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苟且也可活成诗和远方
2019-04-10江徐
文/江徐
在世人眼里的贬谪,在苏东坡这里成了对享乐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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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重读《苏东坡传》,苏轼谪居黄州的那一章节,那一段消逝于历史长河的慢时光,让人感觉特别美,因为诗人,或者仅仅作为一个人的存在,对自由的尽情追求与享用,让眼前苟且也由此成为当下的诗与远方。
神宗元丰三年,苏轼被贬谪至黄州。
那年他44岁。
从物质角度来看,现实的确贫寒,生活艰辛不已。
“黄州僻陋多雨,气象昏昏也。鱼稻薪炭颇贱,甚与穷者相宜。”感觉是个极其贫瘠的地方,不过家眷还没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好心态,苏东坡闭门看书,不事樯稼。
家眷一到,拖儿带女,生活捉襟见肘,不得不开始谋生。东坡居士理财挺有一套,相当自律:规定每天花费钱数,在月初从积蓄里取出整月费用,分成三十份,挂在屋梁上,平时用画叉挑下一份,然后把画叉藏起来(以免手痒再取),用剩下的钱财作为社交。按照这种方式,生活可以维持一年。
如此精打细算,是否算得上清苦?可人家根本不为此觉得憋屈,反而因为前所未有的自由让他感到快乐无比。
在世人眼里的贬谪,在苏东坡这里成了对享乐的成全。
最合于享受人生的理想人物,就是一个热忱、悠闲、无恐惧的人。《苏东坡传》作者林语堂还这样说:悠闲的生活,始终需要一个恬静的内心、乐天旷达的观念和尽情欣赏大自然的胸怀。
说的自然是苏东坡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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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纷争,安于世界一隅,苏东坡每天睡到自然醒,逢上雨天就赖赖床。向晚时分,在曲径通幽的山麓信步而走,归途正是黄昏。
这样的日子,不要太美哦。
幸得黄州太守礼遇,苏东坡和家人可居住于城中的临皋亭。亭外是怎样一番景致呢?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到:“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又在札记里记载:“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青江右回,重门洞开,林峦岔入。”
想象一下,推窗放眼,视野辽阔清爽,天蓝云白江青,的确让人心中不禁生起遐思,又似乎没什么可思考,只管放空,只管发呆,只管远远凝视,直至物我两忘。
一念清净,染污自落;
表里 然,无所附丽。
这是苏东坡到黄州之后,对之前在俗世官场中为人处世回顾反观、静坐自省生出的感悟。
在天堂,在人间,在地狱,在于一念。一念清净,污染自落。一念通达,当下自由。
苏东坡是一个特别能够活在当下的古人。我们崇拜计划,讲求目标,除非到了无可奈何的境地,我们不允许自己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喜欢鸡血满满雄纠纠气昂昂时刻准备着战斗。
苏东坡带领妻儿仆幼,老本吃了一年,快要弹尽粮绝时,他才开始归园田居,正式过起了务农生活。也是从那时起,自称“东坡居士”。
荒地十亩,躬耕其中。新盖茅屋,取名雪堂。宴请宾客,论诗作画。挖鱼塘,筑水坝,栽橘树,托人从四川老家捎来菜籽种下,研究美食,炖肉剖鱼、自创东坡肉、熬东坡汤……
乡野日子就这么兴兴轰轰勤勤勉勉地过了起来,并且,越来越活成他心目中的偶像陶渊明的风格,散淡、自得、闲云野鹤。不过看起来,他要比陶渊明懂得苦中作乐,调剂生活。
左邻右舍,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包括白天和丈夫河东狮吼、夜里不知为何又如猪嘶狗吼”的农妇,无不可成为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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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视同仁,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白丁。
与偶像相比之下,苏东坡的婚姻生活要更幸福。同样四十开外罢官归隐的陶渊明,为五斗米不愿折腰,在朋友帮助下,获得数亩田地。为在这块地里种植秫稻还是粳米,他和妻子在田头吵个喋喋不休。苏东坡和妻子王润之好像要和谐得多,男人耕种女人养蚕。当他和三五朋友月夜游玩回来,苏夫人已经取出收藏已久的酒坛,摆上桌子,以配他们刚捕回的的鲈鱼。
也是在这一时期,纳王朝云为妾,翌年生子。最可贵的,王朝云懂他,懂得他的不合时宜。苏东坡自是欣喜不已,为此赋诗一首,作为对爱子的殷切寄望: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耕种劳作之余,苏东坡也会进城去喝酒,酒至微醺,乘兴而回,随性躺倒在路边草地上,直到太阳下山,夫人盼他回家吃饭。在被好心的路人叫醒后,爬起身,哼着歌,回家去。
江水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这是苏东坡写信告诫朋友儿子的话语,与他的散文《记承天寺夜游》中的思想一脉相承。那是元丰六年,来黄州第四年秋天的一个夜里,苏东坡正打算解衣上床,窗外月色顿然让他了无睡意,于是起身去附近的承天寺寻朋友张怀民。两个大男人做什么呢?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快乐可以这般在瞬间发生,发生在当下,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世上也的确少闲人如此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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