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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2019-04-03王悦阳

新民周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白公馆南京路游园

王悦阳

阳春三月,天气晴和,陪伴82岁的白先勇走在南京路的街头,这场景既新鲜又陌生。从先施公司到永安公司,从七重天到新世界,还有茂昌眼镜、亨达利钟表,“小时候都来过,没想到它们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在王开照相馆,幼年的他曾拍过一张照片,“当时在王开拍照片,老吃价(稀罕)额,因为王开是顶顶好额照相馆!”虽然过去了七十多年,一口道地的上海话却始终未变,他依旧还记得大新公司(今市百一店)当时安装了第一部自动扶梯,“家人抱着我去坐,感觉好新鲜!”

红尘一梦。

如今,往事又浮现眼前,南京路依旧霓虹闪烁,熙熙攘攘,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的白先勇,眼底有一丝留恋与欢喜,“上海还是那么美,那么有情调。”站在曾经熟悉的故土,身穿灰色风衣的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翩然独立,拍下了一张照片。“阿是有点老克勒?”他笑着调侃道。

白先勇与上海有缘,无论是幼年时的短暂居住时期,对南京路、淮海路、百乐门等处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最终用尹雪艳、金大班等人物,写入了自己的小说代表作《台北人》中;还是少不更事的时候,因缘际会听到一段梅兰芳、俞振飞演出的《游园惊梦》,最终有了自己之后几十年的小说、戏剧与昆曲间的不解之缘;还有时隔39年后再度来到上海的所见所闻……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其实,戏剧再精彩曲折,又怎及人生际遇的万分之一?直到今天,耄耋之年的他,依旧对上海有着深深的眷恋,喜欢住在老锦江,也爱去儿时生活之地走一走看一看,还有不少上海文化界的好朋友,更爱吃精致入味的上海菜……只要有机会来上海,他一定不错过,在这里,有值得享受的友情,更有值得怀恋的往昔。“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上海对我的影响,我对上海的感情,都是很不一样的!”

上海情缘

《新民周刊》:白老师,熟悉您的人都知道,您的语言能力特别强,几十年来,不仅一口道地的桂林乡音难改,还会流利的广东话,在美国则完全用英文教授外国学生《中国小说史》……可没想到您一口上海话也说得如此流利,听来老派且亲切。

白先勇:洋泾浜,洋泾浜!哈哈哈!其实我只是会几句,毕竟小时候在上海生活过一个阶段,留下的印象很深。我的一生,在很多地方漂泊过,所以到了哪里就学哪里的话。直至今日,人家问起我的家乡究竟是哪里,我也说不清,但我知道,我的家乡,我的根,是中国文化。

《新民周刊》:在我印象里,您童年在上海的时间并不长,却在今后的写作与生活中,留下了很深刻的烙印。特别是对上海的摩登、现代与光怪陆离的现实,之后都一一写进了《台北人》中。

白先勇:的确。我们全家来到上海是抗战胜利后,从重庆过来。那是我第一次来上海,简直看傻眼了!我们家在上海很多地方住过,最早在虹口的多伦路,我的父亲母亲与兄弟姐妹们都住在那里。后来我得了肺病,与家人隔离,住在虹桥的一幢房子里,内心非常脆弱与落寞。记得那时候,虹桥还是一片农田,非常偏远。39年后我第一次回到大陆,还曾去过那里,依旧比较荒凉。可今天,虹桥已经是非常繁华和热闹的地方了。今夕何夕,叫人感慨系之。1987年,我第一次重回上海,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窗外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没什么灯光,和我印象里的上海,似乎并不一样。可当时我就有预感,总有一天,上海这座长江流域的“龙头”一定会起飞,到时候一定会不得了!到了今天,果然!

《新民周刊》:提起您在上海的足迹,可能最有名的就是汾阳路上的那幢漂亮的小洋房了,直到今天,它还被亲切地称为“白公馆”。

白先勇:这个说来有趣了!当时那条路不叫汾阳路,叫毕勋路,我在离它不远的南洋模范小学读书。说是“白公馆”,其实我父母一天都没在那里住过!哈哈!那是我住的地方,我父母一直住虹口的。后来我了解到,它做过上海中国画院的院部,之后又给了上海越剧院。我的印象里,花园里有个很大的喷水池,上面还有个很漂亮的雕塑。87年我回去看的时候水池还在,雕塑没了。再后来池塘也没有了。不知道现在那里怎样了……

《新民周刊》:往事依依,令人唏嘘。据我所知,您还在“白公馆”请客过呢!

白先勇:太巧了!第一次请客就请到了自己家里。那是我离开上海的前几天,复旦大学的陆士清教授告诉我,上海昆剧团在演全本《长生殿》,问我要不要看。我一听,立刻跳了起来!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还有昆曲可以听!我第一次看昆曲,是1945年抗战胜利后,梅兰芳先生蓄须明志八年后首次复出,在美琪大戏院,与俞振飞先生演昆曲《游园惊梦》。那次真是轰动极了,美琪以前是从不演戏曲的,只放电影和演舞蹈、话剧,但那次梅先生复出,全上海为之疯狂,一张戏票黑市炒到一根小金条。你想想,还了得么?我家正好有两张票,我母亲就带我去看了。奇了怪了,那时候根本听不懂看不懂,但是《游园》的“皂罗袍”曲调一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就一下子把我的心揪住了,至今为止,我始终觉得,“皂罗袍”就是我的“心曲”,呵呵!所以你想想,那么多年后还能听到梦寐以求的“水磨调”,我该有多么激动!那次上昆真是演得好极了,谢幕时我一个人站起来拍手,直到曲终人散还激动不已。所以就约了蔡正仁、华文漪等主演小聚,越聊越投机,我就起意做东吃饭。那时候没有什么饭店的,最后兜兜转转去了越剧院的“三产”——越友餐厅。我一看,这下好了,请客请到自己家里去了!这也太戏剧性了。那天晚上很难忘,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但这一感觉我只留给了自己,没有告诉上昆的朋友们。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都知道这是我曾经的家,只是谁也没有点穿。

父親的时代谢幕了,但上海梦与昆曲的时代没有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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