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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集会对两汉“七”体的承与变

2019-04-12吕红光

文教资料 2019年2期
关键词:曹植集会

吕红光

摘 要: 建安时期,曹植以公子之尊发起一次“七”体集会,其创作虽然继承了以傅毅《七激》、张衡《七辩》为代表的“七”体的“六过一是”的写作模式与招隐主题,但由自身时代特征而赋予特定的创作意图,显示了与前人不同的积极的入仕与劝仕心态,使得“七”体首次正式带上了能够直接服务于政治的功能,同时推动了“七”作为独立文体的进程。

关键词: 曹植 集会 “七”体 独立文体

自枚乘的《七发》问世,文人跟风模拟之作渐多,现存文献中,建安之前的拟作有12篇。建安之时,曹魏集团的文人甚至专门举行创作七体的集会活动,更足以使“七体”引起人们的重视。建安特有的历史时期使这次集会之作无论是创作主旨还是行文风貌均有了新的变化,从而推动了“七”作为独立文体的进程。众多学者早已指出,汉魏“七体”创作颇多,惜多不可见。今日本古典研究会通过多方努力搜求唐代许敬宗奉旨编撰的文章总集并整理出版了《影弘仁本〈文馆词林〉》(以下简称《词林》),《词林》收录有三篇七体,为研究建安时期邺下文人集团的七体创作提供了条件。

一、关于曹植组织的“七”体集会

这次集会由曹植发起。萧统《文选·七启》序云:“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辩》,崔骃作《七依》,词各美丽,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作焉。”但是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①所收该文在“遂作《七启》”后是“并命王粲等并作焉”,多有“等并”两字,可见这是一次集会。

到底有哪些人奉了曹植之命写作“七”的呢?唐钞《文选集注》有陆善经注《七启》序曰:“时王粲作《七释》,徐幹作《七谕》,杨修作《七训》。”王粲、徐幹均属建安七子,杨修亲近曹植;除此之外,傅巽的《七诲》与曹植《七启》、王粲《七释》一同被收入《文馆词林》卷四一四中,傅巽当初与王粲皆因劝刘琮降曹有功受封,且“启”、“释”、“诲”意思相近,盖亦为此次集会所作。再查检文献,同时期的还有卞兰的《七牧》、刘劭的《七华》。卞兰《七牧》在《文选》陆机诗《日出东南隅》李善注中存12字,刘劭《七华》在《文选》注、《艺文类聚》、《北堂书钞》中共计存363字。据《三国志》可知,卞兰乃曹操内侄,卞夫人弟卞秉之子,少有才学,袭父爵为开阳侯,善辞赋。刘劭,字孔才,广平邯郸人,汉献帝时入仕,初为广平吏,历官太子舍人、秘书郎等。刘劭学问详博,通览群书,曾经执经讲学。著有《人物志》,研究人才选拔评判的标准。卞兰是曹植表兄弟,刘劭是研究人才学的一个官员,二人均有可能被曹植纳入集体写作“七”体文的人群的名单。

那么这组七体文作于何时?为何而作?赵幼文《曹植集校注》以曹植《七启》中有配合曹操求贤之意认为《七启》当作于建安十五年(210)曹操发布《求贤令》之后。俞绍初《建安七子年谱》中据《七启》“至闻天下穆清,明君莅国”之句将王粲《七释》系于建安十八年(213)。俞《谱》云:“时曹操已为魏公,则《七启》等似作于是年,或稍后。”俞《谱》所言有理。官渡之战以后,曹操逐渐统一北方,于建安十三年(208)任汉朝丞相。曹操招致“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的骂名,于是在建安十五年写有《让县自明本志令》退还皇帝三县的赏赐,并云:“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政治环境的舆论压力与曹操的心态,时曹丕与曹植兄弟焉能不晓。《七启》从内容上是对曹操君王般的极力颂扬,如作于建安十五年显然不妥。又,《三国志》载王粲于建安二十一年(216)随军征吴,稍后死于建安二十二年(217)春。以是,这次集会当发生于建安十八年到建安二十一年之间,正是丕、植二位公子争夺世子之位最为紧张的阶段。汉末之时,旧有的以德行作为人才选拔标准被打破,代之而起的是以人的本质、性情评定人才,文章正是性情的外在显现,萧子显《文学传论》:“文章者,盖性情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曹植文章华美而又大气,曹操从曹植的文章中感受到了曹植的性情,十分器重,《三国志》说曹操:“几为太子者数矣。”当时邺下文人集团的创作活动,包括曹植发起“七”体的创作活动,都不是单纯的文学创作活动,而是与政治目的联系在一起的文学集团活动。公子们发起集会创作一方面可以展示自己的才情,另一方面是结交和争夺人才的手段。《三国志·陈思王传》明确记载丁仪、丁廙、杨修三人为曹植“羽翼”;而卞兰,其曾向曹丕献赋,《三国志·魏书·后妃传》注引《魏略》曰:“兰献赋赞述太子德美,太子报曰:‘赋者,言事类之所附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虚其辞,受者必当其实。兰此赋,岂吾实哉?昔吾丘寿王一陈宝鼎,何武等徒以歌颂,犹受金帛之赐,兰事虽不谅,义足嘉也。今赐牛一头。由是遂见亲敬。”参加此次集会的还有一些人可能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特别是王粲,跟两位公子的关系都很好,王粲死后,两位公子均伤悼不已。所以,公子们的集会唱和,表面为娱情,实际上更是争取集团内部人才认同度的较量。以是,这次集会之作的政治意义与文学意义均不可轻之。

那么此次集会的作品我们能看到哪些呢?《词林》出现之前,仅《文选》中的《七启》可以看到全文,杨修《七训》有目无文,其他《七谕》、《七释》、《七诲》仅存学者们从各种文献中搜集到的残句遗文。《词林》对“七体”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其存有《七启》全篇、《七释》全篇与《七诲》的前半部分。《七诲》于《全三国文》中仅有百字左右的残句,而于《文馆词林》却可得其前五段。

二、曹植“七”体集会的政治意义

从文人心态而言,这次集会创作将两汉以来的文人创作七体文的讽谏与期待的心态转为积极的入仕与劝仕心态。枚乘乃是辞赋家出身,当文学侍从多年,而汉代辞赋家及辞赋地位不高,杨雄晚年“自悔类倡”,辞赋家无法在政治中心找到自身的位置,一直依附于某种政治势力。他们渴求获得机会进入权力中心获得一定的话语权,枚乘《七发》其文最终归于讽谏之意,力图摆脱诗赋“雕虫小技”的尴尬状态而赋予其一定的政治功能意義,以示自己的辞赋与斗鸡走狗并非同类。东汉之时,文人开始拟作《七发》之体。两汉在建安之前的七体文现存12篇,比较完整的只有傅毅《七激》与张衡《七辩》。此二人与枚乘不同,二人不是文学侍从出身,傅毅为兰台令史,张衡为太史令多年,后来还做过河间相,此二人是属于文人士大夫。《七激》、《七辩》从最后一段的结局看均通过颂美汉朝盛世而达到招隐的目的,看似为颂美,细考察二人时代与创作心态,便知并非如此。《后汉书》云:“毅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故作《七激》以为讽。”至于张衡,更是不满朝廷与官场的混乱而辞官归田。所以,《七激》、《七辩》是仕途不顺是文人士大夫勾画了儒家的理想社会,既反映了他们以此嘲讽当今朝廷难以与之相比的怒斥,又反映了他们渴望大汉能够任用人才的心理,讽谏与期待的心态并存。曹植发起的集会所创作的七体文之心态显然与两汉文人不同。曹操乃雄才之主,求贤若渴,其在建安十五年、建安十九年、建安二十三年三次颁布求贤令,这使曹魏集团人才辈出,曹魏集团整体是慷慨任气、意气风发的。曹植发起这次七体创作集会,虽然在主题模式和写作模式上继承了傅毅《七激》与张衡《七辩》,但是其创作心态与写作意图与两汉文人是完全不同的。曹植不是文侍从,也不是仕途不顺的文人,而是一个极有可能当上世子、以后雄视天下的人。王粲等人由于曹操的赏识,对未来充满希望。曹植《七启》全文以玄微子与镜机子的对话展开,玄微子乃是隐士的形象,镜机子用一系列享用之物劝说玄微子,玄微子均不为所动。最后一部分,镜机子描述了“世有圣宰”之下的“穆清”世界,玄微子最后“从子而归”,终于出仕。《七启》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段,这个“穆清”世界正是对曹操的极力颂扬,“世有圣宰,翼帝霸世。同量乾坤,等曜日月,玄化参神,与灵合契”,这位圣宰的功绩与日月齐辉。对于“圣宰”,《文选》李善注云:“谓魏太祖”,可见曹植的《七启》是表达其所处时代的。王粲《七释》在构思上与之相类,其以潜虚丈人遁俗隐世开始,然后文藉大夫言当世乃是“大人在上,时迈其德”,这位大人铸就了“建雍宫,立明堂,考宪度,修旧章。缀故训之纪,综六艺之纲。下理九土,上步三光。制礼作乐,班叙等分”等一系列功绩,于是潜虚丈人乃动颜出仕。傅巽《七诲》仅存五段,但从存文看,内容亦相类,其开篇有道家人物其母先生“藏身岩穴”,然后出现一个公子劝说他:“夫有生之至灵,莫过乎人伦,必将运智役物,立德行仁。”此文虽未见尾段,但可推之当是通过儒家公子的劝说与对盛世的描绘,其母先生出仕。刘劭《七华》从残句中可以看到玄休先生与荣华子一道一儒的对答,当与《七诲》相类。徐幹《七谕》从为数不多的残句中可以看到“有逸俗先生者,耦耕于岩石之下”,显为道家人物,盖整体内容亦与《七启》相类。杨修《七训》全然未可见,然从题名之“训”字意义盖与“启”“释”“诲”等相类,《七诲》中公子说“吾将诲子以至言”,盖“训”字亦当如此用法。曹植的集会高歌“世有圣宰”“明君莅国”,极力赞扬曹操的种种功绩,极具时代色彩;其采用儒家人物劝说道家人物出仕的模式,正与曹操多次下《求贤令》诏求人才相配合。曹植与王粲等人亦有所不同,更是以王者心态创作《七启》,渴望自身建功立业,并劝有才能的隐居之士出仕,既是对父亲的事业的支持,又是给自身储备人才资源。在所有的“七”体作品中,曹植的创作心态是最特别的,这是由曹植的特殊身份决定的。正是曹操几次想立曹植为太子的原因之一,显示了建安文学与政治的密切联系。

三、曹植“七”体集会的文学意义

从文学本身而言,一方面,这次集会之作体现七体文之风貌从《七发》散体大赋之态渐趋诗赋合流的走向。《七发》在整体上有汉大赋的气势,极尽铺排、夸张之能事,特别是“观涛”一段的描写,连续使用叠词进行穷形尽相的描摹,篇幅也较长,四字句数量虽多,但全篇散句倾向明显,对七事的描绘有长有短,其中狩猎、观涛都比较长,最重要的“要言妙道”反而最短少。《七激》、《七辩》在形式上已经相对整齐,基本已经形成“六过一是”的结构,每个段落的文字也趋向于均衡,散句大为减少,多为四字句,亦有六字句。这次集会的七体文在继承《七激》、《七辩》这些特征的基础上更加追求句子对仗的数量与对仗的精工。汉末以来,文人们把对仗的技巧应用在各种文体中,曹植正是把这一技巧大力发挥获得成功的典型人物。这次集会作品现存的可见文字莫不如是。追求整齐和行文技巧,使魏晋以来呈现出诗赋合流的倾向,“七”体无疑在这一潮流中呈现出相应的风貌。另一方面,这次集会是“七”作为独立文体观念从模糊到清晰化的重要过渡。自枚乘《七发》以来,一直到东汉才出现文人拟作。所以,相当长的时期里,在人们的观念中毫无疑问七发是属于赋体。后来拟作渐多,引起选文家和批评家的重视,萧统《文选》单设“七”,《文心雕龙》把“七”归入杂文论述。在曹植发起的这次集会中,无疑提高了“七”体的知名度,其《七启》宏壮大气,想象力丰富,语句灵动而富有气势,最后一段历数圣宰之功绩,颇有新时代之气象,引起了文人们相当的重视。文人们之所以把“七”独立出来,是因为它是赋中有特色的类型,为了在使用中指称方便,直接以“七”呼之。曹植的这次集会,提高了文人们对“七”的关注度与认同度,其是促成时人将“七”体独設一体的重要环节。关于“七体”与赋的关系在学术界争论已久,其实古人呼之为“七体”与古人的思维方式有关,中国人做事情特别讲实用,一种称呼,只要方便区分就好,不需要符合逻辑关系。文人们之所以把“七”独立出来,是因为它是赋中有特色的类型,为了在使用中指称方便,直接以“七”呼之。至于它有没有脱离赋,这是现代学术的烦恼,现代学术认为是问题的问题,在古人那里可能根本就不是问题。

刘勰对这次集会上的曹、王之作给予高度评价:“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及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张衡《七辩》结采绵靡,崔瑗《七厉》植义纯正,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仲宣《七释》致辩于事理,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枝附影从,十有余家。”刘勰从西汉《七发》评论下来,给予高度赞扬并指出具体艺术特征的一共七篇,这次集会的作品占了两个。总体上,这次集会是文学史上第一次以“七”体创作为核心的文人集团活动,他们的创作在两汉七体创作的基础上有所新变:一方面,具有明显的与政治相关的时代特征,转变了“七”体的创作心态,赋予了“七”体直接服务于政治的功能,将“七”体提高到“经国之大业”的高度。另一方面,从文学角度而言,推动了“七”体创作模式的稳定与成熟,同时推动了文人观念中“七”体的清晰化进程。之后魏晋南朝七体文的主题模式与行文模式,正是按照曹魏文人集团的七体文方向行进。

注释:

①《文馆词林》,唐代许敬宗奉旨编撰的千卷文章总集,中土早佚。该书在唐时传至日本。日本古典研究会通过多方搜求获得30卷唐代抄本编为《影弘仁本〈文馆词林〉》于1969年出版。该书存有《七启》全篇、《七释》全篇与《七诲》的前半部分。《七释》全篇与《七诲》的前半部分的重现为我们研究“七”体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七启》也有异文可供校正。

参考文献:

[1]许敬宗,编撰,罗国威,整理.文馆词林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1.

[2]曹植,撰.赵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M].中华书局,2016.

[3]萧统,编.李善,注.文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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