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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辛弃疾

2019-04-17杨帆

北方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淳熙祭文辛弃疾

杨帆

近年来,除辛弃疾词作研究外,学界已经注意到辛弃疾散文,尤其是其政论文的文学价值和研究价值,并开始为之正名。其中,因其抒情性散文现存较少,且存在缺漏现象,故极易被忽视。作为辛弃疾内心和意志的重要体现之一,笔者认为有必要对其抒情性散文进行梳理分析,以便进一步拓展对辛弃疾的认识。

辛更儒先生笺注的《辛弃疾编年笺注》是目前收录辛文最多的版本,收诗140首,收文23篇,启佚句三则,本文以此书为线索,梳理发现其抒情性散文主要为上梁文、祭文、书信等,基本言及辛弃疾的内心情绪和交友往来。

一、出世与入世的内心挣扎

《新居上梁文》是辛弃疾为官盛极时忧患疲惫之作,全文弥漫着出世逍遥的情绪。据辛更儒先生《辛弃疾编年笺注》考据,《新居上梁文》應作于淳熙六年夏(1179),稼轩任湖南转运副使时,在仕途上已接连感受到排斥与猜忌。三年前,(淳熙三年1176),辛弃疾正升迁江西提点刑狱,因赣州守臣施元之去官被赣州官场怀疑生惧,时任赣州观察推官的杜清在其墓志铭中回忆道:“辛提刑弃疾以私意劾赣守,郡僚皆恐”,[1]任职期间,辛弃疾与其共事官员失和,仕途并顺心。到淳熙六年时,他在其上疏帝王的《淳熙己亥论盗贼札子》中甚至明确表明遭受到排斥:“但臣生平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而观照此时期辛弃疾的词作,我们也发现,内容多呈现为否定“前我”,排解政治压力,如“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笑尘劳三十九非,长为客”(满江红·江行,简杨济翁)。辛弃疾内心已意识到他仕宦生涯的政治危机即将来临,故常感慨事业未成头已先白,甚至延伸为对前半生四处为客皆是虚无的自嘲。至此,他萌生了退隐耕作之心,“久矣倦游,兹焉卜筑”。

但此时辛弃疾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有感于官场的疲惫猜忌向往隐居生活。其文中有语“虽云富贵逼人,自觉林泉邀我。望物外逍遥之趣,‘吾亦爱吾庐”,“只今居士有新巢,要辑轩窗看多稼”等,言明在富贵功名与逍遥南轩两者之间已有抉择,欲与林泉共游。另一方面,国难当头,恢复之事,“为祖宗,为社稷,为生民”,乃“明主所与天下智勇之士之所共也”,辛弃疾当义不容辞。在南渡初期上疏君主的《九芹十论》一文中,他首段便显英雄本色,臣子忠义,“虏人凭陵中原,臣子思酬国耻,普天率土,此心未尝一日忘”。他将收复中原视为毕生之心愿,也将驱除虏人视为建功立业之路径。

那么,辛弃疾是真的要放弃北伐恢复之业吗?他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中回答了我们:“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为国为民、建功立业方不负人生在世,虽为此白发早生,但男儿顶天立地,当以国家人民为重。待战火熄灭、收复中原,方可“卖剑买锄犁”,闲居“一枕熏风睡正酣”。

二、深情重义的友情

辛弃疾一生交友广泛,与多人有过唱和、赠答之词,但在现存的散文中,仅保留了两篇完整祭文,和几篇片段书信。下面,将从祭文和书信片段来观察辛弃疾的交友状态。

如果说《祭吕东莱先生文》抒写的是对一位伟大理学家的敬仰之情,那《祭陈同父文》则是对挚友的碎肝裂胆之作,“文来引泣”。在《祭吕东莱先生文》中,辛弃疾深切的表达了对吕东莱先生学识和为人的无比钦佩和敬仰,认为他是一位在学术上天资过人,又谨以高洁浩然、谦恭温和之气充养自己内在修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人,其精神境界远超越常人。在《祭陈同父文》中,祭奠的则是对知己战友的无尽欣赏和深厚友情。

陈亮是辛弃疾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一生挚友,两人结识于临安,《与辛幼安殿撰书》曾提到:“亮空闲没可做时,每念临安相聚之适,而一别遽如许,云泥异路又如许”。他们相互欣赏、共志北伐献力,并在抗金恢复事业失意时互相安慰和鼓励。不想世事无常,五十二岁(绍熙四年)的陈亮在状元之年却不幸揭难。面对挚友的突然离世,辛弃疾肝胆碎裂,无限悲戚哀伤。世上再无知己“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只能寓辞千里,跨越阴阳,盼君收悉。《文心雕龙》中认为祭文是“情往会悲,文来引泣。”[2]辛弃疾的此篇祭文正是字字带情,句句勾泪。他是如此的欣赏这位挚友,他眼中的“同父之才,落笔千言。俊丽雄伟,珠明玉坚。人方窘步,我则沛然”;其志“平盖万夫”,“横渠少日,慷慨是须。拟将十万,登封狼胥”;所著政论,“智略横生,议论风凛”,《中兴五论》后又继以“三上书,极论社稷大计”,被时人赞以“特出之才,卓绝之识”。无怪乎辛弃疾痛为惋惜:“今同父发策大廷,天子亲置之第一,是不忧其不用;以同父之才与志,天下之事孰不可为?所不能自为者:天靳之年!”他们相交又是如此欢喜、如此深切。陈亮曾这样感慨两人的友谊:“千里情亲长唔对,妙体本心次骨。”(陈亮《贺新郎》(话杀浑闲说))虽相隔千里,但情如终日相对,身感体察,深入心骨。后世也多予两人怀抱相当以赞美,“陈同甫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辛弃疾当弱宋末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观其与陈同负抵掌谈论,是何等人物”。[3]因此,面对这样的挚友与己长别,辛弃疾“涕不能已”,往日的种种相处重现脑中,无限欢乐转眼凄苦,他在祭文中写道:

闽浙相望,信问未绝,子胡一病,遽与我诀!呜呼同父,而止是耶?

而今而后,欲与同父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可复得耶!

往事浮现,如话耳边。两段三个疑问,是对命运痛苦的质问。天不佑人,陈亮的去世对辛弃疾是沉痛的打击,无以释怀,只有对友人的无尽怀念和深情。

除祭文表现辛弃疾的交友往来外,另有两篇书信也颇可品读。在一封不知寄予何人的启札中这样写道:“起居之问,缺然不讲,非敢懈怠,当蒙情亮也。”这是辛弃疾在淳熙二年冬回给朋友的一封书信,从信中可以了解到,友人或曾问及他的生活起居,辛弃疾适时正忙于督讨茶寇赖文正而无暇即时回信,然事毕即真诚回信解释,加之全文简短、文笔较为随意,可见双方感情较为亲近。另一篇书启《贺叶留守启》涉及到了一位与辛弃疾亦恩亦友的人——叶衡。

叶衡,字梦锡,婺州金华人。绍兴十八年进士第,曾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据《辛弃疾年谱》考据,两人于乾道三年(1167)初识,时辛弃疾任建康府通判,叶衡亦在江东总领钱粮。乾道六年(1170)五月,辛弃疾召对延和殿,迁司农寺主簿,两人同朝为官,亦有交往。而辛弃疾此时因“适以筋骸之疚,退安闾里之居”还未上任,故特先以书信问候祝贺。

据内容观之,这封书启的目的主要有两项,一是“欲致一书,少效寒暄之问”。辛弃疾与叶衡早有往来,且相交甚笃,他的《一剪梅·游蒋山呈叶丞相》就记录了他结束滁州任职前去建康与叶衡相会而骤然分离,独游蒋山的孤独怅惘。“独立苍茫醉不归。……今我来思,杨柳依依。…多情山岛不须啼;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刚相逢又分别,辛弃疾只能独自游玩,满途心绪却是离别的惆怅和对友人的思恋,而无心赏景。辛弃疾失望归居京口,于淳熙元年(1174)春,调任江东安抚使司参议官,上任建康,正为建康行宫留守叶衡的部属。本欲欣然赴任,不料突感疾病,便于病中写信寒暄问候,诚恳赞美,以示祝贺和颂扬。他写道:“智略足以微烛,器识足以任重。出临方面,靡容毫发之奸;入佐经常,不益锱铢之赋。爰总戎于武部,旋承命于枢廷,睿眷弥隆,舆情攸系。此惟保釐之任,实为柄用之阶。以理而推,数日可待。路车乘马,少淹南土之居;衮衣绣裳,遄俟东都之逆。”辛弃疾赞美这位友人兼上官的才学、姿容、为官品格,并在祝愿友人累官重任,步步进阶,终以公卿显宦的祝福中自然过渡到 此书启的另一目,即对叶衡忆恩表忠。辛弃疾“于乾道四五年内任建康府通判时,处境盖多舛迕,甚至时遭诬枉与谤毁”,曾有幸得到叶衡的诸多帮助和鼓励,走出了仕宦低谷。得知将入叶衡部属为官,往日恩情浮现眼前,他不禁哽咽言谢,“自惟菅蒯,尝侍门墙。拯困扶危,韬瑕匿垢。”并期望能以忠心辅助得以报叶衡深情,“不敢忘提耳之诲,何以报沦肌之恩?兹以卑身,复托大府”。

除生活书信外,辛弃疾还常与友人书信探讨学识作品。观其回复友人所寄《送王简卿书》所言:夜来收到朋友所写文章,读来振奋心绪,万分欣赏,连夜提笔回信。起笔即赞“伟甚!”,信尾还连书“健羡、健羡!”,篇幅短小,却激情昂扬,对友人文笔的欣赏跃然纸上。在这果断真诚的表达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享受着与友人的志趣相交性情中人。

從词作到文章,从家国大事到生活日常,呈现出的是一位骨血丰满、情感丰富的一位古代士大夫形象,而这个英雄形象正在其抒情性散文的展示下,走出历史,走向生活,成为生活气息浓厚、性格丰富的辛弃疾。

参考文献:

[1][宋]辛弃疾著.辛弃疾集编年笺注[M].辛更儒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5.

[2][梁]刘勰著.文心雕龙注释[M].周振甫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17.

[3][清]江顺诒辑,宗山参订.词学集成[G].北京:中华书局,1986:3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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