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组诗)
2019-04-18柏桦
柏桦
在巴黎(十二首)
嗨,克里斯蒂娃(Hi, Julia Kristeva)
黑板。每天。嘴。
活着免了死的解脱。
是谁说过
“金属成长,灵魂成长,虚无成长。”
你还在呼吸……
带着行李与决心
能指大海、能指天地、能指星群
我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道快感
现在是女性细节时间
你那咳吐式语言——说:
人的身体是一个感性文本
上面竖起象征和主体动乱
“写作是一门艺术,
它扎根于恐怖與卑贱。”
它唯一表述之卑贱——
诚实过头!肠子悔青?
你又说,
“女性具有攻击性。”
“法国似乎在坚守一种古风
……迷人却不真切。”
路易十六之死
1793年1月21日,在巴黎,路易十六的头颅滚入装着糠的筐里。
——题记
人总在寻找与自己命运相同的人。
路易十六临死前,亦不例外;在
书中(大量的),尤其在休谟写的
英国史里,他读到许多被废黜国王
的事迹。其中还真有一个被处死了。
剩下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一天,他
对他的律师说:“我本着良心向你
发誓,我以一个要死的人向你发誓,
我一贯想的是人民的幸福,我从来
没有起过与人民为敌的念头。”接着
他仅提了一个要求(处死前),“再
宽限三天,我想自由地和妻子儿女
待在一起。”但与家人见了一面后,
路易冷静下来,他在监室里不停地
踱着锥心的方步:“我决定不见他们了。”
受刑前夜,他居然睡得很稳,直到
清晨五点,被仆人(遵他嘱咐)唤醒。
吃完临终圣餐后,他把一枚指环、一
块图章、几根头发交给仆人并以镇静
的口气对来者说:“我们走吧。”鼓声
早已在远方低沉地响起,兼杂隆隆的
炮声和嗡嗡的人声,路易登上了革命
广场的断头台,突然,他转向左边,
滔滔说道:“我是无罪而死的,我宽恕
我的仇人;你们,不幸的百姓们……”
鼓声更加猛烈地敲击,盖过了他的声音。
三个行刑手有力地架起他。十点十分,
他三十九岁的生命结束了。“一个最善良
又最软弱的国王,经过了十六年半一心
谋求幸福的统治之后”被他的祖国斩首。
轻阴中的Marcel[1]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听听
绿色的李子,蓝色的李子,金色的李子
还有吗?晚餐使她的面色更加红润……
秀色可餐(张枣偏爱)快变,Marcel,
书房绝对干净,家具有一种恐惧
你会去到哪里?“我在少女们中间。”
看她右胸生了一个火疮,今晨消肿
——脓被挤出(似细细的白蛆或牙膏)
那退烧美人感到高兴。一场秋雨,自然
活着,而李子死去。Marcel!你说什么
“我死后,这些圆形的隆起的悬崖,
这大海,这月光,这天空还会在……”
注释[1]:Marcel,指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1922,Marcel Proust),20世纪法国伟大的小说家。
夏日读杜拉斯
“玛格丽特在厨房缝衣服
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灯泡”
书是黎明,日记是黑夜
她越特别,其实越普通
怎么还是无用?但有时
一杯茶而非酒就会革命
“浴缸是具白色的小棺材”
自由童年则是贫穷童年
有人强大到自杀
有人卑贱至傲慢
有人忧伤如阶级
人平庸,人写作,人耻辱
夏天,为什么总是夏天
生活的幻觉会令你害怕?
法国美
——读刘楠祺译《恶之花》
法国之春携女巨人,携尸体诗人
这哪是什么张力问题,是攻击性!
肥臀[1]1846在巴黎(还不在高密)。
美是难的吗,希腊?美也是怪的——
1855年——这句名言从法国传来。
我敢肯定它出自某个社会主义者之口。
厌倦起源于遗传基因,与政治无涉;
以忧郁和理想开篇,那是一种端庄。
“那比冰和铁更刺人心肠的欢乐啊”!
“我一直觉得做个有用的人很可恶。”
注释[1]:“肥臀”,也指《丰乳肥臀》,莫言的一部长篇小说。高密,地名,莫言家乡。
想到……
想到瓦雷里,就想到他海滨墓园的诗歌……
他那“法国南方故乡深夜沉钟的回音”……
抽象的抒情,这里藏点,那里露点……
想到魏尔伦,就想到他正午秘密的催促
他那“高高的树枝形成……半天的安宁”……
肉感的细节,这里减点,那里加点……
想到维庸,就想到他的肺,他翕动的脾脏……
他那在阴湿监狱里写下的《绞刑犯谣曲》……
六百年后,我真想你写的书有一种海洋美……
而谁猜得出那飞鸽的未来?雨果吗?我想到
诗人的幼年,保留在他内心最神秘的回忆——
“灯下读书的祖父”传说中凶年的儿子……
写 作
——以瓦雷里的方式
物理学之后是形上学,自然学之后是伦理学
注意!“只要听到赞颂道德,雨果很不自在。”
爱是多么自然的事,自由生活就是惊险生活!
诗歌也不是领先,是避开,更不是不朽,是
音乐!它突然把你固定在了那儿,活在瞬间!
或活在二十年后,“否则你就被判诗歌死刑。”
注意!无论下面这句话是谁说的,都该记住:
“有一个寻找的天才,就有一个发现的天才;
有一个阅读的天才,就有一个写作的天才。”
注释一:诗中引号内句子,皆出自法国诗人瓦雷里。
注释二:为何说诗歌活在二十年后?这里是指瓦雷里停止了诗歌写作二十年。
在巴黎
一
摄影师亡命天涯[1]二十七年,
他住机场附近,离城很远。
马奎斯[2]住Cujas旅馆隔壁,
龙沙!在法兰西学院门前——
有个阴郁人写喜闻乐见诗,
吞三口酒,也吞三口颓废。
正午,像数学家一样漫游
在我递来的一张小纸条上
转世瓦雷里写下Tilleul。
二
巴黎多少金不换来自温州?
(还不包括包包和其它皮具)
为什么坏人总藏在卢浮宫
广场黑车里?大舌头黑男人
一个,假埃及黑戒指一枚——
他说他喜欢他的上海女婿。
探寻怪书对弱者是危险的!
侦探很矮但好像不怕危险?
夜复夜,他喜欢独吃中餐。
三
忘掉吧!中法条约和清朝,
去追求本质:干净床单里
一个年轻的裸体。在巴黎
爱打扮的人垂死前也打扮……
(威斯坦开始写日记,列
出一些暗示性名单)在巴黎
人绝不会因头发的颜色被
起诉,我毫无目的地闲逛,
上午,我发现了谢甫琴科。
注释[1]:亡命天涯的摄影师,指我早年认识的成都摄影师高原,他已在巴黎生活了二十七年,目前住在戴高乐机场附近,离巴黎市区很远。
注释[2]:马奎斯(台湾译名),哥伦比亚作家,中国大陆译成马尔克斯。他在1980年代贫瘠的中国文坛爆得大名,人见人爱(唯我除外)。他某年曾在巴黎Cujas旅馆隔壁的一家旅馆住过,旅馆名我记不得了。
注释三:龙沙(Pierre de Ronsard,1524-1585),法国诗人。2016年3月,我逗留巴黎期间,总爱在法兰西学院门前流连,观看那里古老的椴树,也欣赏静立在那里的龙沙石像。
注释四:“Tilleul”,椴树。
注释五:巴黎索邦大学旁, Cujas这条小巷里,有一家温州人开的中餐馆——中华楼,从其菜单知道许多菜名叫“金不换”,如金不换鸡,金不换鸭,金不换虾,金不换牛肉,金不换田鸡……
注释六:从《奥登传》知奥登开出的暗示性名单:“我在德国有过的男孩:1928-1929:皮普斯、库里、格哈德、赫伯特、过道的陌生人、(酒吧名不可辨)陌生人、科隆陌生人、(酒吧名不可辨)陌生人、奥托、我怀念的(名字不可辨)。他不和气而且很脏。另一些很好。”转引自《欧洲同性恋史》,商务印书馆,2009,第186页。
瓦雷里小像
——在法兰西学院门前的回忆
德,细妙而矜持,
风灵转世瓦雷里?
阳光下那法国人
打开电脑,工作……
闲适充沛的一日,
诗是神来的数学。
注释一:瓦雷里(Paul Valery,1871-1945),法国诗人,法兰西学院院士。
注释二:诗是神来的数学(inspired mathematics),庞德(Ezra Pound,1885-1972)的一个诗观。
在巴黎(二)
巴黎與黑人协调,
与中国人协调,
与印度人不协调……
某特立尼达男人在巴黎
艳遇了芬兰女人,
协不协调?
头顶越亮,头发越稀;
年轻诗人!我请求你不要发胖。
还是在巴黎吗?
毛姆总算说出了一句名言:
“美有点让人讨厌。”
但并非一定在巴黎!
知识分子才爱思索生死问题……
但并非所有国家的宗教人士
视生死问题为例行公事。
来了,
天文数学家在巴黎仰望星空,
指出了曼德尔施塔姆恒星。
时光如飞——
我们为见面而准备的老年,
只为一见面就老。
说明:此诗每句都在说一个人(其中唯有毛姆一句被明确点出)。但我并不想一一对应指出。在此,仅指出三个:一是奈保尔(V.S.Naipaul,1932~2018),“某特立尼达男人在巴黎艳遇了芬兰女人,协不协调?”二是法国巴黎第七大学数学教授Chenciner Alain,现在巴黎天文馆工作,“来了,数学家在巴黎仰望星空,指出了曼德尔施塔姆恒星。”三是吾友,诗人杨键,“来了,时光如飞,我们为见面而准备的老年,只为一见面就老。”
西南方的光亮
你说不按感觉,按记忆来表白:
法国比中国小但比中国复杂。
西南方的光亮到西南方的语调
我的语调里有两种社会主义。
纯洁是闻一口暖和的煤油气味
纯洁绝非污染的一种可耻形式
这里面有一个阶级听觉的问题?
“实际上,只有童年才有家乡。”
注释一:“纯洁绝非污染的一种可耻形式”,参见罗兰·巴特《西南方向的光亮》:“气味一完,反而就好像城市污染的发展正在驱赶家庭的温馨,就好像‘纯洁反而是污染的一种可耻形式。”(《罗兰·巴特随笔选》,怀宇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第331页)
注释二:“实际上,只有童年才有家乡。”出处同上,同页。
在巴黎(三)
永恒的俄国北方星空晴朗,
天边闪着电光和北极光……
世事难料,我开始了流亡
从敖德萨到君士坦丁堡,
再到普罗旺斯,又到巴黎。
未雨绸缪,任何时候都有必要吗,
蒲宁?
“我现在觉得自己只有二十岁”
心想着幸福也没忘眼前生活,
那天,长围巾一寸寸被扯出来,
就像解开一个木乃伊。
整整二十年,在巴黎
我零星写作,不想说话
后来,为什么我写得很多,
说得也不少?
注释一:“长围巾一寸寸被扯出来,像解开一个木乃伊。”见陈东飚译纳博科夫《说吧,记忆》,花城出版社,1992年,第244页。
忆柏林(十二首)
柏林来信
在柏林,Kumiko家的花园里
我见识了一地嫩绿的核桃
那天下午,凉气感人、室内安静
我们畅谈着生活……
从一册书里,我们甚至找到了
日语中精致的白居易
突然,她老年的眼光美极了
正迎向今后岁月的某个人;
突然,天色转暗、寒风叩窗
一位年轻的注定要来的中国人
他为我们带来了朗读
带来了更多的风景与前程……
柏林,1927年的事
一
说到柏林,我会想到矿冶学院
想到浓荫下的马路,跑步的人……
以及认为时间就是金钱之列宁。
1927年,我小心地在冰上走,
Pankow的冻苹果裹在羊毛毯里;
我不是5点走的,是下午4点;
“想想我在冷天漫步耗去的气力!”
想想“德国,写作唯一的要求
是结论。”我说你就干脆忘了吧
《单向街》中有关皱纹那一节。
尽管她的生活真不该如此艰难!
尽管我的白发在这里带着静电。
二
说到柏林“党的信条之一是将
爱和性生活微量化。”1927年,
Walter Benjamin 早就说过了。
何时我才会习惯晚餐时不再
喝酒了呢?减少了长夜泥饮
他耳朵里反倒长出了一撮金毛。
老了,到了秋天,我们将讨论
Plekhanov的艺术论;到了空
旷的医院,每一个下午最难熬。
Post coitum, homo tristis
早熟的孩子(无论男女)长大了不老实
被父亲虐待的男孩,长大了哭着想杀人
一个生于1980年的内地中学生渴望生活
于是来到柏林;在自由大学翻译吴文英
“我就喜欢看各种各样的男生。”(奥登)
一些敏捷如雌虎,一些迅速如雌豹……
柏林,一座最适合同性恋者散步的城市
你甚至可以穿一件蓝色毛服,戴上干部帽
像张奇开那样,雌雄同体、闪闪红星,
从勃兰登堡门出发,开始二万五千里长征
今晨任他去,在中国不是说开卷有益吗?
他开始學习拉丁文,劈头一句就读到:
Post coitum, homo tristis (性交后,人哀伤)
注释一:中国裔德国籍画家张奇开(1950— ),2002年,在德国发起、组织、策划了“国际新长征——穿越欧洲”红军行动(行为艺术)。
忆柏林
我将何时忆起柏林,
十七年后?Michaela
“那长椅的木板接近腐朽,
脚下深处是胭脂的河流……”
它结冰前夕的美,真无与伦比
你还将愿意吗,霍达谢维奇!
百年后的情侣们依旧拥抱如雕塑!
我合上书,像漫步街头的人不眠不休。
整整两个月,每临黄昏
我都会念念有词,Sascha,
人的一生终归有多少次呼吸……
酒精不停地刺激着我的鼻子
我又会忍着怎样的重病啊,柏林!
一座铁路桥,一株赫塔·米勒的杏树。
注释一:“那长椅的木板接近腐朽,脚下深处是胭脂的河流,”见南开大学谷羽教授翻译的纳博科夫诗歌《夕照中》。
注释二:霍达谢维奇(1886-1939),俄国诗人,作家,文学评论家。
注释三:Sascha,一位研究马雅可夫斯基的俄国学者。
注释四:费特也写出了惊人的一句:“隐忍着重病,我的白杨。”(见费特《白杨》)
注释五:赫塔·米勒(1953-)罗马尼亚裔德国小说家,诗人。
回忆玛丽·安,兼忆蜜谢依娜
——和布莱希特
高天亮蓝,Pankow入秋
布莱希特在一株李树下回忆:
玛丽·安,吾爱;我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别人的生活……
有何秘密呢?人,转瞬即逝
宛如那朵云数分钟后便消失。
在柏林,让我想想,十七年前
蜜谢依娜,你还记得那晚吗,
你第一次来听我朗诵夏天……
结束后我把这些诗送给了你。
再后来秋天结束了,离开时我在想
幸好,那风神是一头金发,如你!
幸好,并非只有亲爱的领导
不眠听电台,因风恨西德……
注释一:本诗题目前一半取自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 )一首诗的题目:Remembering Marie A 。
注释二:Pankow,地名,位于东柏林。
注释三:“宛如那朵云数分钟后便消失”,化脱自Remembering Marie A (《回忆玛丽·安》)中一句:And yet that cloud had only bloomed for minutes 。
柏林雄辩
——三赠臧棣
为了同情你!
为了同情德意志的误解!
——尼采《答复》
冬天草枯,人觉暖和,心安理得
若是再逢闲身,那就更加畅快了……
可幻觉柏林好冷,夏天从来急得很
吾国因现代性,不,因现代化更急!
没闲,缺了丛书和协会如何入门?
勃兰登堡门前站着几个中国新诗人
什么,真有个意大利诗人蒙塔莱!
什么,真有个三藩市也可以御用!
弄不好要搞砸的!亲爱的托马斯
莫非杨·瓦格纳也读《儿女英雄传》
“黑翅膀,那个男人一路呼啸而过”
一种对败者的羞辱:戴花擦脂抹粉。
胜者为谁,臧棣兄?Sabina?可惜
酒媒子逗引水米无交人来一场雄辩——
杀人不过头点地,某十三妹惯打硬汉
从柏林看东方
在柏林,理发很贵,眼镜很贵,说话不贵,按摩不贵……Pankow树木古如铁,灯下影子先于你进屋。人间还有什么值得人去看的呢?在东方,花园里的蛇如波浪起伏,好看,蛇飞起来好看。
——题记
离去是为了来到。革命是因为渴望。
风吹病梨落,东柏林至今还在1997年
Kumiko来Pankow听那莫斯科教授说下午……
(东方婆婆妈妈要保卫祖国,执勤!)
从来春蚕老了变成茧,哪来断背之蝶?
无论有儿无儿,从来白头人作白身归。
自由的感觉!远的东西近了,近的远。
欢娱牢落事,无限少年意,一个对称。
四年风景忆江南,飞飞,一箭光阴——
向西!向西是因为杜尚别有我一位兄弟。
注释一:柏林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同性恋之都。希望这个提示有助于阅读。余不赘。
注释二:“欢娱牢落事,无限少年意”,参见白居易诗《杪秋独夜》。
来自东德的术语课
《窃听风暴》关心的是他人的生活。
——题记
吉姆[1]
窗帘迎风飞了起来,有条活命
头发迎风飞了起来,有个燕窝
剑桥大学有什么军事作业价值?
Stasi[2]
当然有部《政治作战工作辞典》
有欧派克[3](而非欧佩克)——
作战性个人管制档案,谁是谁?
什么!
启蒙部(Aufklarung)即侦查部
OV最高级作业,全面性作战个案
IM
——线人——一个永恒的污点——
成熟极权主义的一种静默腐败形式。
注释[1]:吉姆(Kim Philby,1912-1988),系英国剑桥大学间谍圈(Cambridge Spy Ring)中知名的第三人(The Third Man)。
注释[2]:Stasi(斯塔西),东德国安部(MFS)的俗称。
注释[3]:欧派克,OPK,Operative Personenkontrolle,作战性个人管制档案。
注释四:欧佩克,OPEC,Organization of Petroleum Exporting Countries,石油输出国组织。
注释五:IM,Inoffizielle Mitarbeiter,线人。
注释六:“成熟极权主义的一种静默腐败形式”, 见(英)加顿艾什(Timothy Garton Ash)著:《档案:一部个人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第12页。
論教育
好的教育一定由唯物辩证法完成?
童年,东柏林;长大了,西柏林——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
人一生总得靠点什么,香烟酒水?
到1999年,他仍然喝得凶抽得凶。
谁说的背一段可兰经才允许逃命?
Call Me God. Kindly Call Me God.
侦查工作在所有国家都是一门考古工作。
注意听:张力不来自痛苦,来自声调。
注释一:“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毛泽东名言,可在任何一本《毛主席语录》中读到。
柏林晨景
主啊,这些事的结局会是怎样呢?
去吧,但以理,这些话已被封印……
——《旧约全书·但以理书》
那曾有的气味要等到八十七年后
某个五月的早晨才能被我精确嗅出
那死去的声音是活的,每分每秒
都来到我的耳畔,不停地讲述……
那司机扛着半边冻猪肉,弓身穿过
人行道,快步踏入屠夫红色的肉铺
看见这幕晨景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纳博科夫!这是韶华易逝的柏林啊
一个想说声“谢谢”的柏林,合上书
高兴之余,我想起旧约漆黑的开头……
注释一:本诗第二节,说的是纳博科夫一个清晨在柏林的观感。诗并非总是“忧伤的玫瑰”等待着诗人去发现,他能够从正在工作的人的平凡行为中见出美:“骑着三轮车的脏兮兮的面包店伙计啦,把邮筒清空的邮递员啦,甚至那个正在把牛肋肉卸下来的司机”。
但是也许最好看的是那些肉块,铬黄色,带粉红色斑块,一圈一圈的涡形图案,它们堆在卡车上,那个系着围裙、戴着皮帽、后沿披挂到脖子上的人正把每片肉块搭到背上,弓腰将它从人行道上搬到红色的肉铺里去。(参见博伊德:《纳博科夫传:俄罗斯时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第331页)
童年蓝
初到柏林,她两眼生辉如
看客;但活着也是个壮举
黄昏时分她感觉呼吸困难。
困难里,悲伤从来不感人
只令人愤怒!至于“辉煌”
请莫乱用,欧洲是黑色的!
我说过诗人是分神的人吗?
我的心跳“从不令我分神”
我说过生命的任务是求生?
求生不是任务,只是本能。
当那湿火花到来,菲利普
水消磨着水,命消磨着命
柏林一如既往地匀速运转……
她死后的天空出现童年蓝。
注释一:“当那湿火花到来”,参见Philip Larkin诗歌《针刻》(Dry-Point):The wet spark comes, the bright blown walls collapse(“当那湿火花到来,那吹亮的四壁垮了”)。
Pankow
“呼吸的秋千翻滚起来”[1]1997……
从乌克兰到东柏林的秋千……
离开了某人像离开了一个时代,
离开了某人像离开了一个世纪,
离开了某人仅仅像离开了昨天。
对于来自德国的欢乐我是一个谜……
今天之后为何总会有一个明天?
Pankow“账多不发愁,是不是”
明天,慈悲者怕走路,是不是?
当占有没有成为一种责任,今天
信马列的东方人也会去信气功。
而人不了解生活才想写作,了解了
反而就不寫了。人的感情只是
一种气味,记住那气味就行了。
注释[1]:“呼吸的秋千翻滚起来”,典出德国作家赫塔·米勒(Herta Muller)的长篇小说《呼吸秋千》(Atemschauk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