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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事的城

2019-04-10撰文绘画解诗梵

艺术品鉴 2019年3期
关键词:曾祖母爷爷奶奶

撰文、绘画=解诗梵

衣香鬓影里,红灯摇曳处。我想得出七十年前的那个夜,泼辣的奶奶挽得浪子回头的景象。

小时候,我家住在西门附近,西南城角的白鹭湾、龙渠湾、骆驼巷、夏家什字是我的“地盘”。姑姑家住在文艺路,隔几周奶奶会带我去她家小住。路不远,奶奶带我一路步行,过五味什字走粉巷然后向南出城。奶奶是小脚老太太,一路“噔噔”地走着,还要给我絮叨陈年旧事。行到粉巷我问:“粉巷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粉又是什么粉?”奶奶说是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因为这地方当年是个风流所在。这里还有奶奶和爷爷的一段轶事。我从小是奶奶带大,奶奶跟我讲过自己年轻时候的很多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且详细透彻,从来不觉得我是小孩儿,不懂成年人的世界,妈妈当年还着实因为此不满,与奶奶争执过,但我现在觉得其实这是一种增长情商的教育。

爷爷当年从户县老家到城里闯天下,与朋友合伙开绸缎庄、做染料生意,日子过得红火。旧时男人手里有些闲钱,茶余饭后流行“逛窑子”。话说浪子眠花宿柳,巷里有多少个罗帐灯昏,巷外就有多少个半床孤眠,正如韦庄《更漏子》所写:

“钟鼓寒,楼阁暝,月照古桐金井;

深院闭,小庭空,落花香露红;

烟柳重,春雾薄,灯背水窗高阁;

闲倚户,暗沾衣, 待郎郎不归……”

此情此景,多少哀怨,多少无奈。而我奶奶演绎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有一次,爷爷饭后说要出去转转,奶奶偷偷尾随着他到这一带,路边每个门口都站着涂脂抹粉穿红戴绿的女人招徕顾客,有的招呼“进来坐一坐啊”,有的招手说“来呀,与你有话说”。爷爷跟朋友刚被两个艳丽女子拥进门槛,就被紧随其后的奶奶抓个现形。一声断喝,闹哄哄的空气突然结冰了,奶奶不骂也不闹,吊着脸只蹦出三个字:“往!回!走!”爷爷只得讪讪就范,惹得身后一片唏嘘。

衣香鬓影里,红灯摇曳处。我想得出七十年前的那个夜,泼辣的奶奶挽得浪子回头的景象。后来看《大宅门》,白文氏带着一把剪刀闯妓院,觉得情景熟悉得很,只不过白文氏是去找儿子,我奶奶是去拦丈夫,有得一拼。我当时虽然不太听得懂,却能依稀感受到,隔了七十年,奶奶说时仍带着半腔怨愤,却又含了半腔得意。

我的奶奶,算是那一代小脚老太太中的传奇人物了。有名的坚韧泼辣能干。当年与爷爷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从来没见过面。花轿抬进门,拜堂入洞房,新婚之夜初见新人面,爷爷一掀盖头,见奶奶无比丰腴,不是他心仪的类型,扭脸出门就与曾祖母理论去了,质问长辈如何给他娶这样银盆大脸、大腿有菜坛子粗的媳妇。曾祖母解释说胖是福相,会旺夫。好容易安抚好了,爷爷回到房里,不料奶奶这厢早已备好了纸笔,平静地跟爷爷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这会儿就把休书写了,拿了我就回娘家去。”恐怕是被这气魄所震慑,爷爷再不折腾,从此更不提休妻的事。然而旺夫倒是真的,兄弟几个,就爷爷最出息,只是在奶奶跟前一辈子再没占过上风。

现时我住小南门里,粉巷是我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穿过粉巷到西大街,经鼓楼到钟楼。年时金粉散尽,余香仍存一缕,曾经灯影里的狭长街道,如今已经宽敞非常,两岸合欢红如烟霭,楼宇店铺鳞次栉比,红男绿女穿梭其间,然而故事却已讲完,久久铭刻在街巷的名字里。曾经车水马龙的鼓楼城门洞,如今也封着铁栅栏,不供人们穿行,只被游客参观。所谓历史,就是把曾经的平常生活定格封存起来给人看。古诗词里时常借斜阳巷陌做引子,寄托情感,抒发心绪,然而高新一路、电子二路、纬十街这样的街名总也是趁不起那冉冉斜晖,唯有粉巷、甜水井、白鹭湾、洒金桥、湘子庙街、书院门、香米园、莲寿坊这些诗意且有来由的名字在落日熔金之下显得搭调,令人铭记着这个城市曾经的故事。

本页解诗梵《有故事的城》纸本设色34×42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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