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长安(六)
2019-04-19长安微暖
长安微暖
连载六
上期回顾:抠门乌鸦慕长情在庭院里大肆收钱,还让云长安去干活抵银子,背后却在悄悄探查她的身份。云长安捉弄人不断,在交易大会上让来宾们脸上沾满了鸡毛,慕轲寒变成了鸟人……
前面三个院子也乱了,惊呼声四起。
弦筝面色铁青地冲到冬院,只见琉璃灯碎了一地,灯油淌得四处都是,四处火光熊熊,黑烟四起。
待大火被扑灭后,已有十数客商烧伤,呻吟声遍地,而那些被胶粘上、被鸡毛糊了一身的人抱头乱窜……整个茗月轩已经乱套了。
“关闭大门,所有人等不得出府。”弦筝的视线从倒在地上的客商脸上一一扫过,冷冷地说道,“立刻搜,每一个人都搜!”
“公子,只怕得请岳翎大夫过来。这些客商多是有些来头的,若死在这里,只怕不好交代。”侍卫长的脸被熏得黑漆漆的,看着那些客商,小声说道。
“去请。”弦筝咬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二字,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用力掷给侍卫长。
侍卫长飞奔远去,很快就消失在浓烟之中。
“公子,请公子印,开库房。”此时有一名被浓烟熏得脸黑漆漆的绿衫男子到了弦筝的面前,跪下去,高举着一纸文书,大声说道。
这是要开库房取东西的令书。
茗月轩中制度森严,打开任何一个库房都得有弦筝的印章,令书用完之后,要亲自交还给弦筝,由他亲手烧毁,确保不会落入外人的手中。
“你是谁?”弦筝盯着他的脸,冷声问道。
“秋院,离秋。”绿衫男子恭敬地说道。
弦筝捏着绿衫男子的下巴猛地抬高,另一只手撕开他被烧坏的绿衫,手指在男子肩膀上的红梅烙印上用力搓了两下,这才从腰上取下锦袋,挑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印,匆匆在令书上盖上印。
绿衫男子诚惶诚恐地拉好衣衫,捧着令书就走。
弦筝拧拧眉,匆匆折返。
捧着令书的侍卫举着令书奔向库房,令看守看门,待进去后,立刻关上库房的门,将令书平铺在桌上,俯身,朝令书轻呵一口气,再小心地捏着令书一角,小心翼翼地往上揭。等揭下后,他立刻小心卷好,放进绾发的墨玉簪中。
动作一气呵成。
男子将东西取出之后,折返院中,当着弦筝的面烧掉令书,继续跟着院中的一众绿衫男子收拾残局。
“你办的好差事,毁了本王的交易会。”慕长情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扫了弦筝一眼,接过马鞭,拉着缰绳要上马。
弦筝抱拳弯腰,小声说道:“下官定会查明此事,给王爷一个交代。还请王爷稍候,过一会儿再走。”
“怎么,你还怀疑到本王身上来了?”慕长情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敢,只是现在大门紧闭,若开门,难免有人混出去。”弦筝低声说道。
慕轲寒也顶着一身鸡毛来了,气急败坏地盯着弦筝怒骂:“弦筝,抓到人没有?若抓不到人,本王拿你是问!赶紧去给本王把门打开,本王要出去。”
慕轲寒得出去清理身上的鸡毛。
“三王爷息怒,稍等片刻。”弦筝忍气吞声,又是一个长长的鞠躬。
“等着看你的脑袋何时落地吗!”慕轲寒一边清理脸上的鸡毛,一边骂骂咧咧地往门外走。
弦筝朝侍卫递了个眼色,十多名侍卫立刻上前拦住了慕轲寒。
“大胆,你敢拦着本王。”慕轲寒杀气腾腾地看向弦筝。
“王爷先别急,容下官去请乌琅郡主。是她带来的酒坛出了问题,也只有她进来的时候,所带之人没有一一盘问。”弦筝面覆冰霜,扭头看向乌琅所在的小院。
“她来干什么?”慕轲寒拧眉,“真是个添乱的主。”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惊慌失措地用躺椅抬着郡主来了,她醉醺醺的,红扑扑的脸上用墨写了几个大字:织染坊留!
乌琅本就不是个老实的主,可这一晚上这么热闹,她却一直很安静地等在侧院,原来是被人放倒了。若她醒来知道这一切,只怕更难收场。
“哈……哈哈……”慕轲寒指着弦筝,气极反笑,“弦筝,今夜的一切,本王会向父皇禀明,国师统领下的弦筝之流,原来全是些废物。”
此时,茗月轩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了春院中。
弦筝握着剑,黑着脸,从那些人面前一一走过,突然身形一震。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拿到他的令牌出府去了,难道那个人就是今晚捣乱的“织染坊”?
“二位王爷,少安毋躁,下官去去就回。”弦筝立刻召集自己的人,走到离这群人稍远的地方去议事。
“七弟,你平常就被这么一个废物看管着?你也不杀了他?我皇族威严何在?”慕轲寒找了块帕子系在脸上,挡住满头的鸡毛,走过去嘲笑慕长情。
“国师的人,本王哪里动得了。”慕长情端坐马上,马鞭在腿上轻轻敲了两下,锐利的视线投向眼前的人。
慕轲寒听到“国师”二字,火气稍减,捂着脸退到一边坐下。那些受伤的客商的哼唧声显然让他很是烦躁,过了一会儿,他猛地跳起来,挥着手大吼道:“谁再出声,把舌头割了!”
大院中顿时静若无人!
气氛越来越紧张。
茗月轩外围着上千的士兵,府中每一个人都在被仔细盘查搜身,就连丫鬟也没有逃掉被脱干净、搜干净的命运。只有乌琅一人没被搜身,她一直在昏睡,打着轻輕的呼噜,睡态居然有些娇憨。
弦筝带着一大群人折腾到大天亮,一无所获。
慕轲寒痒得浑身难受,实在等不下去,又找到弦筝骂了一通。弦筝终于打开了大门,放他和慕长情出去。
慕轲寒前脚刚迈出门槛,立刻扭头看向门内,指着弦筝怒骂道:“本王早晚杀了你这贱奴!”
慕长情没理会他,扬鞭就走。侍卫赶着乌琅的马车紧跟其后。一行人匆匆回府,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慕轲寒回去忙着清理鸡毛,乌琅被她的丫鬟抬回去,谁也不敢惊动她,匆匆拿水给她擦干净脸上的字,让她继续在榻上大睡。
终于安静了!
被洗干净的“乌琅”大眼睛忽地睁开,水灵灵的眸子里波光潋滟。
这哪是乌琅呀?她是云长安!
嘻嘻!云长安顶着一脸促狭的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这个晚上,步泠卿顶替了秋离,给云长安准备了三张人皮面具,二人配合默契,每一环都扣得很紧。侍卫长出去之后,就掉进了她和步泠卿布好的陷阱里,此刻应该在步泠卿的控制中。
“死恶妇,你的床还挺舒服!”她捶了捶锦被,又在上面打了几个滚,跷起腿,手指在脸颊上轻轻刮了几下,小声说道,“步哥哥还真厉害,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厉害……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郡主醒了?”慕长情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门外传了进来。
糟糕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飞快地缩进被窝里。
“王爷别进来,我没穿衣服……”她咬着被角,瓮声瓮气地说道。
她之所以要装成醉倒的乌琅,正是因为她装不来乌琅的声音,更装不出乌琅的盛气凌人,也只有醉倒的乌琅,没人敢碰她的身体。
“你不是一直想献身于本王。”慕长情直接推开了大门,外面的丫鬟奴仆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云长安已经来不及躲了,她甚至猜到了慕长情来这里的目的……她不在废园,慕长情是来逮她的!
心跳扑通、扑通……声音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
她坐起来,拔下了簪子,手指轻轻勾开帐幔,准备奋力一搏。
只要能一击既中,她就能想出办法逃出去。
“郡主怎么不说话?”慕长情停在帐前,黑幽幽的眸子盯住她勾在帐幔上的手指尖。
“我怕吓到你呀。”云长安索性撩开帐帘,朝他笑了起来。
这时候装傻充愣没有作用,现在她被困在这里,只要乌琅回来,她也无路可逃。
“哦,你觉得本王知道了什么?”慕长情慢慢俯身,盯住了她的眼睛。
“王爷,你眼睛怎么了?长针眼了吗?”云长安抬手,指尖轻轻点住他的面具。
慕长情飞快地抓住她的指尖,把她拽了起来,一字一顿地唤道:“云长安!”
“这名字真好听。”云长安眯了眯眼睛,抬手就把簪子往他的脖子上扎去。就在他去挡脖子的时候,她突然换了攻击目标,转而把簪子扎向了他的腿根……
当然,她的动作是不可能比他快的,他轻而易举地就化解掉了她的攻势,把她摁到了榻上。
“王爷,男女授受不亲,我要喊人了。”云长安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脸越来越红。
“喊吧,世人都知乌琅一心想和本王成就好事,没人会进来的。”慕长情眼睛微眯,手指尖直接钻进了她的头发里,在里面摸索。
他是在找她面具的黏合点。
云长安的呼吸越来越急,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小声说:“王爷,我们做个交易。”
“说。”慕长情找到了细小的凸起处,轻轻地往上揭。
“我帮你除掉弦筝,你放我离开河阳城。”云长安说道。
“听上去不错。”慕长情低笑,视线跟着慢慢揭下来的面具走。
面具下的小脸因为长时间没见过阳光,显得有些苍白,因为害怕,双瞳潋滟,微微泛红,小巧的鼻头也有点儿红了。
“你看了我的脸,我也得看看你的脸,这才公平。”就在此时,云长安突然揭开了他的面具。
他真的很好看!
那天晚上远远地看他,她就觉得很不错,现在看他,长眉凤眸,星沉大海,正幽幽波澜起。嘴唇也是,软软的,薄薄的,融进了桃花色……
“王爷长得很好看啊。”云长安眨眨眼睛,轻叹道,“天天被面具挡着,可惜了。”
“呵……”慕长情眸底渐起笑意,“云长安还挺会说好听的话的。你难道忘了吗,看见本王的脸,是会死的。”
“我看了好几次,可也没死呀。”云长安笑了笑,突然仰头吻向了他的嘴唇……
慕长情愣了一下,硬生生被云长安吻住了!柔软的、滚烫的、芳香的嘴唇轻轻地贴上了他的唇瓣。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云长安的头回到枕上,嘴角慢慢扬起……
慕长情又中招了!
她唇上的胭脂是她费尽心思折腾出来的宝物呀!一点胭脂醉,让你睡不醒。
想吻到盛元京都最烈的女子,那是要付出代价的!那日在船上,正是她走投无路时,所以没办法备齐药物,但她入府这么久,又有步泠卿帮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已经弄出满满一盒子了。
她就是喜欢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她的耳环,捏碎后能发出恶臭,熏得你十天不想呼吸。
还有她的发簪,不光能扎疼你,还能从里面挤出颜料,给你画出一把大胡子,额上再写一个“王”字!
她用丝绢塞住鼻孔,把捏碎的耳环丢在榻下,转身用簪子往沉睡的他的脸上乱画。
抠门的乌鸦,想抓她,没这么容易!让你有色心,让你把嘴巴露出来让人亲!
画完了,云长安又把他的裤子给他扒到了脚踝处,绕着脚踝捆了好几圈,免得他醒来后跑得太快,过来抓她。
最后,她拽下他的腰牌,匆匆往外走去。
臭味从大开的门里飘出去,熏得外面的女人一阵反胃,作呕声接连响起,都没人有精力过来管她。
她一路徑直回到废园,冬至和春分跪在院中,只怕已经跪了很久。
“你们先起来,没事了。”她从二人身边过去,疾步冲进房里。
她要马上取走书和那个装着夜明珠、地图的盒子,然后离开这里!
红灵那种东西可能等不到了,她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拉倒。
你要问她,为何没杀慕长情?慕长情若现在死了,立刻会全城戒严,她更走不掉了。
“东西呢?”她抽出石砖,手在墙洞里摸索了两下,脸色大变。
书和盒子都不见了!
难道是慕长情把书偷走了?
她顿时一阵热血上涌,脑中一片空白。若把书弄丢了,她怎么有脸去见爹娘和哥哥?
“到底在哪里?”她急得又把手塞进墙洞里,上下左右地摸了好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就连她藏在里面的银票都被拿走了!
“慕长情!”云长安咬牙切齿地跺脚,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书在人在,书毁人亡!这是她对爹娘、对云家列祖列宗立下的誓言!祖祖辈辈的心血,怎么能在她手里丢了?会落到什么人的手中呢?
还有胖喜,胖喜怎么还没回来?
清醒后的慕长情回到自己的寝宫。慕轲寒顶着一脸的鸡毛坐在里面,拍着桌子已经发了半个时辰的牢骚了。
“三哥,这桌子可是花梨木的。”慕长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过去,抄起另一张面具扣到脸上。
“慕长情,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身为皇族子孙,你被一个弦筝如此戏弄,你就没感觉到羞愧?!”慕轲寒指着慕长情怒斥道。
“有何好羞愧的。”慕长情冷笑。
“你这个窝囊废!你起来,拿起你的剑,跟我一起去杀了弦筝!”慕轲寒跳起来,抓起他的手腕,想把他拖起来。
“你先把毛弄干净了吧。”慕长情抬了抬眼皮,嘲讽道。
慕轲寒为了弄掉身上的毛,已经快把皮都洗掉了!可是这些毛就是不肯离开他,死死地粘着。
“弦公子来了。”管家歪着脑袋,捂着脖子跑进来了。
“王爷,请十二夫人出来一见。”弦筝冷着脸,带着一众侍卫,径直闯了进来。
“弦筝找她干什么?”慕长情盯着他,语气不善。
“下官已经查过,昨日王爷府上所有姬妾都在自己的屋里,只有十二夫人不在。”弦筝冷着脸说道。
“我的女人在不在,你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管家,去把十二夫人找来。”慕长情挥挥手,让管家去叫人。
“慢着,一起过去。”弦筝叫住管家,扭头看了一眼慕长情,拂袖就走。
“你看看,他有多猖狂!”慕轲寒脸扭曲着,恶狠狠地说道,“国师手下的一条狗,也敢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撒尿!”
“父皇行事必问大国师,你和我能不能活,也是大国师一句话。走吧,看看去。毕竟是我的十二夫人。”慕长情站了起来,掸了掸袖子,大步往外走去。
“父皇为何这么宠信大国师?那就是一个妖人!”慕轲寒气呼呼地骂道。
“可是,三哥若想当新太子,还是不要得罪大国师为妙。”慕长情扭头看向他。
慕轲寒眼神闪了闪,低声说道:“胡说什么,父皇是想把太子位给正曦的。”
“三哥真蠢,若是想给四哥,为何要杀了云军师。军师一家,可是最支持四哥的。四哥最有力的胳膊被砍了,还得另娶天晋国的公主。一旦和天晋开战,他还得领军出征,不比你我日子好过。”慕长情淡淡地说道。
慕轲寒张张嘴,视线落在前方。废园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捧着一盏灯,踩上椅子往门上挂。
慕长情也停下了脚步,目光猛地一沉。那个吻,他可记得很清楚。
“弦公子,三王爷。”云长安笨拙地从高椅上爬下来,慌乱地给二人行礼。
“十二夫人一直在这里?”弦筝盯着她,厉声质问道。
云长安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抬头:“回公子的话,不在。”
“不在?你干什么去了?”弦筝眯了眯眼睛,往前走了一步,手指摁住了她丑陋的半边脸。
“出去挣银子了。”云长安身子哆嗦着,满眼恐慌地往后躲。
“你要挣什么银子?”弦筝又往前逼近一步。
“奴婢欠了王爷一百两银子,管家说若不还上,就不给饭吃了。奴婢无奈,所以出去想办法。”云长安缩着肩,弱弱地回话。
“可挣着了?”弦筝揪着她的脸皮用力拽。
这脸是扯不下来的,只是用药粉把皮肉缩紧了,让脸变形了而已。
“公子,先请放手。”管家挽起袖子,点头哈腰地说道,“让奴才来捏,别脏了公子的手。”
弦筝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管家立刻揪住云长安的脸,往死里拧了一把。
这下是真把云长安给拧疼了,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河水,狂涌不停。
这个死奴才!等逃过这一劫,她非把这死奴才弄废了不可!
但管家看上去正在兴头上,居然摸了把刀出来,在她脸上比画:“公子,要不要把她的脸割下来?”
“割,快割。”慕轲寒眼睛一亮,指着她呵斥道。
呵,这一对畜生!云长安气到发抖。在众人的围攻下,不停抖动的她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管家挥了半天的刀,终于想到要问一下慕长情,于是转头看向慕长情,堆着笑脸等他出声。
“先拿盆来,别把丑妇的血洒在地上,弄脏了本王的地。”慕长情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慢悠悠地掸袖子。
呵,这里还有一只死乌鸦!
云长安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这情况比她回来之前想象的要可怕多了!胆子再大,扛不住对方刀子锋利啊!这一刀割下来,她就真的要变丑了。
“够了!休要拖延时间。”弦筝冷冷地看着几人,怒斥道,“先进去搜,本公子要人赃并获。”
几名侍卫抱拳应声,直接闯进小院,一阵乱翻乱砸。冬至和春分嚇得连声尖叫,跪在角落里抖成一团。
“公子,只有这些东西。”侍卫抬出她陪嫁的大箱子,从里面倒出一堆破铜烂铁,还有她画的符。
“这是什么?”弦筝捏起一张符,举到云长安的眼前。
“是挡住霉运的符纸。”云长安哆嗦着,带着哭腔回话。
弦筝把符纸丢开,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慕长情:“王爷可知这符纸?”
“这个我知道,府里好多夫人买了。”管家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大声嚷道,“十二夫人黑心敛财,当杖毙!”
云长安盯着管家,恨不得一拳头揍飞他!
“本王的夫人会挣银子,好事。”慕长情抖开符纸,语气淡然,“上交即可。”
云长安真是要气死了!她宁可被划花脸,也不要交银子!
“弦筝,你抓不着人,拿一个丑妇在这里做文章!”慕轲寒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冲着弦筝冷笑,“抓不到真凶,等乌琅郡主醒过来,要你好看。”
危机解除了吗?云长安悄然看了一眼慕长情,总之,若是这厮再敢推波助澜,她就把他拽到一起,说一切都是他指使的。
慕长情也正在朝她看,脑袋微偏,眼睛微眯着,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虽无证据,但十二夫人也洗不掉嫌疑,起码说不清去了何处。先关起来。”弦筝又扭头看向云长安,拔腿就走。
“你要关谁啊?”慕长情拦住他,慢悠悠地问道。
“当然是十二夫人,肖五娘。她本来就不是王爷要娶的傅翠娥,下官已经替王爷把傅翠娥接过来了,这个冒名顶替的人就交给下官处置吧。”弦筝十分敷衍地朝慕长情抱了抱拳,又想走。
“停下,本王准了吗!”慕长情盯着他,语气骤然严厉,“弦筝,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本王的府上,你带着全副武装的侍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王的人,你想抓就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保护王爷安危,维护河阳城的秩序,这是下官的职责,情急之下才带人闯入,还请王爷恕罪。”弦筝抱拳弯腰,态度稍好。
慕长情绕着他走了几圈,拍着他的肩说道:“好好抓人去,别有事没事在本王这里找麻烦。肖五娘也好,傅翠娥也好,那都是本王的人,本王想抓才能抓,本王想让她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王爷怎么这么维护一个丑妇?她到底是何人?”弦筝扭过头,冷笑着质问。
“你猜?”慕长情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猜出来,本王有赏。猜不出来,本王杀了你。”
他这话,杀气腾腾,瞬间镇住乱哄哄的场面。
“下官告退。”弦筝和他对视一眼,退了几步后才转身走开。
“哟,七弟长进了。”慕轲寒没热闹看了,凑近来小声说道,“弦筝会向国师和父王告密的,七弟不如先下手为强,现在就杀了他!”
“三哥挑拨无用,我若有事,三哥别想轻松。”慕长情瞪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
“你威胁我?”慕轲寒脸色一沉,脸上的鸡毛跟着抖了抖。
慕长情揪着他脸上的鸡毛扯了扯:“三哥赶紧去除毛,等乌琅郡主醒了,看到你这般模样,会嘲笑你一辈子。”
慕轲寒打掉慕长情的手,拿了块帕子出来,往脸上一围,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爷,现在怎么办?”和玮看了一眼云长安,小声问道。
“去让厨房做饭,本王要饿死了。让他们做酱猪蹄。”慕长情走过去拉住云长安的手腕,拖着她往小院里走。
云长安还未能回过神,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慕长情摔上了。
她捂住被揪痛的脸,慢步后退,警惕地盯着慕长情。
“胆子挺大。”慕长情转身看向她,冷漠地问道,“真不怕死。”
云长安索性直视他,向他福了福身,向他示弱:“王爷在上,受小女一拜。小女定当全力回报王爷。”
“你一个小小女子,脑袋天天都搁在刀尖上,怎么回报本王?”慕长情不屑地冷笑。
云长安笑笑,小声说:“王爷怎么能小看云家人呢?三代军师,辅佐四代帝王。若非被奸臣所害,云家之势,天下何人能挡?我自小跟着父兄一起习天文地理、权术陷阱、星象八卦,就算现在只有我一人,一样可以为王爷挡下暗箭万支、奸人无数。以后,我就做王爷的刀可好?”
云家人!她真敢承认哪!慕长情点点头,慢步走近,上下打量她一眼:“那怎么挡?用你的鸡毛布阵?”
“明明是王爷的鸡毛!”云长安撇嘴。
“本王缝上你这张小嘴。”慕长情手起手落,直接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云长安不敢再开玩笑,从身边的小树上抠下一块污泥:“王爷觉得这是什么?”
树上的疙瘩?慕长情没出声。
“这个捏爆之后,院子周围的一切活物都会变成死物。王爷试试?”云长安微笑着把疙瘩递给他。
慕长情在她这里没少吃亏,她折腾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人防不胜防。
慕长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过树疙瘩,举到眼前看。
突然,慕长情用力捏碎了树疙瘩……
“你疯了!”云长安大惊失色,立刻捂住了鼻子,转身奔进屋内。
风里浮动着一股异香。
慕长情飞快地跟着云长安奔进房中。这丫头已经钻进被窝里,只有一缕长发露在被窝外。他不假思索地钻进了被窝,以免被异香所伤。
云长安的床小,被子也小。慕长情钻进去,云长安只能往旁边拱了拱。她一直捂着鼻子,脸朝下闷在被子里,屁股高高地翘着。
慕长情侧身蜷缩着,从腰上拽下明珠玉佩,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她,只见她把脸埋得很深,明显很紧张,这让他也情不自禁地把脸埋到了枕头上。
被窝里热乎乎的,很快慕长情就冒汗了。但云长安不动,他也不敢动。这丫头花招频出,他上的当还少吗!
过了好一阵子,云长安终于轻轻地透了口气。
慕长情也跟着放松了。他把夜明珠往上举,只见云长安正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他。丑陋的半張脸在绿幽幽的夜明珠光的映照下,更像鬼!
他拧拧眉,把夜明珠握到掌心,免得再照到她的脸。
“王爷,你好大的胆子,敢钻我的被窝。”云长安趴下去,幽幽地说道。
慕长情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按理说,这么一个小佳人趴在身边,又一起闷在被窝里,他年轻热血,不动手动脚,也会气氛融洽。可这是云长安的被窝,这是一个花招特多的小佳人。快别说摸摸捏捏了,他此时一门心思地猜她又要抛出一团什么东西来祸害他……
“王爷?”外面传来了管家小心翼翼的呼唤声。
不是说屋子四周的一切活物都会变成死物?怎么还有喘气儿的?他被她耍了?
“王爷不要动怒,那树疙瘩只是我弄来玩的,我的枕头才是真的有毒的!”云长安又幽幽地说道,“越动怒,你就毒发得越快……”
“够了!”慕长情猛地掀开被子,直接把她从榻上拖了起来。
也就是這么一下,慕长情脑子里嗡地炸响,眼前也开始发黑。他飞快地点了云长安的穴道,把她控制住,盘腿坐好,开始运功排毒。
云长安僵坐着,隔着半臂的距离盯着他看。她弄的这些玩意儿效力都非常短,慕长情很快就能清醒过来,她惨喽……
果然,仅仅半盏茶工夫,云长安就开始还债了。
慕长情把她的双臂双腿扯开,绑到了床柱上,拿了拂尘轻轻地在她的身上扫动。
云长安壮着胆子冲他笑:“王爷别这样,咱们好好谈谈,怎么除去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有敌人吗?”慕长情弯下腰,盯着她雾气氤氲的双眸看,“你的敌人是谁?”
“王爷,我胳膊疼!”云长安挣扎了几下,小脸皱成一团,“你先把我放开。我这屋子里处处是机关,你且把我放开,我教你怎么布置机关可好?”
“是吗?机关?”慕长情手指轻弹,一枚圆珠弹射到窗子上,飘下一阵白雾。
慕长情用帕子捂着嘴,等白雾散尽之后,他又退开几步,拿起桌上的烛台重重地掷向床柱,帐幔摇晃几下之后,青烟弥漫。
床下有飞索,门后有暗箭,墙上还会喷出黏人的胶。这些机关一环扣一环,触发一个,其余的就会接二连三地弹出。
慕长情在狭小的屋子里左躲右闪,一一化解。
云长安死死地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直到动静完全停了,她才转头看向站在榻前的慕长情,嗤笑道:“这么大的本事,怎么让弦筝欺负得不敢出声呢?”
“是你本事不够,还大言不惭地要做本王的刀。”慕长情冷笑。
云长安心塞至极。她确实本事不够,什么东西都学成半吊子,就连《军师谋略》那本书也弄丢了!京中四废,长安最废……这句话真的应验了。
她感觉一阵羞耻,转过头不再出声。
拂尘的细丝慢慢地扫过她的眉眼,落到她的脖子上,慢慢地扫动。
“不出声了?”慕长情冷笑。
“滚。”云长安骂道,“少在我面前扮英雄。你若真的是英雄,就别让你这河阳城的百姓受苦受罪!一个可怜的小男娃摔断了腿,连大夫都不能看,他娘要给那些畜生去磕头送银子。慕长情,你怎么有脸自称本王?你手下的子民受尽苦楚,你倒好,只知道敛财!慕轲寒没骂错,你就是一个又倒霉又抠门的窝囊废。”
慕长情的脸色越来难看,突然手掌用力,咔嚓一声,拂尘的碧玉手柄居然被他捏断了!
云长安不骂了。若他捏的是她的脖子,刚刚这咔嚓的声音,应该就是她的脖子发出来的。
“小小女子,口出狂言。”慕长情丢下拂尘,冷冷地盯着她说道,“你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本王的心情了。”
云长安抿紧双唇,眼睛瞪得圆圆的。她骂他窝囊,其实她才是最窝囊的。被他这样羞辱,她却还不了手。
慕长情摔门而去,留下她继续维持四肢大开的姿势躺着,孤零零地面对屋子里的一片狼藉。
她觉得自己这才叫真的悲惨,被人欺负成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黑漆漆的,天地间静寂无声。
她的穴道已开,但没人进来替她解开绳子。从下午起,冬至和春分就没有出现过,应该是管家把她们带走了。
她盯着微微晃动的帐幔,脑子里时而闪过爹娘,时而是哥哥们笑着叫她小长安的模样……
那时候多好啊,绝不会有人这样欺负她。
云长安的委屈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快要把她撑炸了,可她只能忍着,对这残忍的现实毫无办法。
回王府本来就是冒险。云长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就是为了找回书吗?待在府外如何找?何况她待在外面也不安全,不管躲在谁家,官兵都有可能时时上门,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回来直面慕长情。
慕长情当时没有揭穿她,她觉得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若书在他的手中,他也需要人替他讲读那些只有云家人才看得懂的暗语。如果不懂这些固定的暗语,那本书是读不通的。
躺得四肢僵硬的云长安越来越饿,肚子里不时响起咕噜声。她叹了口气,冲着门外哑声唤道:“能不能来个活的呀?”
她叫了几声之后,果然有脚步声传了进来。
云长安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慕长情的脚步声!
他又回来了!
此刻,云长安必须让慕长情相信她并非无用之人,把她从这该死的榻上放开。
可是,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眼看那道高大的身影渐渐逼近小窗,她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要除去那个人,让皇上心甘情愿地把河阳城交于你手中,不是没有可能。”
外面的脚步声明显缓了缓。
云长安立刻继续往下说:“皇上疑心一向很重,不管是亲儿子,还是大国师,只要让他心中生疑,就会毫不留情地除去。你在河阳城被弦筝看管着,所以一切消息无法传递至皇上的耳中。这件事我能替你办到。还有,碧菲阁中的云开阵并未摆完整,我给你摆成真正的云开阵,困住一切想把你拽进黑色深渊的人。”
慕长情终于走到门口。晚风拂动他的袍袖,把粥香吹至屋内。
他给她带了粥?
云长安惊讶地看着他。
月光如水泻下,他站在一片光华之中,身形挺拔,如暗夜之王,哪里有半点颓废之气,和白天那个吊儿郎当的人相比,就像两个人。
“躺着还不肯安分。”他走进来,手起手落,指间夹着的刀片划开绑着她手脚的绳索,把她放开。
云长安的手脚早就麻木不堪,躺了好一会儿,她才抖着一双酸麻的胳膊爬起来。
慕长情盯了她一眼,把粥碗放到桌上,转身往外走。
“喂!”云长安叫了他一声。
他这种行为算是答应与她合作,还是不答应?
慕长情微微侧脸,淡然地說道:“吃完就睡。”
让她睡在这破屋子里?一地狼藉不说,风正往窗子里灌呢,她冷!
但云长安没得挑,她能活着、有粥吃,已经是她运气好了。她抬着僵硬的脚往窗前的木桌边挪。
粥很香,里面有羊肉末。
她几大口把粥吃光了,抹了一下嘴,抬头看向窗外的月光,低喃道:“若我能为帝,我就要大赦天下苍生,从此男女平等,人人平等。男人也得去生孩子,男人也得去做饭洗衣,男人也得去绣花唱曲。女子也能去考功名,也能去当官,也能率兵打仗,也能平定天下……你们神气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慢步走到小院中。
院中同样一地零乱。东西是被弦筝的人砸成这样子的!
真是憋屈呀!
从京城一路逃来,每一天都过得如此憋屈,她心中充满了愤懑之气,抓起一根断枝,在掌心里掂了掂,脚尖在地上滑了半圈,凌厉起势。
她唯一会的一套剑法是娘亲教她的,这一刻娘亲所教的那些招式在脑中清晰地呈现,一招一式,斜削直刺,跃起折腰,舞得行云流水,长虹贯日。
她不是学不会剑法,只是觉得世道太美好,压根不需要她横刀立马、纵横风云。可是,世道和她开了个残忍的玩笑,硬生生把利剑塞到她的掌心,逼着她这个天天做美梦的小女娃拖着断剑满天下地逃命。
也罢,从此她会握好这柄利剑。世道不公,她就劈开这世道!谁欺辱她,她就劈开欺辱她的人!她的结局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但是,此刻她很清楚,她以后要走的路,将完全不一样了。
迎难而上,说难也不难。终有一日,她会让世人知道,云家有女,名为长安,此生定会靠自己过得长乐久安。
院门口,慕长情背着双手,独自静立。云长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一字不落。他扭头看了一眼,慢步往前走去。
这一次他走得悄无声息,仿佛脚踩在云上,人行于雾中,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又是一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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