后,为了让我专心教学和研究,婆婆还把饭给我送到办公室。很多人说婆媳是天敌,我和婆婆生活中既像母女,又像姐妹。
记:据说您婆婆经常到车站为您送行,或迎接您凯旋?
王:我婆婆是那种老派知识分子,智慧、贤淑,如果不是当年她鼓励我考研,我不会有今天的成绩。从某种意义上说,婆婆就是我的人生导师。在生活中,婆婆对我很慈爱,在她面前,我可以没有拘束地撒娇、耍赖,像个孩子一样。每次外出执行任务,婆婆都会到车站为我送行,再三叮嘱各种注意事项,让我感到很温暖。我每次出差归来,婆婆总会如期在车站等我。有一次,我在发射场生病了,回来时有些憔悴。婆婆给我献过花后,捧着我晒黑的脸看了又看,动情地说:“辛苦了,梅梅!”我感动得把婆婆揽在怀里,对着她的脑门儿亲了几下。
记:您家的氛围真好,有没有对家人愧疚的地方?
王:我幸运的是遇到了通情达理的公婆。公婆的家在我家楼下,我们一家三口到楼下公婆家吃饭,回楼上自己家睡觉。同事朋友都羡慕我有福气,说我家庭事业双丰收,幸福得让人眼红。不过,我对公公却心存愧疚。2016年,公公查出了肺癌晚期,当时我正牵头做导弹发射前的准备工作。丈夫远在北京,不能时时守在病床前,我就学校医院两头跑。公公化疗没胃口,想吃鸡蛋羹,那段日子,为公公蒸鸡蛋羹是我每日的“必修课”。但遗憾的是,公公还是走了。因为工作忙,我对公公没有完全尽到心,感到很愧疚。
记:您和丈夫都是优秀的军人,女儿一定也很棒吧?
王:是的,我女儿很出色,她的出色源于良好的家风。在培养孩子方面,家风很重要。我母亲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女性,家中嫂子和妈妈也处得像母女。我母亲是绘图员,她认为,做人也如绘图,一定要认真严谨。我父亲是地质工人,虽然无暇陪伴我们,却没有让我们“野蛮生长”。我和丈夫的家教理念一致,经常抽时间陪伴女儿,每次考试我都会让孩子做总结分析,以利再战。我们是军人家庭,军人最重要的是执行力。平时,我们很注重培养女儿的执行力,培养她的自律性,对女儿的管教外松内紧,表面上对孩子要求不高,其实更注重她的内在成长。因此,女儿从小学习成绩就很好。我和丈夫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党和人民给了我诸多的荣誉,这些女儿都看在眼里,她为我们自豪的同时,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了。家庭是我的大后方,亲情是我事业的助推剂,我很感谢我的家人。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