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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背娘

2019-04-13刘世河

特别文摘 2019年7期
关键词:枕木堂兄营区

母亲65岁那年冬季的一天,我下班后特意在县城买了一些青菜给住在老家的二老送去。跟以前一样,母亲看到我立马快步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只是眼睛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微笑着看我,而是只死死盯着那兜子青菜,最后望向我时,却目光迷离,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般。我正纳闷,这时母亲又没头没脑地问我:“这菜真新鲜,你自己种的是吧?”

我一愣,心头顿时掠过一丝悲凉,母亲很可能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仔细一想,之前也有征兆,只是没想到这病来得这么快。

我赶紧上前揽过母亲的肩膀,弯下腰将脸伸到她的眼帘下,问道:“娘,你怎么啦?”

母亲很木然地看了我一眼,一边嘟囔着一些不知所云的话,一边轻轻推开我的手,转身向父亲走去。

父亲笑着安慰我说:“没事儿的,你娘这是故意给你闹笑哪!”

我多么希望母亲真的在跟我闹笑呀!然而我清楚地知道其实并不是。

堂兄就是村卫生室的医生,我赶紧用摩托车把他驮到我们家。堂兄仔细地询问了母亲几个问题,又给母亲把了脉,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对我们说:“从种种迹象上来看,婶子这是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性痴呆症。现在只是初期,会出现阶段性失忆,接下来还有可能出现并发症,比如语言障碍,或者肢体行动困难等等,以后恐怕婶子身边就离不开人了。”

果然被堂兄不幸言中,也就是两个多月后,母亲的双腿就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一抬腿就要跑,一跑就要栽跟头,很是危险。堂兄说,要不还是到医院查查吧,痴呆症虽然不好治,但看看能不能把腿治好喽。

说去就去,我们姐弟几个带着母亲来到了县医院。腿病要挂骨科,而骨科是在三楼。那时候,县医院还没装电梯,以母亲当时的状况,即便是两个人搀着她,也很难爬上去。

我弓着腰蹲到母亲面前,扭头对母亲说:“娘,上来吧,我背你上楼。”

母亲刚开始还有点犹豫,待两个姐姐把她搀扶到我的背上后,双手立刻就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像小孩子一样,生怕从背上掉下去。我尽量把腰弯着,好让母亲在上面觉得安全些,然后用臂弯牢牢钳住母亲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爬。

母亲个头不高,也不胖,体重顶多也就一百斤露头。我当时正是二十八九的年纪,有的是力气,所以三层楼梯共60级台阶爬上去,也并没觉得太累,只是脖子让母亲勒得有点酸疼。可遗憾的是大夫检查过之后,却告诉我们,老太太的腿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根儿还是因为大脑这个总指挥系统失灵了。也没什么太有效的治疗方法,家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帮助病人一起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再就是一定注意不要让病人摔倒,一旦摔倒,病情就会越发加重。

知道母亲并无腿疾,我们几个儿女都稍稍松了口气。下楼时,我依然背着母亲,母亲在我背上也依然两手紧紧勾住我的脖子。

这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上一次背母亲时的情景。那是10年前,我在辽宁丹东服兵役时,父亲和母亲专程去部队看我。有一天黄昏,吃罢晚饭,我领着二老在营区附近散步。离营区不远就是一个小村庄,中间隔了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桥,也是铁路,所以桥面都是一根一根的枕木组成,从枕木间的空隙里可以看到下面流淌的河水。當时我和父亲很快就过了桥,一回头却发现母亲还站在桥的那边一动没动。我赶紧折回身,原来母亲是害怕那些能看见水的空隙而不敢挪步。我说:“那我背你过去吧,你要是还害怕,就闭上眼睛,等过了桥你再睁开。”

母亲虽然很犹豫,但最后还是趴在了我的背上。当时我记得母亲就是这样紧紧地勾着我的脖子,很害怕的样子。可是等过了桥,从我身上下来,母亲却有点不好意思了,用手摸了摸我的脖子说:“孩子,勒疼了吧!”

可是这回,母亲再也不知道问我脖子疼不疼了。

走出县医院的大门,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母亲好起来,我要让母亲恢复记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行,因为我还想多背几回母亲,更想再听母亲问我一句:“孩子,勒疼了吧!”

然而,这个愿望最终也未能实现。一年后,母亲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而那回在县医院里背着母亲上楼下楼的经历,成了我最后一次背娘的记忆。

(摘自“刘世河新浪博客” 图/子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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