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传记文研究
2019-04-17齐思远
齐思远
摘要:归有光是晚明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以文章著称于世,收录进其文集《震川先生集》中的传记文共有21篇。归有光的传记文一方面继承了《史记》及唐宋古文诸家的优良传统,一方面又帶有归有光自己的风格特色。归有光善于选取典型事例来表现传主特征,每一篇传记文中都饱含着他对传主深沉的情感。
关键词:归有光;传记文
归有光,字熙甫,又字开甫,早年自号项脊生,晚年又号震川,世称“震川先生”。明苏州府太仓州昆山县人,生于正德元年(公元1507年),卒于隆庆五年(1571年),是明代晚期著名的文学家。归有光以文章著称,黄宗羲推他为明文第一。而钱基博在《明代文学·文》中评价他:“若夫言择雅驯,文忌枝碎,结调在生熟之间,而余味包篇章之外者;其唯归有光乎!”(1)现有后人整理的《震川先生集》四十卷。
归有光的文章内容十分丰富,有关心国家民生和时政的《西王母图序》、《送吴纯甫先生会试序》以及《送县大夫杨侯序》等;有关于水患治理和水利建设的《水利论》、《水利后论》;还有记录亲人朋友其人其事并抒发深厚感情的《项脊轩记》、《张自新传》、《归氏二孝子传》等,触及到从国家到个人的各个方面。除此之外,归有光的文章各体兼备,包括经解、书序、论、议、说、杂文、题跋、书信、赠送序、寿序、记、墓志铭、传状、祭文等各种文体。其中,他的传记文独具特色,是可以深刻体现出他写作风格的一类文章。
传记不同于记,是专门记叙人物生平事迹的一种文学样式。最早的传记是史传,史传是历史著作中专门记载人物史实的文体,刘勰在《文心雕龙·史传》认为:“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述者宗焉。”(2)史传发展到后来,一些作家会在写作时加入自己的某些情感、想象和推断,使得作品的文学性大大增强,这一类文学作品连同最早的史传体式被统称为传记。
《震川先生集》卷二十六和卷二十七中共收录传记二十一篇,这些传记根据内容的不同可分为单人为传和家传,单人为传是为一个人写的传记,而家传一般是选取家族中的一个主要人物,上溯其祖,下追其子。根据传主与归有光关系的不同,这些传记又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归有光为家人、朋友及相交之人作传,第二类是因别人的请求而为传主作传,第三类则是因归有光仰慕或有感慨于传主而作传。
第一类为亲人、朋友及相交之人所作的传记有《归氏二孝子传》、《张自新传》、《顾隐君传》、《章永州家传》、《戴锦衣家传》、《筠溪翁传》、《可茶小传》七篇,平淡的文笔下流露出对亲朋好友深刻的怀念之情。在《张自新传》中,通过归有光的描写,一个正气凛然、自信满满的大丈夫形象跃然纸上。而在文章的最后,归有光无不遗憾的写到:“其自信如此。以自新之才,使之有所用,必有以自见者。沦没至此,天可问邪?世之乘势得势,意气扬扬,自谓己能者,亦可省矣。”(3)表达了对友人张自新怀才不遇的痛惜之情。《筠溪翁传》在这几篇中独具魅力,描写了一位丰神俊朗、容颜不老的世外高人筠溪翁,归有光曾与这位高人有过一次见面,两人惺惺相惜,成为忘年之交。尽管两人此后再也没有相见,但归有光常常会“每展所予书,未尝不思翁也”“余虽不见翁,而独念翁常在宇宙间”,字里行间中流露出对筠溪翁的敬仰和思念之情。
第二类内容是因别人的请求而为传主作传,这一类的传记比较少,只有两篇,分别是《元忠张君家传》和《鹿野翁传》,两篇均是传主的儿子请求归有光为他们的父亲作传,归有光在详细了解传主生平经历的基础上,加之自己的评价和看法,写出了这两篇佳作。
第三类则是归有光仰慕或者感慨于传主所作,共有十二篇。这一类传记文下又分有两种内容,一种是为先贤或长辈所作,一种则是为节妇烈妇所作。为先贤或者长辈所作的传记文有《京兆尹王公传》、《洧南居士传》、《周封君传》、《东园翁家传》和《何长者传》。这些人均是有高尚品德的前辈们,文中表达了归有光对他们的钦慕之情。其中,《京兆尹王公传》和《洧南居士传》的传主是归有光在邢州做官时了解到的两位当地的先贤。《周封君传》、《东园家翁传》和《何长者传》则均是归有光为好友父亲所作的传记。另一种是为节妇烈妇所作的传记,共有七篇,分别是《王烈妇传》、《韦节妇传》、《陶节妇传》、《计烈妇传》、《沈节妇传》、《蔡孺人传》和《俞楫甫妻传》,这类传记都是写妇女的贤德及守节行为。值得一提的是《俞楫甫妻传》,归有光不仅写了好友对爱妻深厚的情感,还发表了“女子贤异於丈夫,而行顾不外闻,人以是辄不信”的看法,对当时女子所处的险恶社会环境有所反映。在这篇传记末尾,归有光忆起自己的丧妻之痛:“余尝再失妇,有楫甫之悲,而不能以告人。其悲也,独自知之而已。昔雍门子吟,而孟尝於邑,事固有相感者。悲夫!悲夫!”加重了整篇文章的沉痛情调。
归有光的传记文一方面继承了司马迁和唐宋古文诸家的优良传统,除《筠溪翁传》外,每篇之后皆有一段“归子曰”或“赞曰”,由《史记》中的“太史公曰”继承而来,其内容或是回忆与传主的交往,或是表达自己对传主的怀念敬仰之情,或是因传主的事迹而感慨自身经历,感情真挚自然,细腻生动。另一方面又对传记文的写作有所发展。沈新林在《归有光评传·年谱》一书中指出归有光能“在总结前人创作经验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创作个性,这对于当时文坛上盲目复古的文风,是一种巨大的冲击,这便是归有光的贡献”(4)。具体来说,归有光的传记文有以下几点艺术特色。
归有光的传记文善于选取最能体现传主特征的事件进行讲述,用事例来反映传主性格。比如在《元忠张君家传》中,为表现张元忠精强自持的特征,归有光选取元忠病重难以起床,但面对所谓能面相者,依旧“与对坐啜粥,谈论竟日”的事例进行描写,由此事推想元忠如果一直坚持努力下去,“进士必可得”,并痛惜元忠“而卒困蹶,此其所以有遗恨也”。除了善用事例来表现传主性格特征,归有光还会在事迹描写中加入一些细节,增加文章的生动性。比如《筠溪翁传》中,为了体现筠溪翁虽年已七十却依旧身体强健、容颜未老的特点,归有光写筠溪翁的“侍婢生子,方呱呱”。这些细节既反映出传主的特点,一方面使传主的形象更加生活化,另一方面为严肃的传记文增加了一些趣味性。
归有光所作的传记文,不管是自发创作还是受人所托创作,都饱含着他对传主的情感。看似平淡的文笔下,流露出或是赞赏、或是钦佩、或是怀念的深沉情感。如《京兆尹王公传》中,归有光这样写道:“然今邢中风俗之厚,本於王京兆。予数过学宫,取其遗书读之,为之叹息。其高风可仰矣,予以是论次之。”寥寥几句,饱含着他对传主的仰慕之情。又如《筠溪翁传》中写道:“若筠溪翁,固在吴淞烟水间,岂方山子之谓哉?或曰:筠溪翁非神仙家者流,抑岩处之高士也欤?”表达出他对筠溪翁的赞赏、倾慕之情。
除以上两点,归有光的传记文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在不同的传记中都注重宣扬传主的道德品行如何高尚。由此可见,归有光创作传记的初衷除了纪念传主,更有以传主为榜样,教化于世的想法。这和晚明的时代风尚有关。明代中叶以后,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和阳明心学的盛行,民风世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封建宗法观念受到了空前的挑战。而归有光站在传统的儒家立场,试图维护原本的封建宗法制度,维护儒家的三纲五常秩序,他的很多文章都是为了纠正世风而作,比如《家谱记》、《夏氏世谱》、《归氏世谱》等。这种思想反映在他的传记文中,即是重点表现传主的品行,用以树立榜样、教化世人。
归有光的传记既对前人有所继承,又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在他的笔下,传主的形象不再是千篇一律,而是散发着独特魅力。从这些传记文中,我们也能深刻体会到归有光文章以极淡之笔摹写极深之情的特色,虽平淡近人,但其中所含深情让人感动。他的文章之所以有这样的特点,跟他的个人经历有关,他不但仕途坎坷,功名难求,个人、家庭生活遭遇也极为不幸。八岁丧母,曾两次丧妻,心爱的长子和两个幼女也都先他而去。人生之痛莫过于此。正是带着这样一种切身之痛,归有光的作品很多都成为流传后世的名篇,感动了一代又一代人。
注释:
钱基博《明代文学》,2017年6月,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第55页
刘勰《文心雕龙》,2016年11月,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38页
归有光《震川先生集》,2017年4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后文引用皆出于此,不作注释
沈新林《归有光评传·年谱》,2000年,安徽文艺出版社,第1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