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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台下

2019-04-12张爱国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9年3期
关键词:人祸父老乡亲老天爷

张爱国

天阴沉沉的,没风,却出奇地冷。

断头台上,孟行轩双臂反绑,一身血衣,单薄破烂。衙役喝令跪下。孟行轩不跪。衙役从身后一脚踹上他的膝弯。孟行轩栽下。孟行轩不愿低头。衙役用脚尖在他背心上狠狠一点。孟行轩头颈一垂。柳路也被推上来,也被三下五除二地跪下,垂头。

监斩官还没到,两个刽子手已经开始热身: 亮出明晃晃的大刀,对舞一阵后,夸张地往刀口上一唾,擦锋,试锋,同时大喊“嘿”,收刀,扛肩,分別站到孟行轩和柳路身后。孟行轩不由得笑了,这两个家伙,虽然确实是一身一脸的横肉,但并非传说中的那么强壮,穿着厚厚的棉衣还在不停地打冷战。

台下,陆续有百姓赶来。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个双手拢袖,看着台上。

“老师,您的死,值了!”柳路侧过脸,笑对孟行轩,“老师您看,这么多百姓,冒着严寒,从四面八方来给您送行。”

“柳路,不是我,是我们,是给我们……”孟行轩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人群,没再说下去。

“监斩大人,孟先生,还有柳义士,犯了什么王法,要斩?”监斩官一到台上,台下就有人叫道,人群也随之微微哄闹起来。

监斩官干咳一声:“事到如今,尔等竟然还‘先生‘义士地叫,想造反吗?”

台下立即静下来。

“谅你们愚昧受欺,本官不予追究。”监斩官双手端了端头上的乌帽,指着孟行轩和柳路,“此二贼,造谣生非,欺世惑众,犯上作乱,罪大恶极!近几年,我舒州府年年洪灾,皖河大堤年年被毁,尔等年年财产受损,亲人丧生。尔等只知道哭天抢地,怨怪上天不公,可尔等知否,上天焉何偏偏对尔等不公?”

“为何?老天爷为何对我们不好?”台下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监斩官说下去。

“本官先问尔等。”监斩官轻捻胡须,“半年前,尔等拦本官车轿,求本官救灾,本官即言:尔等定然有人得罪上天,上天降祸尔等。尔等可记否?”

“记得记得!是谁?谁得罪老天爷来祸害我们?”台下叫嚷道。

“就是此贼!”监斩官恶狠狠地指着孟行轩,“此贼因才智粗浅,屡试不第,故而迁恨于朝廷,唯恐天下不乱。近年,此贼常在尔等间造谣生事,蛊惑人心,说什么苍天已死……”

“不错,孟先生是对我说过。”台下开始议论,“他说错了吗?”

“愚昧至极!”监斩官站起,“如此妖言,尔等竟有人听之信之附随之,实乃逆天之罪也!如此大罪,朝廷不究,天必谴之。故而老天爷发洪水,降罪尔等。尔等可明白否?近年之所谓天灾,实乃人祸——此贼与尔等之祸!”

“不错!确实人祸!”孟行轩突然站起,“父老乡亲们,夏日降雨是正常之事,然而为什么这几年来,河堤逢雨必溃?原因就是朝廷腐败,不事水利。即便偶拨银两修河,但层层官府雁过拔毛。如此,河堤怎能不溃?年年溃堤也罢,但灾后饿死病死之人,一年多于一年。为什么啊?还是因为当官的,根本就不顾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是这样的吗?”台下有人指着台上的孟行轩,“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行轩又要说话,一个衙役伸手卡住他的咽喉。孟行轩挣扎着,又一个衙役跳起一脚。孟行轩惨叫一声,倒地。

“他怎么知道这些?”台下继续议论,“他只是一个先生,哪里知道这么多事?”

“安静!”监斩官猛拍桌案。台下立即静下来。

“尔等明白否?尔等几年来遭受之损失、死去之亲人,皆此人逆天所致!本官每每想起尔等……”监斩官抽泣一声,抬起宽大的袖口擦眼睛,“想起尔等之弱儿幼女,活活饿死……”

“原来如此!原来他在害我们!”台下叫道,“逆贼!杀了他,杀了他……”

柳路大惊,奋力站起,嘶哑地叫道:“父老乡亲们啊,请想一想,用你们自己的脑子想一想,孟先生他……”几个衙役急忙卡住他的脖子。

“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台下大乱。

“冤啊老师。”柳路爬滚到孟行轩面前,满脸血泪,“老师,您为他们奔走一生,到头来他们却如此待您。老师冤啊,冤啊……”

“柳路,为师一生,皆致力于开化我百姓,欲使我百姓不受蒙蔽,不再蒙昧。然,我百姓此时之状,恰说明为师才疏学浅,能力不逮。为师愧而不冤也!”孟行轩出奇地冷静,“柳路,倒是牵连了你,为师……”

三声炮响,两颗人头落地。

大雪突降。台下,人群怒吼,冲向台上。

选自《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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