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暗里彩色的焰火,有宿命沉寂
2019-04-17黑陶
黑陶
1
除夕。午饭之前,和淑、童一家三人,从宜兴城里的淑家,回到丁蜀镇母亲家。这个春节,家中已无父亲。内心有一种空空的感觉。不过,不与人说。
往年,父亲总是早早站在大门前的路边,等盼着我们和他喜爱的孙女回家(之前每周五晚饭时,父亲总要在老家给他在无锡的孙女打电话,成了惯例)。
过了年77虚岁的母亲,每天要吃糖尿病和高血压的药,已不大会张罗。二姐过来帮忙。中午按老家习俗吃馄饨。旧俗,除夕中午吃了馄饨有新衣裳穿。
开吃之前,和淑、童去东面东坡书院附近的私人小超市,看看有没有童喝的饮料。卤菜店仍在营业。有人在买白斩咸鸡。在东面的凌空高架之上,一列短短的“和谐号”列车,嗖地移过——这是刚刚出现的、穿越古老乡镇的宁(南京)杭(杭州)高铁。家乡与时代不可抗拒、无法预料的新景。在局促小超市内转了半圈(我看见一只老鼠在杂乱的货架间倏忽窜过),落了灰尘的货架上,饮料花花绿绿,似乎都颇可疑。童无买的欲望。就算了。
两个姐姐一家也来了。吃饭。馄饨和草鸡汤都很鲜。二姐夫顺洪拎来了一桶他哥哥顺年自酿的米酒,醇厚香甜。
饭毕。淑想去丁山街上寻理发店洗头。遂开车去,童也同行。
家门前就是东坡路。老家与宋代名士、川人苏东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曾在此讲学、买田(东坡书院内有大匾“讲堂”和“东坡买田处”),想终老于宜兴。因此,家门前的路,也以坡翁之名命名。
出门往西,过横跨蠡河(与范蠡西施有关,松竹蓊郁的蜀山就在蠡河旁)之上的红阳桥,路左侧,就是大名鼎鼎的宜兴紫砂工艺厂。只是现在似乎已经败落。因为人人都在自己家中做茶壶了。过桥之后,東坡路两侧几乎全是紫砂店——
蜀山茗陶园。
丽砂坊。
吴同苏紫砂艺术。
宜兴市顾绍培紫砂艺术馆。
老荣馆陶艺。
壶中天地。
周荣金紫砂艺术馆。
正艺紫砂。
翔云陶艺。
茗壶精舍。
朱泥人家。
……
过红阳桥后的第一个红绿灯处,左拐上东贤路。在东贤路上寻到洗头的店,淑进去洗,我和童则去附近的镇上大超市“大统华”逛。陶都宜兴,其实制陶之核心,只在丁蜀一镇。乡镇年味浓。各色小店全部把售卖的红亮亮的年货鞭炮等东西堆在店外。路旁也全部临时停满了车。无法插进。开上超市屋顶上的露天停车场,却发现倒有好多空车位。
进入超市,整洁光亮,热气腾腾。商品琳琅满目,推车购年货的人们摩肩接踵。童买了一堆零食,还特地拎了一大瓶百事可乐,说晚饭喝。淑洗好头,来超市和我们会合。回家。
下午三时许,开始祭祖。因为父亲刚辞世,所以今年的祭祖放在除夕。将姐姐烧好的三荤三素摆上桌。三荤:红烧肉、红烧鱼、煎鸡蛋;三素:青菜、豆腐、百页。摆好酒杯碗筷。先给长台上的观音上香。再在八仙桌上的菜碗前给祖宗点烛上香。烛台是顺洪临时用紫砂朱泥做的。我在桌上杯中倒上一巡黄酒。然后在门外院中,烧黄裱纸折的大锭和一把香,先“请土地”——请土地公公将各位祖宗带领回家喝酒吃饭;再在门槛前旁烧锡箔折的银锭,这是敬请“看门将军”放行。大门和院门此前已经打开。请过土地之后,八仙桌旁的长凳不能碰动,因为祖宗们开始喝酒了。在桌前铁皮桶内,化锡箔所折银锭。火焰腾腾。酒过三巡,盛米饭。每碗盛饭时只能满满一勺,不能添加。总共一炷香时间,祭祖毕。再在院内化锭烧香,给我未曾见过面的外公崔有理和外婆郑顺英。
今年家中不贴春联,也不放炮仗。
全家吃年夜饭。计有:母亲;大姐一家两人;二姐一家四人;我们一家三人。室外已黑,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如滚粥波动。
饭后,大姐洗脸洗脚,准备去东坡书院背后的蜀山娘娘庙卖香。大姐一家以做香卖香为业。大姐夫四年前意外身亡后,香自己不做了,只从外面批发来,大姐仍在庙前以卖香为业。过年是卖香旺季,大姐年年除夕夜在娘娘庙前卖香。
众人离散。母亲也洗好,上床看电视。
家中又空荡了起来。
关了微信。仍有贺年短信时时响起。在院中的黑暗里,给教我太极拳的徐长宝老师打了一个电话拜年。徐老师在上海过年。1947年出生的他,今年也已70虚岁了。电话毕,在院中,打陈氏老架一路一遍,16分钟。黑暗空中焰火的斑斓光影,时时耀亮我身。
问母亲拿了家门钥匙。和淑、童外出转转。开车。向东面的黑暗太湖方向开去。滨湖的田野。村庄人家溢出门窗的过年灯火。广大无穷的湖水的漆黑,天地的漆黑。空中耀眼短暂的光焰。龙窑。那座近侧的、田野中仍可使用的明代龙窑,现在漆黑。
过宁杭高速公路“丁山”出入口,由往东折返往西。路边时有极响的爆竹燃放。进入丁蜀镇区。滨太湖的乡镇。午夜。只有唯一的肯德基店仍然灯火明亮,坚持营业。肯德基。乡镇时尚与年轻的过年符号。入店。全是穿着时髦新衣的镇上年轻人。坐下。热烘烘的店堂内,三人买了“圣代”和炸翅。
吃后回家。后面房里,原先躺坐床上看电视的母亲,已经歪在靠枕上睡着。帮她关了电视。
夜。又黑又寒。滨太湖的乡镇。仍有次第升空的彩色焰火。除夕。
我。某些瞬间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内里的、黑暗的,宿命沉寂。
又是一年。时光如水。
在车上,我跟童说:去年的时光,带走了你的爷爷。
2
大年初一。早上八时许起床。母亲已经早我先起。向母亲拜年,祝她新年好,身体健康!早饭有糯米粉团子和馄饨。团子分青、白两种。青团子馅有豆沙的和咸油酥的;白团子馅则是菜肉的和萝卜丝肉的。淑和童还在睡。我和母亲先吃。说话之间,母亲表示了这个意思:二姐家儿子刘思俊刚结婚,今年春节要为这对新人留一下新年饭。我说就不要自己烧饭了,外面吃吧。电话订中饭于丁山泓泰酒店。只有大厅了。随即给刘思俊和大姐女儿田甜打电话通知。
过年饭店吃客爆满。在“泓泰”三楼大厅靠窗处,看到了我们预订的空桌。全家到,只缺了大姐,她还要在庙前照顾卖香摊。问服务员拿了一只餐盒,让田甜随时取菜,等会儿打包给大姐。因为过年,饭店一律是1200元一桌。菜倒是十分丰盛,盘碗堆叠,根本吃不完。最后上来的大盆鱼头已经没人吃得下了。最后,除给大姐的外,二姐家打包鱼头,我们打包红烧甲鱼和甜饭。
饭后回家。和淑去娘娘庙看望大姐。从东坡书院边侧的小圆洞门,走上坡甬道。甬道一旁,就是东坡书院和东坡小学的围墙。冬天的树高过围墙。没有叶的疏朗树枝,非常美。这里就是我的小学母校。
我就读时,书院就是小学。后来东坡书院变成文物保护单位,就在东侧紧邻书院的地方新建了校舍,新小学与旧书院比邻而居。书院内,竹木深秀。有淡青色的两只天然石牛(一只石牛身上,刻有“饮水思源”四个隶字),在做顶角状。还有石质的泮池小桥。还有苏东坡手书的《楚颂帖》碑:“吾来阳羡,船入荆溪,如惬平生之欲……”
书院在蜀山南麓,娘娘庙在蜀山东麓,彼此相邻。大姐的香摊摆在庙前山道两旁。大小香烛齐备。大姐夫的哥哥“野猫”一直在帮忙。天气晴暖,进香者众,生意不错。和大姐说了会话,便在大姐摊上各样取了一些香,和淑敬香于娘娘庙。娘娘庙正式名称为“显圣禅寺”,地方俗称是“三娘娘庙”。传说是家乡的三位樵柴少女,为救15岁的阳羡长孙权而身亡。成为吴主后的孙权,为报答三姑娘的救命之恩,遂设庙纪念。现在此庙,新修不久的大雄宝殿金碧辉煌,民间人物信仰和佛教信仰混杂。民间宗教之特征。逐年建起的娘娘庙各个殿宇高大有势,几乎占据了蜀山东面的山头。庙正东面的田野之上,即是凌空而过的宁杭高速铁路(童年时的娘娘庙原址,就在此时的铁路高架底下)。
回到东坡路上的家中。时间尚早。应童倡议,三人去丁山街上的“星麦迪”唱歌。童爱英文歌。喜欢的歌手是泰勒·斯威夫特和和贾斯汀·比伯。
五时许回到家。淑、童、我和母亲四个人吃晚饭。
晚饭之后,母亲洗漱上床。三人出门走路散步。
年初一之夜。较之除夕,似乎一下子失了热闹。间歇出现的烟花爆竹,益增寂落。出门沿东坡路,往西朝丁山方向走。
宜兴合新陶瓷厂。父亲的单位。我童年的出生地。现在拆光经年,成了废墟。昔日火焰熊熊的窑的所在,已经重新成为人家自我开垦的块块菜地。蜀山黑乎乎的,像一头慈仁瑞兽,低头在饮蠡河之水。
过红阳桥。桥下蠡河安静。河边停泊有艘艘货船。蜀山南街有寥落灯火,微晃着倒映在黑暗的河水之中。
过桥左转,身旁就是紫砂厂。全称为“宜兴紫砂工艺厂”。童年在乡镇时,这里是最早见到红头发蓝眼睛外国人的地方(他们来参观紫砂茶壶)。在这厂里的浴室,少年的我曾被热水烫伤过屁股。紫砂厂和合新厂,是我童年少年穿行最多的两个陶瓷工厂。印象深刻的,是盛在匣钵内刚刚出窑的红烫紫砂茶壶。每次去紫砂厂洗澡,总要首先经过厂门口一长溜的橱窗,里面展示的,是当年的做茶壶师傅们(现在大多已成了省或国家级的工艺大师)的书法和国画作品。同学陆小强的父亲“陆颈根”就在紫砂厂,他父亲是厂里篾匠,业余则是钓黄鳝高手。他们家就在我家背后。
黑暗的紫砂厂周边,也全是公或私的有关紫砂的店坊——
可心传人。
王氏陶业。
经典陶坊。
艺耕堂。
大定名陶紫砂研究所。
中国宜兴紫砂博物馆。
锦艺轩陶艺。
富贵土紫砂。
江苏宜兴紫砂工艺二厂。
过丁蜀大桥。这是丁山、蜀山两地交界处。
站在桥上,河对面昔日的造船厂已不见踪影。不见踪影的,还有少年时家里每年来卖猪的“杀猪坊”。
当年供销社的房子还在。记得初中每次去丁蜀中学上学,途中几乎总要拐进去,看看玻璃柜台内的各种各样商品。
画溪河对面是“陶批站”——陶瓷批发站。父亲在合新陶瓷厂做驳运组工人时,每天黎明前,都要和工友一起,用大驳船,将合新厂刚刚烧制好的发烫陶器运来此处。
丁蜀中学。我的初中母校。校门已经完全改观。气派阔大。沈鹏题写了校名。而当年,校门窄小不起眼。我记得青砖教室。记得初三中考时高大树木间沸腾的蝉鸣。记得教工宿舍旁有青蛙蛤蟆的长方形露天游泳池(似乎从未见人在内游泳)。记得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戴金洪——他的女儿,也早已在无锡的一家医院工作。
下滩。沿路的店铺现在全部关门。那个卖奇里古怪好看的陶瓷器皿的小店,是否还有?那个店里的老头,是否还在?
戏馆子。我的童年少年精神乐园。我的电影圣地。高高的卖票水泥小窗口,被人的手臂或袖管磨得光滑油腻。画溪河边的电影橱窗,有墨汁淋漓的每月排片表。戏馆子大门对面,南货店门口摆着保温茶桶,里面曾有夏天我永远热爱永远向往的“高级饮料”——冰冻酸梅汤。《小花》《雁南飞》《十天》《甜蜜的事业》《戴手铐的旅客》《少林寺》《苔丝》《洪湖赤卫队》。工作人员用顶端有铁钩的长竹竿,拉开或闭合影院高高的窗户。由此,影院变得明亮或漆黑。我曾躲在父母冬天的大衣内,混进过影院。二姐的长辫子,曾在看电影时被人偷偷剪掉。
过了戏馆子,就是真正的丁山街上。
丁山轮船码头,不见了。初中毕业考取无锡师范(为的是脱离农民身份,换成城里户口),开学前来买箱子的店,不见了。
“中央楼”。建于抗战之初的溪泉浴室。當年镇上唯一的三层楼建筑,鹤立鸡群。“中央楼”仍在,但鹤已成鸡。
丁山邮电局。镇中心。曾在烈日的夏天,来买过绿色的邮政编码小册子。那时,刚刚实行邮政编码。
又到昨夜“大统华”超市旁的肯德基店。没进去。从店前的步行街穿过。进入破杂的老居民区。门缝泻出的灯光。电视机声。两个孩子在漆黑小巷中追逐。巷口,一对狗在相连着做它们的好事。
当年的煤球厂。和父亲或姐姐们拖了板车来买蜂窝煤球。桥。在丁蜀中学背后。
又转回到陶批站、供销社、杀猪坊、紫砂厂。过红阳桥,走回东坡路。
暗夜中的蜀山,就在身边北侧;太湖,就在不远处的东边。
分隔江苏、浙江两省的,剪影似的连绵黑暗南山,就在目光所及的南边。
3
年初二。上午,从丁蜀镇自己家,去宜兴城区的淑家。早饭后和母亲告辞。三人先到丁山街上的“大统华”超市,买了若干拜年礼盒。超市里面,依然是热闹拥挤。
陶都路,连接丁蜀镇和宜兴城区的一条道路。路过:徐秀棠陶庄、鲍志强陶庄、毛国强陶庄、季益顺陶庄。他们都是当前名震遐迩的紫砂名匠。各陶庄名称不一,建筑风格不一,但都占地广阔、设计考究、气派非凡。紫砂盛世之显性体现?路过范蠡西施雕像。路过宁杭高铁宜兴站。沿宜兴城区东外围路走。当年的溪口村,淑以前家的所在地,那个有村庄、有池塘、有小桥、有田野间蜿蜒的石板路、有荷花、有枣树、有红月亮和水井的溪口村,似乎转眼间,就变成眼前巍峨壮观的宜兴“万达”商业综合体。
年初二。惯例是淑的娘舅家请吃中饭。下漳花苑。淑舅家。农民拆迁安置小区。“下漳”,已被拆光建成为居民小区的以前村庄之名。犹记以前村庄未拆时,过年到淑舅家吃饭,可以看见一块一块间杂在村屋中的水芹菜地。有乡人穿了黑皮连体衣裤,在春节期间的水田里拔水芹。水淋淋的青白芹梗特别诱人。
淑的舅舅家,现在也已经在千篇一律的水泥公寓楼上。来吃饭的客人已经很多。叫“姨父”的,以前做乡镇司法工作,有见过世面的派头;叫“大娘舅”的,以前是乡镇中学的教导;叫“小娘舅”的,今年又没出现,但都在说他:好吃懒做,欠了钱没脸来吃饭等等。
淑舅早年是村干部,有三女一儿。儿子,我们叫他“小明阿哥”,娶了贵州嫂子——他们的儿子宏强,已从学校毕业,现在“万达广场”数码柜做小组长。淑舅的大女婿老浦,以前开拖拉机;二女婿学军,开过出租车,现在帮忙打理兄弟的企业,在浙江开化做环保工程;三女婿小军,杀过猪,现在做楼梯装修。老浦儿子潘奇,也已经生了儿子——所以淑舅现在是做太外公了。学军儿子耀强,做汽车租赁,今天开了“宝马”来吃饭。小军女儿“佳丫头”,无锡卫校毕业做护士,第一次带男朋友上门,今年也准备结婚。
饭席并没有放家里,而是安排在下漳小区大门口旁边的“久久楼”酒楼。三桌。男女基本分开坐。依然是乡村惯例。一众人等,热闹开吃。
饭前曾接到丁蜀镇老家陈卫春兄电话,邀约下午去史小明紫砂工作室喝茶。所以淑舅饭席结束后,童留宜兴,和淑又开车回丁蜀镇。
到达丁蜀镇,卫春兄已在路边等候。卫春兄是镇上宜兴市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儿科专家。卫春兄带路介绍,一起前往史小明新的紫砂工作室。
小明兄的工作室在丁蜀镇“东方嘉园”小区内,其室宽敞,颇为雅洁。室内颇多其师徐秀棠先生墨迹。如“尘虑一时净”“长时庐”“信手捏来”等。与父亲同辈且相熟的秀棠先生(他的儿子徐立,也是我小学同学),为目前辈份最大的一代紫砂艺人,多年前已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已是“江苏省陶瓷艺术大师”的小明兄,是秀棠先生得意的关门弟子。欣赏小明的作品,有紫砂茶壶,有紫砂雕塑,特别是他新近设计制做的案头文玩:紫砂太湖石,瘦皱漏透,玲珑可喜。四人喝茶聊天,兴尽告辞。
临别时,小明兄赠送一册厚重的《紫音希声:顾景舟紫砂艺术研究》,赵岳、徐贞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10月第1版。书作者是小明友人,书上有作者签名:“赵岳,2016、元月”。此书系陆智昌装帧设计,呈现一种特别的简素美。
回宜兴前,又到蜀山自己家小坐,陪母亲说了一会话。暮色中回宜兴城,晚在淑哥嫂开的“和谐餐馆”吃饭。
晚饭后,又和淑、童到在溪口村原址上建起的“萬达广场”内转了一圈。热腾腾的奶茶气味。热腾腾的新衣气味。热腾腾的音乐气味。热腾腾的肯德基气味。热腾腾的影院气味。热腾腾的挤来挤去的人的气味。
出来,回头看,这个奇怪矗立的巨大商业体,在中国东部新岁的黑暗中,璀璨晶莹,又无比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