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里的猪

2019-04-17木小六

读者欣赏 2019年4期

木小六

彩陶猪盆屋汉 10×21.5×20.1cm

猪年，一部名叫《啥是佩奇》的广告短片火了。这只简笔画般的英国卡通小猪“刷屏”中国的大江南北，跨越性别、地域和老幼，触动了无数人的心弦。

猪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叫人一声“猪”，既有可能是责骂，也有可能是双方关系亲近，正在打情骂俏;说一句“笨猪”，虽然很有可能是轻蔑之语，但也极有可能是在玩笑嬉闹。既能被用来表达亲昵，也能被用来表示对邋遢脏污或迟钝愚笨者的嫌弃。猪这个形象真是一专多能，堪称最接地气的矛盾綜合体，既“配齐”了人性中种种最真实的懒散庸碌，也“配齐”了人对自我的宽松纵容。

“家”这个对人意义重大的字，“宀”代表房屋，“豕”便指野猪。当人结束了向大自然租借居所的游荡生活，开始建筑房屋，圈养野猪，便有了可以用心经营的固定居所和稳定的营养来源。

圈养，使凶猛堪比狮虎的野猪被驯化为憨傻可爱的家畜。定居，让人可以追求更安定富饶的生活。“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物质生活保障越来越完备，人便会有更多余力去追求生而为人的美学意义。是家的呵护，让人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所以，猪在中国文化生活中，具有相当重要而普遍的意义。小说作为记录市井生活的窗口，自然也绕不开猪的存在。四大名著中，也藏着许多和猪有关的线索。

陶彩绘猪东汉 4×13.3×10.5cm

《三国演义》：猪粮安天下

很多武侠小说中，大侠们鲜衣怒马，叱咤四方，行走江湖时，都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知道他们做什么营生，反正是不愁银钱。比起这样虚幻的潇洒生活，《三国演义》就更显名著的可贵之处—兼顾现实与想象。

彩陶猪盆屋汉 9×21.5×20cm

《三国演义》中，张飞的形象塑造得非常人性化，带着喜剧色彩。他暴脾气，大嗓门，虽然忠勇，却性情鲁莽，有很多缺点;但他重情重义，豪爽耿直，又不失为一个可爱的粗人。

书中张飞向刘备自我介绍道：“某姓张名飞，字翼德。世居涿郡，颇有庄田，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这句话表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张飞不差钱。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田庄、卖酒、屠猪，可谓财大气粗，是标准的土豪。

张飞和刘备、关羽桃园三结义时，刘备虽出身高贵，胸怀大志，彼时却落魄得要靠卖自编的草鞋为生。大丈夫生逢乱世，虽有志向破贼安民，匡扶汉室，奈何兜里没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也只能声声长叹。关羽则因在家乡杀了倚势凌人的恶霸，已背井离乡，逃亡江湖五六年，靠卖枣糊口。

卖草鞋的、卖枣的、卖酒肉的，都是生意人，但三人中，只有张飞财力丰厚。他们结拜的桃园，大到能容纳三百勇士痛饮一醉，正是张飞的资产。一个屠夫有钱到什么地步？从张飞给刘备的承诺中就可以看出：“吾颇有资财，当招募乡勇，与公同举大事。”刘备不但得了一个小弟，还得到了强有力的投资，招兵买马，全靠张飞提供资金支持。

刘备和关羽干的是小本买卖，勉强维生而已，张飞却堪称私企老板，已有一定规模的产业布局，产业结构也比两位哥哥丰富得多，虽然他的庄园极有可能是继承的祖产，但从他的财力依然可以感受到，卖猪肉在当时是朝阳产业，很赚钱。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社会生产秩序被打乱，必定导致物价攀升，猪肉紧俏，正所谓物以稀为贵。

刘备昔日困顿之时，焉能想到，未来资助他赚人生第一桶金的，会是一位貌似粗鄙的屠夫。猪的存在，不但改善了人的生活质量，还推动了一个时代的迭变。

而屠夫张飞追随刘皇叔，也彻底实现了土豪身份向贵族身份的转变。张飞的两个女儿，先后嫁给刘备的儿子刘禅，成为蜀汉的皇后。虽然刘禅是扶不起的阿斗，好好的皇帝被他当成了后主，但身份终究是脱胎换骨，不再是卖草鞋人家的儿子。

《三国演义》中，还有两处关键剧情和猪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这两处都是曹操的重大失误。第一次，曹操逃避追捕时，投宿友人吕伯奢家中。吕伯奢热心，磨刀霍霍，准备杀猪款待曹操，却被多疑的曹操误会，导致全家被杀。一只侥幸存活的猪，照见了人性之恶。

第二次，大名鼎鼎的赤壁之战中，孙权和刘备联手，对抗曹操。曹操率领的北方士兵不擅长水战，便将舰船首尾连接，以使人在其上如履平地。但孙刘联军采用火攻，先演一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苦肉计，让多疑的曹操相信黄盖是真心前来归降。没想到，换来一场扭转局势的大火，曹操败走华容道。

火势为何能烧得这样旺？秘诀在于，弓箭的箭头上浇注了猪油等助燃剂。

竟然是猪，推动和奠定了三国鼎立的新格局。

《西游记》：一只猪代表的人性解放

猪八戒是《西游记》中再鲜活不过的形象了。比起固守清规戒律的唐三藏、本领高强的孙悟空，以及老实无趣的沙悟净，猪八戒更符合人的本性。

他贪吃，饭量极大，老是吃不饱;还好色，见到美艳的女子，哪怕是妖怪，也会两眼放光走不动路。他老跟悟空唱反调，像争风吃醋一样，悟空说什么他就偏不信，还撺掇师父跟着他一起不按悟空说的来，最后惹出祸事，还得大师兄上场收拾烂摊子，真是耍小聪明吃大亏。

甘肃省张掖大佛寺《西游记》壁画（左半部）

甘肃省张掖大佛寺《西游记》壁画中的猪八戒形象

除此之外，他还爱偷懒，让他去巡山，他就找个地方睡一觉，准备睡醒了编排几句瞎话回去糊弄。猪八戒的形象其实和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各種小心思、小毛病，有点本事，又有些市侩，是个不完美的角色。但不完美，才更接地气，更显亲切可爱。

其实，八戒虽然小毛病不断，但在大节上也是顶得住的。他撺掇师父和悟空离心，导致悟空被师父赶走，他以为自己成了大弟子，就能如鱼得水、纵情任性了，但遇到法力强大的黄袍怪将师父变成老虎，他还是束手无策，只能念叨着前路艰险，不如就此解散，他便回高老庄继续过他的小日子去。

看似担不住事，但白龙马一劝，他还是硬着头皮去花果山请悟空了。其实，不是白龙马的谈判技巧有多高明，而是他内心还是认定自己得完成观音菩萨的嘱托，追随师父去西天取得真经。他散伙的念叨，不过是面对困难时的情绪宣泄，这样的念叨出现了不止一次，让人感觉这只猪真是见识短浅，但每一次，他又都只是吐槽一番，最后该做什么还是努力去做。

八戒的脑子其实很灵光，他知道话要怎么说才管用。作为让悟空受了大委屈的罪魁祸首，他当然知道此去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去请悟空归队时，他又使出了张嘴说瞎话的技能，让悟空以为黄袍怪真的那么贬损自己。单纯的悟空一怒之下，便跟着八戒回去救师父了。会使激将法，八戒的情商很高。

总的来说，八戒的本性还是善良忠诚的。虽然犯了一些错，但终究还是知错能改。跟妖怪打斗，需要他出手时，他也不遗余力，显示出天蓬元帅的威风来。

八戒的形象丰富多姿，充分表现了人性的复杂和层次的多维。文学描写的进步，体现的是随着市井文化的发展，社会潮流开始对人的本真性情有了更多的包容和理解。

孩子们都喜欢本领强大的悟空，但成年人往往更容易理解八戒。某机构曾在98名女读者中做了一次问卷调查，题目是：如果让你在唐僧师徒4人中选择一位做恋人，你会选择谁？这些女性中，有74人选八戒，占76%的绝对优势。结果令人大吃一惊，细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清明上河图（局部）张择端北宋故宫博物院藏《清明上河图》中的街道上，有几头猪正在悠闲地漫步，大摇大摆、旁若无人，没有丝毫惊慌，估计它们经常出入于大街小巷，也说明当时在城市散养家猪比较普遍，看品种，应该是“绿色无公害黑色土猪”。

一只猪便能有如此的魅力，也难怪，很多女孩会亲昵地将男朋友唤作“猪头”。

白玉猪宋天津博物馆藏

石雕猪宋福建博物院藏

米黄釉瓷塑猪清邯郸市博物馆藏

《水浒传》：猪肉铺里的命运更迭

《水浒传》中，拼命三郎石秀也是屠户出身。

他劈柴时，看到有人正被一群官兵欺压，便出手相助。此人名叫杨雄，二人遂一起吃酒，谈得投机。杨雄见石秀一身好武艺，又没有亲人可依靠，便与他结为兄弟，并将他带到自己家中，还投资了一家肉铺，交给他管理。

无亲无故的穷小子终于迎来了人生转机，但石秀不幸发现杨雄的妻子潘巧云和人通奸。兄弟情义在上，石秀自然不能装聋作哑。

可惜，杨雄被潘巧云蒙蔽，反误会是石秀调戏妻子不成便诬告，赶走了石秀。石秀重情义，当然不能坐视兄长戴绿帽子，便杀了奸夫，设法让杨雄明白真相。杨雄悔悟，向石秀道歉，并痛杀潘巧云，但人命关天，无法回头，二人只能投奔梁山而去。

圆雕猴戏猪摆件清福建博物院藏

《水浒传》里，花和尚鲁智深也和猪有莫大的渊源。

他从五台山来到东京大相国寺，虽有五台山长老的推荐信，却因其落发为僧乃是往昔身负命案，怕留着他扰乱寺里清规，便将他打发到京城酸枣门外岳庙附近的菜园做主持管领。

新“官”上任，便遇常来偷菜的泼皮滋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降服众泼皮，又一时兴起，当众展示自己的禅杖功夫。恰逢禁军教头林冲与夫人来岳庙上香，林冲对鲁智深的功夫赞不绝口，两人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

林冲被高俅父子陷害，发配路上受尽衙役折磨，鲁智深大闹野猪林，救下林冲，自己也成了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命运再次转折。

野猪林里未遇到野猪，却惩治了恶人。但导致鲁智深去往五台山落发为僧，并引发这一众后续的，正是一桩源起于猪肉铺的命案。

屠户镇关西强占民女金翠莲，被彼时还是经略府提辖的鲁达得知。鲁提辖一时义愤，便去镇关西的肉铺找茬儿。他先让镇关西切十斤瘦肉臊子，不能有一丁点肥肉，又让其再切十斤肥肉臊子，不许有一丁点的瘦肉。这当然是故意刁难的节奏，只是没想到，镇关西本着顾客至上，最重要的是不能得罪经略府的生意经，居然耐着性子，细细切了一上午，费了好大的劲儿，拿出了符合要求的产品。

然而，这怎么可能是鲁提辖的终极目标呢？于是，鲁提辖又要求再来十斤软骨，不许见一丁点的肉，还要切成臊子。这下，镇关西终于彻底意识到，人家就是来消遣他的。一怒之下，鎮关西提了剔肉的刀便去和鲁提辖对打。但是，怒火攻心之际，他哪里想过，自己会不是鲁提辖的对手。更何况，老老实实剁了一上午肉臊子，也着实累得够呛。

待鲁提辖一拳下去，镇关西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明白这下是吃了大亏，在鲁提辖手底下，他叫好也不是，求饶更不行，三拳下去，就被打得当场断了气。当然，鲁提辖去肉铺的本意，并不是打死镇关西，只是想暴揍他一顿，但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赶紧逃命了。

鲁提辖自此落发五台山，法名智深。又因醉酒大闹五台山，从此不能容身，只好投奔东京而去，在东京结识林冲，又因搭救林冲，再次流落江湖，演绎出后续的故事。

猪本无辜，奈何牵扯了复杂的人间事，便成了导引诸多人物命运的重要道具。

《红楼梦》：舌尖上的火腿美食

远离了刀光剑影的打打杀杀，猪便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它”自己，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红楼梦》里美食众多，最常见的，就是拿火腿当配料的美味佳肴。

火腿是浙江金华的名产，腌制之法始于唐代。宋代时，抗金名将宗泽将其进献给朝廷，康王赵构，也就是后来的宋高宗，见其肉色鲜红似火，顿时赞不绝口，赐名“火腿”。因火腿集中产于金华一带，便又俗称为“金华火腿”。金华火腿以色、香、味、形俱全闻名于世，元朝时，其制作方法被马可·波罗传到欧洲，成为欧洲火腿的起源。明朝时被列为贡品，清朝时，已行销日本、东南亚和欧美等地。

这样的美食，贵族之家里自然是少不了的。

贾琏的乳母赵嬷嬷来，刚好赶上贾琏和凤姐夫妻对酌。凤姐怕赵嬷嬷年迈牙口不好，便让平儿去拿一碗酥烂的火腿炖肘子来。贾府有敬老的光荣传统，这道招待乳母的菜肴，自然是上好的。

还有火腿鲜笋汤。将火腿与春笋一起烹煮，春笋搭配腊肉，荤素搭配，鲜香四溢，口感也极为惊艳，馋得病未大愈、几日不见荤腥的宝玉张口就喝，险些被烫着。

此时，芳官因与干娘发生口角，被打了几巴掌，被宝玉护住才了事。她方才哭成个泪人，怡红院的人便将这碗鲜汤递给她，让她学着服侍，往凉里吹一吹。

芳官正吹着，她干娘端饭在门外伺候，看见这情形，便向里跑进来，不知深浅地献殷勤，伸手就要接过碗去，说让她来吹。宝玉素来厌恶婆子们，晴雯忙大声喝止住她，又骂小丫头不懂事，没给婆子交代规矩。

这婆子一时没脸，讪讪被推出去，又被其他婆子嘲笑，又气又恨，无可奈何，也只能忍了这口气。但是，宝玉的鲜汤，丫鬟们是可以尝的。宝玉要哄芳官开心，便让她尝一口，芳官不敢，晴雯喝了一口，她才敢有样学样。

这就是宝玉吃饭的排场阵势，有人送餐，有人捧饭，嫌烫了，还有人给吹凉，且分工严密，各司其职，尤其不能让婆子们逾矩碰到他的器物，否则，他必然动怒，宁肯砸了东西，也不愿沾染婆子们的气息。

芳官的干娘闹出这一场没趣，说来，也是和猪有关。只是，一碗火腿鲜汤不过是个契机，恰好撞到了她自己的无知张狂。

还有黛玉病重时，想喝一碗火肉白菜汤。这火肉，指的就是火腿。火肉健脾开胃，白菜清肺热，且营养丰富，素有“百菜不如白菜”的美誉，正适合病中脾胃虚弱的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