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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学生汉字习得的空间性偏误

2019-04-08曾广煜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空间性偏误斯里兰卡

曾广煜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语言的重要功能愈加凸显。推进中国语言文化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迅速传播,促进中外文化交流,是语言文化领域的历史使命。斯里兰卡是南亚地区“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支点国家[1]。目前,汉语在斯里兰卡快速传播,斯里兰卡教育部已将汉语纳入公立学校教学系统中,建立了高等教育、基础教育和成人教育等各类教育体系,成为南亚地区汉语传播速度最快的国家之一[2]。不过,这一快速发展是斯里兰卡2009年结束内战之后才开始的,相比其他国家和地区来说,我们对斯里兰卡学生习得汉语的特点研究及汉语和僧伽罗语的对比方面都还跟不上目前的形势,尤其是哪些因素影响了斯里兰卡学生习得汉字,这些因素有哪些是和其他国家学生共同具有的,哪些又是斯里兰卡学生独有的,这些问题急需厘清。笔者通过收集整理所在大学斯里兰卡师资班2015级和2016级共88名学生的作业和日常书写材料,重点研究了初级汉语水平的斯里兰卡学生习得汉字过程中的空间性偏误,从中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问题。

一、汉字书写的空间性偏误

汉字一直被认为是汉语学习中最难的部分,因此,对外国学生汉字习得偏误的研究成果并不鲜见。自中介语理论引入并应用于留学生学习汉语的偏误研究以来,早期大部分学者根据中国学生汉字习得偏误的情况,将留学生的汉字偏误类型分为错字和别字,提出的建议也与对中国学生的建议并无太大差异。随后,研究细化,出现了一些针对汉字不同层级单位的偏误研究。肖奚强[3]从部件角度对留学生汉字习得偏误进行了研究,将汉字偏误类型分为部件的改换、部件的增损、部件的变形和部件的变位几类,由此提出汉字教学应重视部件教学。部件教学并非是因偏误研究成果才受到重视的,事实上,无论是对汉语母语者还是留学生,部件教学一直都是重点。但肖奚强对部件偏误的细分则显示了留学生对汉字部件组合的空间性认识不清这一现象。原新梅[4]分析了非汉字文化圈留学生习得汉字时在笔画、部件和整字不同层级上的“镜像错位”。该研究也从空间的角度重新研究了汉字偏误,然而仅以非汉字文化圈为对象,其普遍适用性,比如汉字文化圈或华裔学生等,没有得到后继检验。郭圣林[5]从笔形、笔向、笔际关系三个层面分析了外国学生习得汉字笔画时的偏误情况,其中笔形偏误和笔际关系偏误都显示了留学生在汉字习得中的空间性偏误。

(一)空间性偏误

汉字作为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在视觉上呈现出来的是一个二维平面空间图形,其特点在于由笔画构成的字符单位占据一个固定空间的特定部位。从这点上说,所有汉字的偏误本质上都是空间性偏误。早期的汉字偏误分析按错字、别字分类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学生在识读、记认和书写汉字时,不是将所有汉字当作一个个孤立的图形来进行处理的。音近字、形近字、意义相近的汉字所造成的偏误不一定就是空间关系认知导致的偏误。本文所说的空间性偏误是指留学生习得汉字时由于对汉字笔画、笔画组合或汉字内部构成单位的空间关系认知不清而导致的偏误。

(二)空间性偏误的类型

根据汉字的结构单位,我们将汉字空间性偏误分为如下几类:

1.笔画的空间性偏误

笔画的空间性偏误是指书写汉字时使用的笔画本身不符合该笔画所占的空间位置。比如,“士”与“土”被写成上下横一样长时,我们称之为笔画“横”的空间性偏误,而不是形近字偏误。

2.笔画组合关系偏误

笔画组合关系有相离、相接和相交三种空间关系,这类空间性偏误是指三种笔画组合关系不符合标准汉字的要求。比如,关系的“关”第一横与撇是相接关系,有些留学生写成了相交关系。

3.部件组合空间性偏误

汉字部件在组合过程中有多种结构,而且有不同层次。留学生在组合部件时,发生的组合位置和组合层次偏误属于部件组合空间性偏误。比如,一个汉字有两个以上的部件时,其组合方式可能是先上下再左右,也可能是先左右再上下,留学生书写时容易将部件组合层次写错。

4.整字空间性偏误

一个独立的汉字无论其笔画多少或部件多寡都占据相同大小的空间。留学生在书写汉字时会受到笔画和部件数量差异的影响,不能准确地根据一个汉字的整体布局调整笔画和部件,容易导致整字空间性偏误。比如,“窗”字是上下结构,笔画较多,“户”字是独体字,笔画较少,留学生书写时可能会将“户”写成占据一个部件空间大小的汉字。也有相反的情况,将本应占据一个部件空间大小的部件写成占据一个整字空间。

二、偏误调查结果

(一)调查对象

笔者以所在大学2015级和2016级斯里兰卡初级汉语班88名学生为调查对象。这88名学生母语均为僧伽罗语,其中男生24人,女生64人,入学时汉语水平达到HSK三级的4人,零起点的84人。

(二)偏误语料

偏误语料仅包含以上88名学生在大学学习汉语第一年的平时作业和请假条等日常汉字书写材料,不包括考试或课堂汉字测试时产生的偏误材料。所有语料均以图片形式直接记录,没有经过转写或造字记录。涉及上下文才能辨认的偏误,则连同上下文一起记录,单个汉字的偏误则只记录该汉字。文中汉字偏误图片下方的横线是作业本的标线。

(三)偏误辨认

笔者所收集的语料均来自初级汉语水平的斯里兰卡留学生的手写作业。汉字的手写体本来就无法做到像印刷体那样规范,因此对偏误的辨认,我们不是根据该汉字的书写是否影响语义表达,也不将留学生汉字书写是否美观作为辨认标准,而是依据标准汉字规范,综合考虑频率、人次等因素来辨认。同一个学生书写同一个汉字大于等于2次偏误的,或不同学生书写同一个汉字出现同样空间性偏误的,我们都将其作为认定的对象。即,同样的汉字偏误至少出现2次,我们才将其认定为偏误,而不是一时失误或个案。

(四)偏误结果

按照上述偏误辨认的原则,我们一共收集了343例汉字书写空间性偏误实例。初级汉语水平斯里兰卡学生的汉字空间性偏误与其性别和已有汉语水平没有直接关系,一致性大于差异性。

1.笔画空间偏误调查结果

在343例汉字偏误中,笔画空间偏误共107例,占总偏误的31.2%,其中“折”的偏误最高,共58例。笔画“横”在空间上表现为水平,但分长横和短横,二者在具体汉字中占据的空间并不相同,留学生容易混淆,还有一些偏误是将“横”与短“撇”混淆。笔画“竖”也分长竖、短竖,其附笔形还有“竖勾”,它们在空间上形成的表象都不同,但留学生很难识记清楚。笔画“折”的附笔形很多,是留学生最不好掌握的笔画,在我们收集到的偏误例子中,有不少是将“折”拆为多个笔画书写的(祝——)。综上表明,笔画自身在空间中的表象越复杂,习得难度就越大,偏误率也就越高,统计结果见表1。

表1 笔画空间偏误统计

2.笔画组合关系偏误调查结果

因笔画组合关系错误而导致的偏误共138例,占总偏误量的40.23%,是这88名斯里兰卡学生汉字书写偏误中最多的一类。汉字笔画的空间关系一共只有三种,即相离、相接、相交,但大多数汉字是综合运用2种或3种空间关系构成的。这3种笔画组合关系的偏误可能有6种情况,但根据我们收集到的偏误实例,我们仅发现了4种。其中,将原本相离的笔画写成相接的有15例,而将原本相交的写成相离的仅1例,且属于同一学生的偏误。在相交和相接这2种组合关系上,学生的偏误率很高,共计114例,将相接的笔画写成相交的有56例,将相交的写成相接的有58例。统计结果见表2。

表2 笔画组合关系偏误统计

总体来看,笔画组合关系中,斯里兰卡留学生对笔画是否相离这种空间关系的辨认和识记较好,而对相接和相交这2种空间关系的掌握较差。而且,从手写体的角度看,汉字某些笔画组合相离还是相接对汉字的辨识影响不大。也正因如此,我们并没有统计相接误为相离、相离误为相交的2类偏误。

3.部件组合空间性偏误调查结果

我们一共统计出106例部件组合空间性偏误,占总偏误量的30.9%,统计结果见表3。其中,汉字结构发生偏误的有53例,镜像式错位偏误21例,组合层次关系偏误32例。结构性偏误跟合体字中部件本身的空间属性关系密切,学生容易产生的这类偏误多是半包围结构,或者是某一个部件占据的空间不符合规矩。比如“吕”就不容易发生偏误,而“名”就容易发生。部件组合层次偏误则呈现一定的规律性,它与该部件出现顺序的频率相关。比如,“艹”常出现在最上方,所形成的汉字多为上下结构,但“警”中的“艹”与“句”先形成上下结构,再与“攵”形成左右结构,留学生容易将其先写成上下结构,再写左右结构。

这3大类偏误情况共同呈现的结果如下:汉字笔画、笔画组合关系、结构关系在空间中的表象越复杂,初级汉语水平的斯里兰卡留学生习得它们的偏误就越多。

表3 部件组合空间性偏误统计

三、偏误原因

根据调查统计的结果,我们发现汉字本身的空间表象复杂程度与初级汉语水平斯里兰卡留学生的偏误率成正比,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他们汉字空间性偏误的原因。这种原因造成的偏误是普遍性的,无论学生来自哪个国家,在学习汉字时发生偏误的情况基本都遵循这个规律,甚至汉语母语者学生在习得汉字时所产生的偏误比率也与汉字空间表象难易程度成正比[6]。斯里兰卡学生的母语僧伽罗语书写体系则是他们的汉字偏误产生的差异性因素。

(一)汉字的空间表象复杂

汉字难认、难记、难写并不仅是针对非汉语母语学习者的,对母语学习者也一样,它是由汉字的空间表象复杂程度造成的。根据原新梅[4]对《甲骨文编》中520 个甲骨文字进行的统计,发现共有129个甲骨文有镜像错位异体字。这与幼儿书写过程中出现的偏误及留学生书写的偏误有相近之处,尽管三者在本质上有区别,然而三者共同反映了汉字空间表象的复杂性对所有汉字学习者都是一个挑战。

我们在教学中有时候会借助汉字造字法讲解汉字的理据,帮助学生识记汉字的字形。比如,讲解象形字时借助图画,讲解会意字时借助组合部件的意义。然而,甲骨文中许多字可以正写、反写,笔画繁简不一,偏旁也不固定,甚至有些我们习焉不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理据,在留学生的“多此一问”之下,就没有了解释力。比如教师给学生介绍“休”字,“人”在“树”的左边表示“休息”,学生却问“那人在树的右边是不是休息呢?”从造字理据上当然也是,但规范汉字的书写则不能写成“木亻”。甲骨文中出现大量笔画、笔画关系、结构方面的异体字,是汉字从产生走向规范的过程中必然的现象。我们考察了国务院于2013年公布的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组织制定的《通用规范汉字表》中794组共1023个异体字,发现共有184组异体字存在空间性变异,具体见表4。

表4 现代汉语异体字空间性变异统计

与异体字空间变异不同的是,斯里兰卡学生在“折”这一笔画上偏误最多。这与“折”笔画的变体数量有关,“折”的空间表象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其他笔画,其23种变体在形成汉字过程中出现的频率必然大于其他4种笔画,共计12种变体。异体字的变异项目最多的一项是结构变异,与学生偏误比率也不一致。在笔画组合关系方面,异体字的变异数量也与学生偏误情况不一致。这是因为异体字在规范过程中是人为地、有规律地处理,二者的目的和过程完全不同。

我们认为,无论是空间方位认知尚未成熟的幼儿所书写的偏误汉字,还是存在诸多变异形式的甲骨文,抑或与规范汉字相较在各个层面都有变异的异体字,它们都普遍显示了汉字空间表象的复杂性。而且,这种空间性是造成留学生学习汉字时产生偏误的普遍原因。

(二)僧伽罗语书写体系的影响

除了汉字空间性的普遍因素,斯里兰卡学生的汉字偏误也呈现出一些独有的特点。在我们收集的语料中,斯里兰卡学生在笔画组合的相接和相交2种空间关系上的偏误值得注意:一是这两种偏误比例很高,一共占总偏误的33.24%;二是这两种偏误数量几乎相当(56例和58例)。在所有这类偏误案例中,相接的笔画被写成相交关系时,相交的长度很短,而不是写成“十”这样的相交情况。同样,原本相交的笔画组合被写成相接关系的,也是写得较短。而所有语料中,有两处属于相接关系的汉字“上”并没有出现偏误。

在对初级汉语水平斯里兰卡学生的教学实践中,我们发现他们的汉字书写方式是造成笔画组合关系偏误的主要原因。其一是笔画自身的书写方向,规范汉字“竖”的方向是从上到下,而他们往往在某个部件最后一笔为“竖”时从下往上写,这导致“竖”与其他笔画具有相接关系时,容易写成相交关系;与之相反,当“竖”或以“竖”开始的笔画从上往下书写时,与其他笔画具有相交关系时,容易被写成相接关系。换言之,斯里兰卡学生在相接和相交关系方面是否产生偏误,取决于2个笔画的书写顺序,同时也受他们书写笔画方向的影响。对比僧伽罗语字母的书写习惯,我们不难判断出斯里兰卡学生受到了母语负迁移作用的影响。

(三)教学因素与学习策略影响

结构性空间偏误则与部件的书写顺序相关。当一个汉字超过2个部件,尤其是同时存在左右、上下或包围结构中2种或以上的构造方式时,先写哪个部件就非常重要了。前文统计的汉字结构层次偏误都是这种情况。我们认为,这与汉字教学有关。斯里兰卡学生的汉字教学仅综合课有所涉及,而汉字教学在整个课程中只占一小部分。教师会按照笔画、笔顺、部件等顺序进行教授,但完成了基本单位的教学后,多由学生根据课本、练习进行摹写,复杂结构的汉字则缺乏系统教学。

学生在HSK考试的压力下,也会主动学习书写汉字,但他们主要依靠课本或手机应用软件学习。当学生面对一个陌生的汉字整字时,没有形成笔顺规则意识,也没有多部件组合层次的概念,只能根据已习得的汉字规律类推摹写。例如,学生已经学过“苹、节、劳”等带有“艹”的上下结构汉字,在摹写“满”字时就很容易将其写成上下结构。

四、结语

初级汉语水平的斯里兰卡学生习得汉字的偏误主要是由于对汉字空间性的认识不足。“折”笔画、相交和相接不明显的空间组合关系、多种结构组合都是空间表象本身较为复杂的情况,也是他们偏误较多的地方。因此,教师在教学中除了教授汉字基本单位外,应该增加对汉字整字的形象认知,可以使用“书空”的方法,把空间表象形成与身体活动联系起来,或者加强汉字笔画、部件、结构的有声教学,让学生在大脑中形成具体的概念,方便书写时提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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