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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你的背影(终)

2019-04-17颜陌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19年1期

颜陌

7

其实这种事情绝对是不好开口的。

等她们回到202教室时,候场的选手基本上已经换好衣服了。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里惠清点了下人数,为避免出错又默默数了一遍,还是不对,只来了9个人。她侧过头和雅静说话,没来的似乎是在洗手间被谈论的当事人。正犹豫着是否要打电话催一下时,当事人就步履生风地推开门走进来了。

雅静忙迎上去:“你终于来啦!快,准备换衣服了。”

胡晓琪却不慌不忙,转过头去和门口的人道别。上天真是恩赐她,身段玲珑有致,眉眼如黛,眼波含春,只是那一转头,眉眼间的娇嗔便自然流露,光华流转,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连里惠都看呆了。等到她看向门口那人时,却吃了一惊。

他高中时在校队打篮球,因为弹跳力极好,腿又长,每次扣篮都让人拦不下来,被一帮没什么头脑的小粉丝们称为“长腿哥哥”。而此时,这位长腿哥哥正站在门口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她不知怎地有点打寒战,含在嘴边的“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这么个大美人都被你追到了”又吞了回去。

大美人走出门去,拉着他的衣角,语气娇嗔:“等下你要站在最前面看着我比赛哦。”

他低了头,在美人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语气宠溺:“好,你专心比赛,完了请你吃好吃的。”

啧啧啧,到底是难过美人关。虽说从高中开始就是同学,关系还真没好到可以随意开玩笑,照里惠这种性格,开玩笑也会让人觉得奇怪吧?所以干脆一直尴尬着好了。看不见看不见,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她上前去准备关门,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欸,为什么尴尬,自己又没有什么好理亏的。忽略少年那阴阳怪气的眼神,自然可以坦坦荡荡、无所畏惧,便上前把白斯莫往门外推:“哎呀呀,大美女要换衣服啦,妆都没化呢。帅哥你快去占个好位置,多给你女朋友拍几张美照啊!”顺手把门一关,就招呼着雅静上来帮胡晓琪换衣服了。其他选手则仰着脸让化妆师在脸上涂涂抹抹。

胡晓琪倒是洋娃娃般任她们摆布,一会儿就把旋袍穿上了。腰那里宽大了一些,里惠一手拿着小别针,一手捏着她腰缝处的布料,将针从光滑的丝绸布料中穿刺而过。大美女柔柔的声音软软地飘过来:“我真是好倒霉,为什么要和那个新疆人分到一组,我把手搭到他肩膀上,是我吃亏了呢,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里惠继续穿第二个小别针,鼻腔里“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他居然要我别用手碰他,说他女朋友不喜欢。我的天,我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他女朋友也太奇葩了,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美人用这种柔软的语调说出来的抱怨话语,倒不让人产生反感,反倒觉得我见犹怜。就像一只软萌萌的小动物,仰着脖子望着你,眼睛亮晶晶、湿润润的,让人心都化了。感觉因为是美人,很多事情都可以被原谅。比如脾气大、任性、刁蛮、刻薄等性格缺陷,似乎都可以因为美而被弱化很多。嗯,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容貌普通的人非得通过温柔善良体贴大方并且要通过长期的相处才能让人觉出你的好来,才能产生“啊,这个女生宜室宜家”的认知。而两个容貌都很美丽的女生站在一起时,若是气场不合,倒很有可能成为仇敌,因为漂亮女生是不会因为容貌什么的而原谅对方的,能被原谅的只能是自己啊。

里惠琢磨着,阿依古丽是美人,胡晓琪也是美人,也许就是因为“美人相轻”导致相看两生厌?

工作人员永远都是公式化的。她们要在后台负责服装、化妆,佳明她们在前台负责扶着女选手们上台以免她们被长裙绊倒,君岩姐她们则一人揣着一个对讲机,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真正举办这场比赛的人永远都在用客观的眼光观察着比赛,没办法从主观的角度惊呼:“哇,这舞蹈好炫!”

雅静听着从教学楼前庭传来的音乐声,一脸幽怨:“为什么我们要负责后勤?”

扎着马尾的少女转过脸来,教室外的灯光使她的脸颊有了明灭的光彩。她眯着眼睛,语气慵懒:“我们后勤啊,做的是最重要的工作,是脸面哦。”

雅静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你说这是进行到哪儿了?”

里惠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雅静突然急扭脖子,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里惠一缩脖子,心道今天晚上真是有点冷了,只听雅静说:“我们出去看会儿吧?就躲在柱子后面不让君岩姐她们看见?”

不等里惠吱声,她就已经被雅静拖着推着出了門,嘴里只来得及喃喃:“他们的包怎么办?”

雅静皱了眉头,有些许不耐:“行啦行啦,这大晚上的谁还来教室啊,再说了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就在202,这是内部打电话通知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就在二楼张望一下,反正我们彩排都看过了。”

里惠不情不愿地被她拖着,慢腾腾地往外走,不一会儿就到了走廊尽头,而大屏幕和T台与B座的走廊是呈直角的,她们只看得到彩色的灯光打在墙上,明明灭灭的像是妖怪的眼睛,音乐声“轰隆隆”十分嘈杂,到底是处在舞台的背后,与台前的热闹相比,台后的黑暗与冷清尤其显得孤寂。

雅静有一些失落,怏怏不乐地和里惠回到了教室,嘟着嘴巴道:“虽说看过彩排了,到底正式的比赛又不一样,自己举办的比赛又不一样,这种种的不一样合在一起都可以产生质变了呀!”

里惠“哎哟”了一声,“你不是化学院的吗,政治学得还挺好?高中政治老师得多欣慰啊。”

雅静得意了起来:“那是。”一瞬间刚刚的小失落似乎都一扫而光,开始和里惠扯起了在衡远一中的传奇生活。

“咦,你们这么刻苦的?吃饭都跑着去,跑步都要背单词,睡觉都说梦话吟诗作赋?”里惠道。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是刚到高一下学期,她就开始了晚上12点入睡,清展5点钟起来早读的作息。其实宿舍6点钟才会开大门,她央求着宿管阿姨早点起来给她开门,小心翼翼地赔笑脸。那么早,以至于每天早上出门都雾气蒙蒙的,看不清远处的道路,就像看不清未来的方向。她只知道自己要努力读书,因为笨啊,老师说笨鸟要先飞嘛。每天早上7—8点,从校门口蜂拥而入的学生们都能看到在二楼背书的小女生。她背英文很厉害,每天能把牛津英语的范文背上一篇,在全年级都出了名,以至于别班的好学生们有时候拉不下面子但又确实想请教,巴巴地求着英文老师来问她怎么背书的。但她也确实是笨得可以,明明那么努力了,却和历来懒散无为、上课睡觉做梦、下课撒欢打球的白斯莫考上的是同一所大学。她只会死记硬背啊,人家脑袋灵活,逻辑思维好,稍微一认真,成绩就噌噌往上走,有什么可比的,基因决定的嘛。她曾经痛恨过自己的榆木脑袋,为什么就是做不出抛物线与椭圆结合的题型呢?偏偏一道题分值还那么大,只急得想哭。可是妈妈却走过来要她去看电视放松一下,并安慰她说:“原来你苦恼的是数学题啊,这不怪你,是我基因不好,我也从小不会数学题。”她觉得安慰,并不是因为真的把数学不好归咎为基因不好,而是因为,平常表情严肃、山中称大王的妈妈第一次那么安慰了她。

手机在桌上振动了好几下,打断了她神游的思绪。

点开微信,是宋翊尘。

“你在哪里?我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你。这乌压压的一片,我很认真地找了。”

“我看到好几个穿着你们中心绿马甲的人,但都不是你。”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吧?”

里惠眯了眯眼睛。有这么诅咒自己的吗?她打算装作没看见,可是他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了。

她接起电话,可以听见舞台的音响声。等了好一会儿,他清透的男声才传到耳膜:“刚刚那边太吵了,我现在走到教学楼里面来了。”

她“哦”了一声,他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她回:“我也在教学楼里。”

她听见他在话筒里轻声地笑:“有空吗?我过来找你?”

雅静已经好奇地朝这边张望了,教室里很安静,白炽灯打在桌面上形成了小小的镜面,女孩子们脱在桌子上的衣服皱缩在一旁,让她想起小时候去看人家跳舞,教室里全是整面整面的镜子,地板也是光可鉴人,一排女孩子在老师的指导下压腿,叫她过来的刘可可上来拉她:“里惠,来和我们一起跳嘛。”不远处有人看向她们,她身体往后缩,难为情地说:“不,我不去,我的腿骨上有裂缝,妈妈说我不能跳舞。”小女孩十分同情地看着自己,不一会儿就撒开手跑回了自己的队伍,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她看了一会儿,独自走开了。

她迟疑地回答:“唔,还是不要吧。等下比赛完了她们就都回来了,要换衣服。我还要收拾好旗袍放回中心去。”

可是他很坚持:“那你下来。反正他们现在在比赛,一时半会儿你又没事,我们去操场走一走。”

她看向雅静,犹豫道:“可是只剩下雅靜一个人在这里,我担心她会害怕。”

雅静笑得像只狐狸,听见这语忙摆手:“哎呀哎呀,多大的人了,我不怕。”

他在那边也听见了,只不停地笑,道:“快下来,我在门口等你。”

楼道里很昏暗,她一步一步试探着脚踩下楼去,刚走到中层拐角的地方,就看见他背靠着栏杆站在那里。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立马回过头来,一双星目在这昏暗的楼道里却如同猫科动物般闪着微光。下得楼去,走得近了,才看见他脸上大大的笑弧,她讷讷道:“你笑什么?”

他不言语,依旧是笑。

他说:“你敢不敢闭上眼睛?我们玩个游戏。”

她好奇道:“什么游戏?”

他说:“那不能告诉你。你先闭上眼睛,等我叫你睁开你才能睁开。”

她最大的缺点也许就是好奇,于是她在这黑暗中充满信任地闭上了双眼。一瞬间,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不等他开口,她已经睁开了双眼:“你干吗?”

他不让她挣脱,说道:“哎,我还没叫你睁开眼睛呢,你这是犯规了啊。闭上。”

她定眼看了他许久,料他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他的手臂那么有力地握着自己,挣都挣不脱,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说:“考验你对我信任度的时候到了,我领着你走,绝不会让你摔跤,但是你得乖乖地跟着我。”

她不言语,真的闭着眼睛跟着他往前走,心里默默地数着自己走了多少步。等到数到364步时,他停了下来,说:“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睁开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却被眼前的光亮给刺痛了。这是在教学楼中间的空地上,远处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呼喊声,而她正站在一堆被摆成爱心形状的蜡烛面前。

他看见少女不发一语,便开玩笑道:“也不知我那严肃的父亲知道我做了这种事会做何感想。你怎么愣着,傻了啊?”

她只是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什么。当电视剧情节真的上演的时候,当女主角居然是自己的时候,有点紧张,甚至感觉手足无措。她受不了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异性这么明目张胆地、目不转睛地甚至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

酝酿了半晌,她低声说:“可是我父母不准我在大学谈恋爱,也不准我找北方的男孩子。”

她听见他叹了口气,问:“为什么?”

她说:“无非就是,校园恋情都是青涩的、酸的,不会结出好果子来。然后,北方的女性地位远比不上南方。我听陈康宁说,你们这儿的农村,妇女都是不允许上饭桌吃饭的,得在厨房单独吃。”

他皱眉:“可能有的地方确实是这样。但是你放心啊,我是城市的。我父母也很开明,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我不是在逼你,你不要有任何压力,别乱想。好了,我把这些东西收了,直接送你回教室吧。”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布袋,吹熄了那些蜡烛,一个个倒了蜡油装进了袋子里,复又将她送回教室。等她要走进去了,却又叫住她,从包里拿出一条怡口莲和一瓶她爱喝的浓稠的山楂汁递给她:“你不是低血糖又贫血吗?最近这么累,注意身体。”她道了谢,接过去,回头看见雅静伸长了脖子往教室外张望,忙说“你快回去吧。”顺手就把教室门给带上了。

雅静刚要说话,她就问:“雅静,吃糖吗?”

雅静“呀”了一声,问:“什么糖?”

她回:“当然是怡口莲。”

雅静跑过来:“我要吃!”

8

快要考试的时候,连一向最注重美容护肤的孙花蕊都没有继续她那烦琐的护肤步骤了,每天只是将面膜纸泡在巨型一号的丝瓜水里再扯开来湿敷,然后一边敷面膜一边开着小台灯看书。胡悦则是捧着本书躺在床上大声朗读。曹馨月还是在和男朋友聊天,顺便问问高数题怎么解。李亚美照例很晚回来,应该是和男朋友一起去自习了。里惠嫌宿舍太吵,干脆搬了把军训时用过的军绿色小马扎带着小台灯坐到了楼梯间,背靠着暖气坐着倒也不冷。

她们地理科学学院大约是考试最拖沓的一个学院了,地质学和地球概论这两门课的考试之间居然隔了整整一个礼拜。大约是教室分不过来,自己学院的楼又都被用来陈放矿物标本,考试的时间只能一直被顺延了。

等里惠她们考完试的时候,学校里除了做兼职的几乎没什么学生了。

她没有联系白斯莫,自己每次提着老爸买的巨大行李箱总是麻烦别人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了,他们建筑工程学院的早就放假了。

她一个人拖着大行李箱回到C城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晚点了半个小时。火车站最讨厌的地方在于,楼梯很多。她只好用腰部顶着箱子,一步一步慢慢地挪,抬几步就歇息一下。有一个身材短小魁梧的人迎上来,说20块钱就帮她搬运。她拒绝了。这都够打的回去的费用了,毕竟自己只是个穷学生,吃穿用度都是父母省吃俭用下来的。那男人也没有再言语,却一把夺过她的箱子扛在肩上往上走,她心里有点发紧,虽说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但是,不会是强买强卖吧?等他走到台阶上,给她把箱子轻轻放在地上,默默地转身继续下楼梯去接客。他这样为自己卖力气,还是被拒绝之后,让她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可是他走得又那样快,她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谢谢你”!

刚在轧机验过票,没走出几步,就看到爸爸迎面快步走了过来。他不发一语接过了她的行李箱,左手牵住了她的手。她说:“爸,你是不是又瘦了?”他说没有。他的手掌很厚实,掌心温热,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细长的手指,似乎送走了一个冬天。他们家住的是楼梯房,白斯莫就住在两条街外的丽景湾,其实不过是过两条马路的距离,所以他们上学那会儿经常在路上就遇见了。

看着爸爸丛生的白发,她的心脏像是被细线拉扯着,绷紧着,疼痛着。可能以前经常见面没觉出来,上大学以来一年回一次家,就能看出很大的变化。曾经伟岸的父亲、无所不能的父亲,现在变得身材短小、两鬓斑白,他是真的在你成长的岁月中老去了。她上前两步,说:“我自己来搬箱子吧,我提得动。B城火车站也是好长的楼梯,我自己提上提下的,刚刚倒是有位好心的叔叔帮了我一把。”爸爸却用手挡住她,一把扛起箱子就往上走,似乎步履稳健,丝毫都不费力气。中途他停下来几次,只是调整了箱子在肩膀上的位置,气都不喘,又继续上楼。天天坐办公室的爸爸,自小出身在地主家庭的爸爸,从小娇生惯养的,结了婚以后倒是被妈妈训练得能做一手好菜,能修水管、修吊灯,做各种粗活,甚至每天给妈妈拧毛巾洗脸。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和爱也许就在于此。

他们刚走上四楼,还没到门口,妈妈就把门打开了,喜笑颜开地迎他们回家,帮里惠脱了背上鼓囊囊的书包,叫她去冼了手吃水果。里惠乖乖去洗手,道:“都12点啦,不吃水果了吧。”媽妈回说:“哎呀,12点了也吃点嘛。火车上没什么好吃的,估计你都没吃饱,吃点水果补充点糖分,不撑肚子的,吃完就可以睡。”

她一觉睡到了早上9点。父母已经早早地起床做好了早饭,一碗面用一只大碗盖着放在饭桌上,留了张字条:“崽崽我们去上班了,记得吃早饭。”可惜她起来太晚,面汤都已经干掉了,但是配的面底是酸辣椒炒肉,所以她吃得很香甜。寒假在家也只能看看书了。唔,也可以上网看会儿《名侦探柯南》。从小学一直追到大学,很多人吐槽过,放弃了,但是里惠一直没有放弃。虽然明知道给新一机配音的演员和哆啦A梦里的光夫是同一个人,并且现实中还是个没有头发的大叔,她依旧爱得执着。就算很欣赏灰原哀,依旧是铁的新兰党,为小兰的默默等候和新一的矢志不渝而感动。有次上自习看《名侦探柯南》被白斯莫瞧见,“啧啧啧”了好久,一直说她是小孩子还没长大。那种成天只会看《咒怨》《阴儿房》之类恐怖电影的家伙怎么能体会得到这种纯真的情感啊,他连宫崎骏爷爷的《千与千寻》都没看过。

上了QQ,陈露的头像嘀嘀地响着。双击,点开。

“里惠里惠.你有想过要出国吗?现在很多人出国学习呢。”

“我想是想啊,但是家里没钱。”

“你可以去考GRE,如果绩点足够高,简历写得好,也可以争取到美国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像澳洲、英国的话,教育早就产业化了,完全是营利性质的,就别想拿奖学金,纯靠家里出钱了。”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你要出国吗?”

“嗯。你知道宋翊尘吧,就你们学院的,我们是初高中同学哦,父母从小就认识,这次策划着让我们一起出国留学有个照应。啊啊啊,他英语超棒,这个寒假我要请他辅导我才行,至少要过了托福啊。”

少女刚刚起来,还没有扎头发,长到背部的头发就这么披散着遮住了她的侧脸,在光影下看不清表情。她细长的手指还保持着刚刚打字的姿势,良久,她把对话框里正在编辑的“你一个人父母得多担心”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你怎么啦?是不是刚起床吃早饭去啦?小懒猪。”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手指重新在键盘上跳跃:“嗯,饿了,正吃着面包,那你们互相有照应确实挺好的。”

“我们父母主要是觉得我们高考都没考好,这学校虽说是一本吧,和国际知名大学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他们认为我们应该去看看这个广阔的世界。”

“嗯,那就加油吧。我还约了同学,回聊哦。”

“好的,你快去吧,这么久没见估计是想念极了。”

少女关闭了之前打开的优酷播放器界面,关闭了电脑,依旧披散着头发,起身去换衣服。

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梳妆台第一层中间的那个抽屉里有一枚妈妈的祖母绿戒指,用璀璨的金子包镶,戒臂也是做成圆条的黄金,戒面不是普通的圆形,而是弓箭箭头的形状,棱角毕现,个性张扬,她很喜欢这枚戒指,时常拿出来把玩一番,欣赏它在各种不同光线下的美丽。可是捏着这枚弓箭形状的戒指,那把箭头似乎直直地朝自己戳过来,一直刺到血肉里,刺到心脏壁里去,不觉得特别痛,只有层层叠叠涌上来的钝重感,渐渐地让人忘记了呼吸,似乎怕惊扰了这冬日空气里小而可怜的、被人厌弃的灰尘颗粒。

她并没有答应过他什么,他也没有允诺过她什么,何必自寻烦恼?谁都不是谁的归属,少年人的话能当真吗?不觉得痛不是吗?根本就没有情感可言,身体都告诉你了。你只不过是因为中间介入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介意了。这哪里是什么狗血桥段,人家还是青梅竹马,你才是后面才来的那个吧。这么说,自己无意间被介入到另外两个人中间,想想也是生气,只能怪自己,玩笑话还当真了,还真的有了小小的希冀了。愚蠢。

已经回家一个礼拜了,宋翊尘没有联系自己。

可是她又忍不住去看手机,即使它没有振动。偶尔有振动,也是10086发过来提醒她交话费。

当终于有个红色的1显示在微信里时,也只是一个不知道为何就加了微信的小学男同学。

周建人问:“Hello,最近在忙什么?”

里惠:“看书。”

周建人:“我最近也有看,很紧张。”

里惠:“哦。”

周建人:“你看什么书?”

里惠:“贾平凹的《山本》。”

这本这么低调,他应该没读过吧。

周建人:“啊,这本我小学时在图书馆读过,印象还挺深刻的。对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里惠:“考GRE,出国。”

周建人:“天哪!我也是。我最近在看的就是《再要你命3000》,虽说只有3000个单词,但是又列出了好多同义词,真是记也记不完,所以我才紧张。我们要不要见一面?交流一下?”

里惠:“不用了吧。我还只是个想法而已,没开始呢。”

周建人:“那更要见面了。我们可以组成一个互助小组。跟你说,我一般和人聊天只需要两句话就能知道他是什么人,适不适合我。我觉得和你很投缘。这次见面会很有意义。放心吧,我不管你是黑白美丑、高矮胖瘦,我都能接受,我不是看脸的人。”

里惠:“如果你强烈要求,也可以见一面吧。”

他们约在森林公园门口见面,里惠早到了十分钟。等他大汗淋漓地跑来时,刚好十点半。其实他也没迟到,只不过是踩点罢了。

“不好意思啊,你早来了吧?”

她定睛看了他几秒,觉得和小学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板寸头,依旧比自己没有高多少。

他被她看得脸红,只得打开话题:“里惠,你和小学时没什么两样,保养得真好。”

他们往森林公园里面走,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黄皮书,道:“这个你拿回去先看,是新东方老师的讲课稿。我已经参加过一次培训了,掌握了考试学习的方法,我觉得你也可以去报个班。”

她接过去,翻动了一下,对他的狂草笔迹表示看不懂。

小学时女生们练習的都是簪花小楷,男生则是正楷,只有他因为从小调皮捣蛋,字也写得是张牙舞爪,最后练习的是狂草,没想到这么多年还一直坚持了下来。

他说:“小学的时候,男生们都背地里讨论说你是班里长得最漂亮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想看看你是不是女大十八变,更加楚楚动人。你和我想的差不多。”

里惠微笑:“那真是谢谢你。”

他们聊了会儿学习,走到人工湖的时候,里惠表示累了,想要往回走,两人便从原路折返。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周建人放慢了脚步,迟疑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我们可以相互鼓励。”

少女的小小的鹅蛋脸在走了一圈以后终于有点微微发红,像是夏日荷塘里的莲花,玉白的花瓣上染上那么一抹淡淡的红晕,在水波潋滟中含羞绽放。

不过是几句表扬,也没少听过,里惠并不放在心上,但是这个告白却有点突然。她心下思索,男生是不是主要看脸,再看内涵,再看『生格?因为这么多年没见面,就这么唐突地告白,实在让人觉得有些荒唐。

她说:“首先,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面,都不了解彼此。其次,我们距离遥远,我在北方读书,而你就在本地,我们相隔了10个纬度和17小时的火车车程。最后,一起搀扶着考GRE什么的,不太合理。因为学习是一个人努力程度高低的事,尤其是英语,自己练习就好了,不懂的请教老师,捆绑在一起反倒容易被对方的情绪影响。”

周建人认真地听着。似乎是很认真地在考虑她所说的话,最终点头表示赞同。

她说得那么理性那么客观,不过也是表面的冠冕堂皇罢了。只有她心底里知道,她脑海里浮现的一直是另一个人的面容。那个人在遥远的B城,至今没有发来一条简讯。

可是事情十分凑巧,傍晚7点的时候,宋翊尘发来了微信。

宋翊尘:“最近好吗?”

里惠:“挺好的。”

宋翊尘:“你父母呢,身体都还好吧?”

里惠:“好。”

宋翊尘:“嗯,那就好。”

所以这是尬聊吗?她内心觉得失望,也头一次觉得这个男孩子似乎有点索然无味。

沉默了几分钟之久,他终于说:“我可能要出国了。”

少女缓慢地按击着触摸屏:“恭喜你。”

他说:“干吗?我出国是为了学习更好的技术回来报答祖国的好吗!你会等我吧?”

少女面无表情:“不会。我会离开,到很远的地方,就算你回来也找不到我。”

宋翊尘:“总会有人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里惠:“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找一个人挺难的,尤其是,她不想见你的时候。”

宋翊尘:“别这样。”

她不再回答他。

隔了一天,她下意识地上了QQ,进到宋翊尘的主页里。他的空间是星空,暗蓝的天幕上闪烁着无数耀眼的星子。也许这就是他向往的世界,物理的天空。他梦想着成为一名伟大的物理学家,还曾经把自己高中时写的物理论文小心翼翼地拿给她看,可是她什么也看不懂,简直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偷拿了大人的报刊,只一个一个地盯着如蚂蚁般的文字,用手指指着数数玩儿。她还装模作样地评论了一番:“就你高中那个年龄来说,写得还是挺好的。”他居然很高兴,说以后写了东西都要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