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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敦煌吐鲁番文书看唐代丝绸之路上的剑南丝绸

2019-04-02李锦绣

敦煌学辑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吐鲁番文书敦煌

李锦绣

(中国社会科学院 古代史研究所, 北京 100732)

敦煌P.3841 《唐开元二十二年(734) 沙州秋季勾帐》①图版见上海古籍出版社、 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 第28 册,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 第330-335 页; 唐耕耦、 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 第1 辑, 北京: 书目文献出版社, 1986 年, 第415-425 页。 录文见[日] 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东京: 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 1979 年, 第370-373 页; 并及上引唐耕耦书, 参拙文《唐开元二十二年秋季沙州会计历考释》,收入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编《敦煌吐鲁番学研究论文集》, 上海: 汉语大辞典出版社, 1991 年, 第901-936 页。文书中, 沙州官府收入及现存帐部分记载:

7. 壹拾壹匹叁丈捌尺益州小练,

29. 肆拾壹匹壹丈杂州小练, 陆屯大绵, 张昭纳。 肆拾贰硕粟, 阴庆纳。

60. 玖拾陆匹壹丈叁尺壹寸大练。

65. 捌拾捌匹壹丈伍尺壹寸梓、 益州小练。练是生绢经过脱胶精练而成的丝织品①《一切经音义》 卷23: “煮丝令熟曰练也。” 《倭名类聚抄》: “练, 熟绢也。” 对隋唐时期绢织物名称的考订见[日] 佐藤武敏《中国古代绢织物史研究(下) 》, 东京: 风间书房, 1978 年, 第195-216 页。, 按照尺寸大小, 分大练和小练。②笔者认为, 大练、 小练的尺寸, 与大绢、 小绢的尺寸相当。 唐制: “罗、 锦、 绫、 绢、 纱、 縠、 絁、 紬之属以四丈为匹。” ( [唐] 李林甫等撰, 陈仲夫点校《唐六典》 卷3 “金部郎中员外郎职掌” 条, 北京: 中华书局, 1992 年, 第82 页), 则绢一匹长4 丈。 大小绢的区分可能在于幅宽不同。 唐纳庸调税之绢幅宽1尺8 寸(佐藤武敏《中国古代绢织物史研究(下) 》, 第455 页), 在敦煌文书P.3565、 S.4884、 S.766等借贷契约中, 晚唐时敦煌出现了长3 丈7 至9 尺, 幅宽2 尺1 至2 尺6 寸的生绢(佐藤武敏《中国古代绢织物史研究(下) 》, 第341 页), 这种幅宽2 尺半左右的绢应该就是大绢。 这样推算, 幅宽1 尺8 寸的绢即小绢。 唐《赋役令》 中规定百姓交纳的绢是以小绢为标准的。 唐代西州与沙州, 大生绢与大练, 小生绢与小练的价格接近。 如《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 中, 大练一匹, 中估460 文; 梓州小练一匹, 中估380 文至400 文, [大] 生绢一匹, 中估460 文(大谷3097、 3415、 3825、 3034)。 天宝四载豆卢军和籴, 大生绢匹估465 文, 大练匹估460 文(P.3348V), 天宝六载豆卢军军仓支给行客任悊子交籴粟价,小生绢匹估380 文(P.3348V)。 则天宝初, 西州、 沙州的大练与大生绢价在460 文左右, 小练与小生绢价在380 文左右。 大小练的幅宽可能与大小生绢幅宽相同。上引敦煌文书中, 记载了益州小练、 杂州小练、 大练、 梓益州小练。 这些大小练出现在沙州秋季勾帐账目中, 显然是官府财物。 “梓益州小练”, 即益州小练和梓州小练。 梓州小练在《唐天宝二年(743) 交河郡市估案》 文书中有记载, 在“帛练行” 中, “梓州小练壹匹, 上直钱叁佰玖拾文, 次叁佰捌拾文, 下叁佰柒拾文”③“梓州小练”, 见《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文书》 第31 行(大谷3097、 3045 文书): “梓州小练壹匹。”见[日] 小田义久《大谷文书集成》 贰, 京都: 法藏馆, 1990 年, 第24 页, 图版20。 录文并参见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第448 页。。

梓州、 益州在剑南道。 《唐六典》 卷3 “户部郎中员外郎职掌” 条云:

九曰剑南道, 古梁州之境, 今益、 蜀、 彭、 汉、 绵、 剑、 梓、 遂、 普、 资、简、 陵、 邛、 眉、 雅、 嘉、 荣、 泸、 戎、 黎、 茂、 龙、 扶、 文、 当、 松、 静、 柘、翼、 悉、 维、 巂、 姚, 凡三十有三州焉。④[唐] 李林甫等撰, 陈仲夫点校《唐六典》, 第71 页。

值得注意的是, 剑南道的丝绸是如何达到西北沙州官府的? 易言之, 沙州官府中为什么会出现剑南道的小练? 剑南丝绸在丝绸之路上作用如何? 笔者试对其提出己见, 请方家指正。

一、 剑南白练与凉州

上引文书提到了梓益州小练, 也提到杂州小练。 首先必须澄清的是, “杂州” 与梓、 益州关系如何? 在大练、 小练等品类中, 为什么要将梓、 益州单独提出?

从唐代绢布等级分类中, 我们似可找到一些线索。 唐代将质量比较高的绢布, 分为八、 九个等级,①关于唐代丝纺织业的等级及地区分布, 详见严耕望《唐代纺织工业之地理分布》, 《大陆杂志》 第13 卷第11 期, 后收入氏著《唐史研究丛稿》, 香港: 新亚研究所, 1969 年, 第645-656 页; 汪篯《隋唐时期丝产地之分布》, 《汪篯隋唐史论稿》,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 年, 第289-298 页; 王永兴《试论唐代丝纺织业的地区分布》, 收入《魏晋隋唐史论集》 第2 辑,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3 年, 第269-292 页; 赵丰《唐代蚕桑业的地理分布》, 《中国历史地理论丛》 1991 年第2 期, 第73-87 页。《唐六典》 卷20 《太府寺》 记载:

凡绢、 布出有方土, 类有精粗。 绢分为八等, 布分为九等, 所以迁有无, 和利用也。 宋、 亳之绢, 复州之纻, 宣、 润、 沔之火麻, 黄州之赀, 并第一等。 ……益、 彭、 蜀、 梓、 汉、 剑、遂、 简、 绵、 襄、 褒、 邓之绢, 郢、 江之纻, 褒、 洋、 同、 歧之赀, 并第六等。 资、 眉、 邛、 雅、 嘉、 陵、阆、 普、 壁、 集、 龙、 果、 洋、 渠之绢, 台、 括、 抚、 睦、 歙、 虔、 吉、 温之纻, 唐、 慈、 坊、 宁之赀, 并第七等。②[唐] 李林甫等撰, 陈仲夫点校《唐六典》, 第541 页。这九等榜上列举了158 州, 与同书卷3 所列十道291 州相差甚远, 榜上无名者133 州。这133 州的绢布, 质量较差, 可统称为杂州绢布。 而根据这个分类, 剑南道的绢分别属于第六等和第七等。

有疑问的是, 剑南道绢帛整体上质量较高, 益州、 彭州、 蜀州、 梓州、 汉州、 剑州、 遂州、 简州、 绵州等都在一个等级,③宋代剑南梓、 益、 彭、 绵、 汉等州大小绢织造水平依然具有较高水平。 [元] 马端临《文献通考》 卷20《市籴考一》 记载: “宋朝如旧制, 调绢、 紬、 布、 丝、 绵, 以供军需, 又就所产折科、 和市。 其纤丽之物, 则东京有绫锦院。 ……西京、 真定府、 青益梓州亦有场院, 主织锦绮、 鹿胎、 透背。 ……江宁府、 润州有织务。 ……梓州有绫绮场。 (又溢州市买院亦织熟色绫, 及彭、 锦、 汉、 卬、 蜀、 眉、 陵、 简、 遂、资、 荣、 普州、 怀安军皆织大小绢。) ” (北京: 中华书局, 1986 年, 第195 页。) 宋代梓、 益、 彭、 绵等州大小绢全国著名, 视为精品。 只是宋代剑南大小绢不用输送西北, 故而大小绢不用折为大小练输纳了。这也为笔者唐代西北地区大小练来自剑南大小绢之说, 提供了间接证据。为什么文书中只提到益州和梓州, 而没提到别的州? 难道剑南道只有梓州、 益州的小练到了沙州, 彭、 蜀等州的绢、 练没有到西北吗? 笔者认为, 练虽然是生绢或生丝精制而成, 但煮练、 捣练、 草木灰浸泡等工艺不同, 同样品质的绢精制后的练质量不一定相同。 益州、 彭州生产的绢属于一个等级, 但白练却不一样, 只有益州、 梓州小练更为突出, 等级较高, 其余彭、 蜀等州之小练或大练, 均为一般白练, 小练则统称为“杂州小练”, 或省称为小练。

再回到上引文书, 梓州、 益州小练, 是如何进入沙州的? 由于该文书是沙州官府财物账, 这些梓州、 益州小练进入西北更可能是通过官方途径, 即可能是梓州、 益州百姓交纳赋税, 这种赋税被运至沙州。④详见[日] 大津透《唐仪凤三年度支奏抄·四年金部旨符补考》, 《东洋史研究》 第49 卷第2 号, 第225-248 页; 收入氏著《日唐律令制の财政构造》, 东京: 岩波书店, 2006 年, 第80-112 页。 [日] 荒川正晴《唐の对西域布帛输送と客商の活动について》, 《东洋学报》 第73 卷第3-4 号, 第31-63 页; 收入氏著《ユーラシアの交通·交易と唐帝国》, 名古屋: 名古屋大学出版会, 2010 年, 第444-505 页。 [日] 荒川正晴著, 乐胜奎译, 李少军校《关于唐向西域输送布帛与客商的关系》, 《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 第16辑, 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 1998 年, 第342-353 页。而唐前期与丝织品有关的赋税, 主要为庸调。

唐前期庸调纳丝麻织品。 其交纳品种根据地区不同, 有严格限定。 剑南道的庸调品种, 《唐六典》 卷3 “户部郎中员外郎职掌” 条记载:

厥赋绢、 绵、 葛、 纻。 泸州调以葛、 纻等布, 余州皆用绵、 绢及纻布。①[唐] 李林甫等撰, 陈仲夫点校《唐六典》, 第71 页。《元和郡县图志》 对剑南道“开元赋” 种类记载并不完全,②佐藤武敏认为, 《唐六典》 及《元和郡县图志》 对剑南道之州调物种类记载不完全, 可能是剑南道其他交通条件恶劣之州, 因运输费花销较大, 停止了调物征收。 见佐藤武敏《中国古代绢织物史研究(下) 》,第309 页。只存11 州, 列表③参[日] 日野开三郎《租调庸の研究》 I “色额篇”, 自家版, 1974 年; 佐藤武敏《中国古代绢织物史研究(下) 》, 第311-320 页。如下:

州名 开元赋资州 绵、 绢嘉州 绢、 绵雅州 绵、 絺、 葛茂州 麻、 布翼州 麻、 布梓州 布、 绢剑州 绵、 绢绵州 绵、 绢普州 绢、 纻布陵州 绢、 绵泸州 麻、 布

可以看到《元和郡县图志》 的记载与《唐六典》 的概括基本符合。

但剑南道的庸调品种中并没有练, 沙州的“梓、 益州小练”, 是否为剑南道的庸调物?

《唐仪凤三年(678) 度支奏抄》 文书为我们的问题提供了答案。 文书第H17 至19行云:

H17. [诸庸调物] 纳秦、 凉二府者, 其绢并令练

18. [折] (?) [ ] 听。 其州县官人及亲识并公

19. [廨典], [依] (?) 令 并 不得僦勾受雇为[运]。④[日] 大津透《日唐律令制の财政构造》, 第33-48 页。

据此可知, 交纳到秦州、 凉州的庸调绢要折纳为练。 这是一个重要信息。 但是, 何地的庸调要交纳到秦州、 凉州呢? 《唐仪凤三年度支奏抄》 中以下几行引人注意:

A’8. 每年伊州贮物叁万段, 瓜州贮物壹万

9. 段。 剑南诸州庸调送至凉府日, 请委府

10. 司, 各准数差官典部领, 并给传递往

11. 瓜、 伊二州。 ……

剑南诸州的庸调要送纳凉州。 结合上条可知, 剑南诸州的庸调要折纳成练送纳凉州。 不过凉州并不是剑南庸调运送的终点, 凉州只是中转站, 剑南庸调所折纳的大练、 小练要由凉州转运, 沿河西走廊, 送至瓜州、 伊州, 进入西域。 这就是我们看到在沙州官府账目中登记梓、 益州小练的由来。 而除了著名的梓、 益州小练外, 剑南诸州送纳凉州的更多是一般的白练, 或大练, 或小练, 有时省称为一个字: 练。

河西陇右, 地寡蚕桑。 根据《唐六典》 卷3, 不论是秦、 渭等陇右12 州, 还是凉、瓜、 沙、 伊、 西等河西9 州, 均“厥赋布、 麻”。 敦煌户籍文书也为此提供了例证。《周大足元年(701) 沙州敦煌县效谷乡籍》 云:

2. 户主邯寿寿年伍拾陆岁 白丁 课户见输

5. 计布二丈五尺

6. 计麻三斤

7. 计租二石①[日] 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第167 页。

可见沙州本身并不产练, 沙州百姓庸调交纳的是麻、 布,②关于敦煌地区的纺织业研究, 参见王进玉《敦煌遗书中的丝织物》, 《丝绸史研究》 1987 年第1、 2 期, 第19-27 页; 刘惠琴《从敦煌文书中看沙州纺织业》, 《敦煌学辑刊》 1995 年第2 期, 第49-54 页; 金滢坤《从敦煌文书看晚唐五代敦煌地区布纺织业》, 《敦煌研究》 1998 年第2 期, 第133-140 页。沙州的纺织业主要是麻布纺织, 白练不是沙州本地产品。 因而与梓、 益州小练一样, 即使没有标明梓州、 益州等产地, 出现在沙州的大练和小练也不是河陇本地生产的, 而是来自剑南道。

下面我们来看剑南白练进入西域的历程。

二、 追寻剑南丝绸输送的第二程: 沙州

隋唐时西域交通路线, 裴矩在《西域图记序》 中列举如下:

发自敦煌, 至于西海, 凡为三道, 各有襟带。 北道从伊吾, 经蒲类海铁勒部,突厥可汗庭, 度北流河水, 至拂菻国, 达于西海。 其中道从高昌, 焉耆, 龟兹, 疏勒, 度葱岭, 又经鏺汗……穆国, 至波斯, 达于西海。 其南道从鄯善, 于阗, 朱俱波、 喝槃陀, 度葱岭, 又经护密, 吐火罗……至北婆罗门, 达于西海……故知伊吾、 高昌、 鄯善, 并西域之门户也。 总凑敦煌, 是其咽喉之地。③[唐] 魏徵、 令狐德棻撰《隋书》 卷67 《裴矩传》, 北京: 中华书局, 1973 年, 第1579-1580 页。

这是隋唐时期丝绸之路的三条主要道路。 敦煌沙州是进入西域的咽喉之地。 从沙州至鄯善、 高昌(西州)、 伊吾(伊州), 踏上南、 中、 北道, 进入中亚腹地。 剑南庸调物白练从凉州被运到丝绸之路沙州, 再经由沙州, 进入丝绸之路中段、 西段。

剑南白练送至凉州后, 继续沿河西走廊西行, 第一站就是沙州。

这种丝织品自凉州至沙州的运输, 敦煌文书有清晰记载, P.3348V 《唐天宝四载(745) 豆卢军上河西支度使和籴正帐牒》 略云:

2. 合当军天宝四载和籴, 准旨支贰万段, 出武

3. 威郡, 准估折请得絁绢练绵等总壹万

4. 肆阡陆佰柒拾捌屯匹叁丈伍尺肆寸壹拾铢。

5. 伍阡陆佰匹大生绢。

6. 伍佰伍拾匹河南府絁。

7. 贰佰柒拾匹缦绯。8. 贰佰柒拾匹缦绿。

9. 壹阡玖佰贰拾柒屯壹拾铢大绵。

10. 壹阡柒佰匹陕郡絁。

11. 肆阡叁佰陆拾壹匹叁丈伍尺肆寸大练。①唐耕耦、 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 第1 辑, 第429-434 页; 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第463-466 页。

匹段 数量 来源 所占比例大生绢 5600 (河北道? 河南道?) 38%河南府絁 550 河南道 3.7%陕郡絁 1700 河南道 11.6%大练 4362 剑南道 30%缦绯 270 剑南道 1.8%缦绿 270 剑南道 1.8%15.3 33.6大绵 1927 河北、 河南、 剑南道? 13.1%总计 14679 100%

河西豆卢军天宝四载的和籴匹段正是从武威郡(即凉州) 运送来的。 这批和籴匹段可列表如下:其中河南府、 陕郡絁来自河南道; 大生绢可能来自河南道①P.3359、 3664 《唐天宝十三载(754) 敦煌郡勾征帐》 文书第17 行有“伍佰柒拾伍匹叁丈陆尺捌寸, 陈留郡大绢和籴” (唐耕耦、 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 第1 辑, 第464 页) 的记录, 根据其后说明, 知这些绢是天宝六载(747) “武威郡□和籴物”, 则天宝六载从武威郡运至敦煌郡的和籴物中有陈留郡的大[生] 绢。 陈留郡(汴州) 在河南道( [宋] 欧阳修、 宋祁撰《新唐书》 卷38 《地理志二》,北京: 中华书局, 1975 年, 第989 页), 可知从武威郡运来的和籴物中, 有一部分大生绢来自河南道。或河北道②房山石经题记记载天宝时范阳郡有大绢、 小绢行。 见佐藤武敏《中国古代绢织物史研究(下) 》, 第451-455 页。; 大练来自剑南道, 缦绯、 缦绿为杂彩, 根据“剑南诸州, 造绫罗杂彩及染价”③“仪凤三年度支奏抄” D5 行, 大津透《日唐律令制の财政构造》, 第39 页。 唐官府支付“杂彩十段” 中,包括“缦四匹”; “若赐蕃客锦彩, 率十段则锦一张、 绫二匹、 缦三匹、 绵四屯”, 《唐六典》 卷3, 第82页。的规定, 染色的无纹丝织品——缦, 可能也来自剑南道; 大绵作为与绢、 练同时输纳的庸调物, 无法判定其产地, 但不排除来自剑南道的可能性。 即使不包括大绵, 天宝四载自武威郡运至敦煌郡的剑南道丝织品占33.6%, 可见剑南道丝织品在西北军事经费中的地位。

剑南道的4362 匹大练, 从武威郡被运至敦煌, 作为豆卢军的和籴费用, 在第一站即被支用殆尽。 根据P.3348V 文书, 知这4362 匹大练被分成两笔支用: 其中4278 匹1丈6 尺大练, 匹估460 文, 相当于铜钱1968 贯68 文7 分, 用于和籴斛豆斗费用。 而83匹1 丈9 尺1 寸大练, 没有籴买斛豆斗, 而是按照《金部格》, 付给了副使李景玉, 作为他天宝四载春夏两季禄粟的价值。

根据文书记载的支出项目, 我们可以继续追寻剑南庸调物在沙州支用后的去向。

作为豆卢军和籴匹段的剑南庸调练, 通过和籴、 交籴流入民间, 和籴匹段除被一般百姓支用外, 更多地流入行客之手, 被带入丝绸之路上更遥远的地方。 关于行客与官府交籴的史料, P.3348V 文书有详细记载。 《唐天宝六载(747) 十一月河西豆卢军军仓交籴案》 记载:

2. 军仓

3. 行客任悊子纳交籴粟壹佰捌硕陆豆斗

17. 行客任悊子粟壹佰捌硕陆豆斗, (豆斗估廿一文。) 计钱贰拾贰贯捌佰

18. 陆文, 折给小生绢陆拾匹。 (匹估叁佰捌拾文。)④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第467-468 页; 唐耕耦、 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 第1辑, 第435 页。

和豆卢军交籴中的行客任悊子, 是脱离本籍的客商。⑤详见姜伯勤《敦煌新疆文书所记的唐代“行客” 》, 国家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编《出土文献研究续集》,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89 年, 第277-290 页; [日] 中村裕一《有邻馆所藏の唐代军功公验》, 《武库川女子大学史学研究室报告》 8, 1988 年; 收入氏著《唐代官文书研究》, 京都: 中文出版社, 1991 年, 第451-455 页。豆卢军支付给任悊子的是小生绢, 也是从武威郡领来的和籴匹段。 同时来自武威郡的和籴匹段小练、 大练, 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到了客商手中, 剑南丝绸从官府财物走进了市场。

《唐天宝六载十二月河西豆卢军军仓收纳籴粟麦牒》 文书共10 件, 其中第8、 10件略引之如下:

(八) 1. 右重进等各请上件交籴斛豆斗, 请预付匹段。

2. 其斛豆斗, 限日填纳。 谨连判状如前。 请处分。

3. 牒, 件状如前。 谨牒。

4. 天宝六载十二月 日行客常重进等牒。

5. 行客曹庭训

6. 付 判, 准 状。 元感

7. 示。 十七日。

(十) 1. 粟伍拾硕。

2. 牒: 仁希今有前[件] 粟, 纳充交籴, 请处分。 谨牒。

3. 天宝六载十二月十日行客 康仁希牒。

行客曹庭训、 康仁希当来自昭武九姓。 在第8 件文书中, 行客常重进、 曹庭训并没有交纳粟麦, 而是要求预付匹段, 其目的在获得唐朝的和籴匹段。 从长官“元感” 的判文看, 豆卢军同意了预付曹庭训等匹段。 这表明曹庭训等预先借贷和籴匹段, 可能是经常性行为, 豆卢军也乐意与之交易。 预付匹段的存在, 丰富了我们对唐西北和籴政策及实施复杂性的认识, 更体现了和籴的商业经营方式, 而行客, 昭武九姓, 往往是这种商业行为的主体。 作为和籴匹段被运至西北的剑南丝绸就这样通过行客和粟特商人, 走进丝绸之路。

除了和籴之外, 被运至敦煌的和籴匹段还用作其他官府支用。 P.3348V 《唐天宝四载(745) 豆卢军上河西支度使和籴正帐牒》 记载:

53. 捌拾叁匹壹丈玖尺壹寸大练, 准《格》

54. 给副使李景玉天宝四载春

55. 夏两季禄粟壹佰贰拾硕

56. 直, (豆斗估卅二文。) 计叁拾捌贯肆佰

57. 文, 折给上件练, (匹估四百六十文。) 不籴斛豆斗。

剑南的大练作为禄直支付给豆卢军副使李景玉。 同样, P.3841V 《唐开元廿三年冬季沙州勾帐草》 也记载:

127. 壹拾伍屯匹贰丈肆寸, 正库应在, 武庆缯欠。

128. 柒屯大绵, 捌匹贰丈肆寸大练。

129. 右前件人□是悬泉府别将, 身死给赠, 为是员外官, 被

130. 支度勾征, 未纳。①[日] 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第373 页; 唐耕耦、 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 第1辑, 第425 页。15 屯匹大绵和大练, 付给悬泉府别将武庆缯家属, 作为其死后赠赙。 这与给官员禄直一样, 也是官员的一项待遇。 作为禄直, 作为赠赙, 剑南丝绸在沙州从官府走入民间,走进沙州市场。

沙州本地并不产练, 白练在沙州是外来品种。 但通过敦煌文书, 我们可以看到, 剑南白练不仅用于官府支给和籴匹段、 官吏俸禄及各机构支出, 而且进入流通领域, 百姓和客商均普遍使用, 甚至秦刀纸坊、 阶亭车坊①详见吴丽娱、 张小舟《唐代车坊的研究》, 《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 第3 辑,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年, 第250-258 页。百姓都能以益州小练、 杂州小练交纳户税。②参见拙文《唐开元二十二年秋季沙州会计历考释》, 收入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编《敦煌吐鲁番学研究论文集》, 第901-936 页。以昭武九姓为主体的客商极大推进了剑南白练在沙州及西域的流通和贸易, 剑南白练成为主要支付手段, 可见剑南丝绸在丝路上的活跃程度。

三、 剑南丝绸在西州、 伊州、 庭州

随着剑南庸调练的进入, 西州的白练日渐普遍。 《高昌重光元年(620) 氾法济随葬衣物疏》 中记载: “白绫褶袴一具……绫、 练各万段, 被锦二百张, 细锦万匹。”③《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4 册, 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83 年, 第149 页。没有提到白练做的衣服。 而在《唐唐幢海随葬衣物疏》 中, 则记载了“白绫褶袴一具……白练手巾一……白练早(旱) 衫一领, 白练衫袴一具……白练一千段, 杂色物一万段”④《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4 册, 第32 页。。 随葬衣物疏的内容当然是虚构的, 但将两件衣物疏对比, 不难看到唐平高昌后吐鲁番地区丝织品的变化: 唐代西州比高昌时期白练普遍得多。

与沙州一样, 西州当地并不出产白练。 据吐鲁番出土文书和大谷文书可知, 唐代西州百姓每丁调“緤布贰丈”⑤据《唐开元四年西州高昌县安西乡安乐里籍》 (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8 册, 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87年, 第314-319 页)、 《唐贞观二十一年帐后□苟户籍》 (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6 册, 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85 年, 第53 页)、 《唐开元二年帐后西州柳中县康安住等户籍》 (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8 册, 第285 页)、 大谷3272 号文书( 《大谷文书集成》 贰, 第62 页, 图版3)。, 表明当地养蚕织锦、 绢的手工业并不发达。⑥唐长孺《吐鲁番文书中所见丝织手工业技术在西域各地的传播》, 《出土文献研究》, 北京: 文物出版社,1985 年; 后收入《山居存稿》, 北京: 中华书局, 1989 年, 第388-398 页。 对吐鲁番有关植桑、 养蚕、 织丝等蚕桑丝织业文书及高昌西州蚕桑丝织业的研究, 参见韩国磐《从吐鲁番出土文书来看高昌的丝棉织业》, 《敦煌吐鲁番出土经济文书研究》, 厦门: 厦门大学出版社, 1986 年, 第344-356 页; 陈良文《吐鲁番文书中所见的高昌唐西州的蚕桑丝织业》, 《敦煌学辑刊》 1987 年第1 期, 第118-125 页; 武敏《从出土文书看古代高昌地区的蚕丝与纺织》, 《新疆社会科学》 1987 年第5 期, 第92-100 页; 王仲荦《隋唐五代史》 (上册),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8 年, 第386-390 页; 陈国灿《斯坦因所获吐鲁番文书研究》, 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 1994 年, 第22-136 页。《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 记载, “帛练行” 有大练、 梓州小练、 河南府生絁、 蒲陕州絁、 生绢、缦紫、 缦绯, 这与上引豆卢军天宝四载从武威郡领到的和籴物种类几乎完全相同,⑦[日] 荒川正晴《唐代前半の胡汉商人と帛练の流通》, 《唐代史研究》 7, 2004 年, 第17-59 页。表明交河郡的帛练来自由武威郡输送的和籴匹段。①[日] 大津透《日唐律令制の财政构造》, 第80-107 页。武威郡匹段输自其他地区,②[日] 滨口重国《唐の玄宗朝に於ける江淮上供米と地税の关系》, 《秦汉隋唐史研究》 下, 东京: 东京大学出版会, 1966 年。其中的“练” 来自剑南道。

西州官府以白练作为支付手段, 官员的禄直、③大谷3012, 《大谷文书集成》 贰, 第3 页, 图版26。月料、 客使停料④《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10 册, 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91 年, 第20-27、 30 页。均以白练支给。官府与百姓的交易, 如和雇百姓车脚价⑤《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6 册, 第66-67 页。、 付给行人药直⑥《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10 册, 第29 页。、 支付诸步碨坊供进马料价⑦《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10 册, 第19 页。、 和籴⑧《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6 册, 第304、 310-311 页。等, 都付给白练。 白练在大额交易中, 具有货币性质。⑨[日] 荒川正晴《唐代前半の胡汉商人と帛练の流通》, 第17-59 页。

西州的胡商在白练流通贸易中更为活跃。 开元十九年(731) 兴胡米禄山“将婢失满儿, 年拾壹, 于西州市出卖与京兆府金城县人唐荣, 得练肆拾匹”⑩《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9 册, 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90 年, 第27 页。。 米禄山为昭武九姓, 这40 匹白练之后可能跟随米禄山从西州进入了米国。

西州市场上用来交易的白练, 并不只是来自西州。 以下以石染典为例, 进行说明。

《吐鲁番出土文书》 中, 收录有关石染典文书四件⑪《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9 册, 第40-50 页。, 其中第一件《唐开元二十年瓜州都督府给西州百姓游击将军石染典过所》 记载:

2. 安西已来, 上件人肆、 驴拾。 今月 日, 得牒

3. 称: 从西来, 至此市易事了。 今欲却往安

4. 西已来, 路由铁门关, 镇戍守捉不练行由,

5. 请改给者。 依勘来文同此, 已判给, 幸依勘6. 过。

7. 府

8. 户曹参军亶

9. 史杨祇

10. 开元贰拾年叁月拾肆日给。……………………………………………………………………………………

15. 作人康禄山 石怒忿 家生奴移多地

16. 驴拾头。 沙州市勘同, 市令张休。

17. 牒, 染典先蒙瓜州给过所, 今至此市易

18. 事了, 欲往伊州市易。 路由恐所在守捉不

19. 练行由。 谨连来文如前, 请乞判命。 谨牒。

20. 开元廿年三月廿 日, 西州百姓游击将军石染典牒。

21. 任 去。 琛 示。

22. 廿 五 日。

24. 四月六日伊州刺史张宾 押过

值得注意的是, 石染典来自西域( “从西来” ), 先到瓜州贸易。 开元二十年(732)三月, 准备带着作人、 奴和驴到伊州经商, 四月六日到达伊州。 他的最终目的地是“往安西已来”。

第二件《唐开元二十一年染勿等保石染典往伊州市易辩辞》 略云:6. 开元廿一年正月 日

7. 石染典人肆, 马壹, 骡、 驴拾壹。

……………………………………………………………………………………

8. 请往伊州市易, 责保

9. 可凭, 牒知任去。 谘。 元

10. 璟白。

11. 廿三日

据此可知, 开元二十一年(733) 正月廿三日, 经过审批, 石染典获准了从西州至伊州行商。

第三件《唐开元二十一年石染典买马契》 文书云:

1. 马壹匹, 骝敦六岁

2. 开元廿一年正月五日, 西州百姓石染典, 交用大练拾捌

3. 匹, 今于西州市, 买康思礼边上件马。 其马

4. 及练, 即日各交相分付了。

7. 练主

8. 马主别将康思礼年卅四

9. 保人兴胡罗世郍(那) 年卌

10. 保人兴胡安达汉年卌五

11. 保人西州百姓石早寒年五十

文书记载了开元二十一年正月五日, 石染典去伊州之前, 在西州市场用大练18 匹买马一匹的情况。 马主为在唐粟特人康思礼, 多名兴生胡为其充当保人。

第四件《唐开元二十一年石染典买骡契》 文书云:

1. 开元廿一年二月廿日, 石染典交用大练壹拾

2. 柒匹, 于西州市买从西归人杨荆琬青

3. 草五岁……

4. 其骡及练, 即日交相付了。

文书记载了开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日, 石染典在西州市场用大练17 匹买骡一头的交易情况。

根据这四件文书, 我们可以大致了解石染典的行程, 亦可推知其商业活动经费来源。 开元二十年三月之前, 石染典在瓜州, 积累了商业资本。 四月, 他到伊州行商, 所获颇丰, 返回西州。 开元二十一年正月五日在西州买马, 二十三日驱马至伊州贸易, 继续获利, 二月回到西州后又买骡。 石染典两次在西州用大练买马、 买骡, 这些大练当来自其在瓜州、 主要是伊州的交易所得。 《唐仪凤三年度支奏抄》 规定, “每年伊州贮物叁万段, 瓜州贮物壹万段”。 从石染典文书, 我们可以看到瓜州、 伊州贮存的匹段, 是如何流入了像石染典这样商胡之手。 石染典频繁驱马、 骡到伊州行商, 为获得更多大练。 而石染典的目的地是安西以西, 瓜州、 伊州、 西州的大练(其产地为剑南道) 就这样被带到丝绸之路西段。

庭州也与沙州、 伊州帛练交流频繁。 总章二年(669) 七月, 沙州的传马坊派出传驴36 头, “给送帛练使司马杜雄充使往伊州”, 同月, 沙州还派传马驴81 头, “送庭州帛练使杜雄”。①敦煌文书P.3714V 《唐总章二年传马坊文书》 第1、 3、 89、 129 行, 录文及考释见卢向前《伯希和三七一四号背面传马坊文书研究》, 收入《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 北京: 中华书局, 1982 年, 第660-686页。伊州、 庭州的帛练由唐派“送帛练使” 由沙州输送过来, 这是官方运输渠道。 而商人也通过各种商业途径, 将伊州帛练带到北庭。 《唐开元二十一年西州都督府案卷为勘给过所事》 文书记载:

101. 蒋化明年廿六

102. 化明辩: 被问先是何州县人? 得共郭林驱驴? 仰答。 但化明

103. 先是京兆府云阳县嵯峨乡人, 从凉府与敦元暕驱驮至北庭。 括

104. 客, 乃即附户为金满县百姓。 为饥贫, 与郭林驱驴伊州纳和籴。

蒋化明参加了唐从凉州到庭州的帛练运输, 这是官方组织的匹段转运; 他也受雇于郭林, 从庭州到伊州纳和籴, 所获匹段当由郭林带到庭州, 这是商人的自主行为。

日本学者荒川正晴先生研究了唐代从依靠传马坊递送体制到客商转输体制的转变,②[日] 荒川正晴《唐の対西域布帛輸送と客商の活動について》, 第31-63 页。这是官府转输环节引入了商业运行方式。 通过官府组织的自凉州至敦煌再向伊州、 西州、 庭州的运输, 剑南之练进入西域。 另一方面, 客商、 尤其是胡商的贸易, 更是将剑南之练通过市场环节, 带到丝绸之路上的各个角落, 如水之布下。 像石染典这样的客商将唐贮存在瓜州、 伊州的匹段带到西州、 庭州、 安西, 促进了河西白练贸易圈的形成, 白练在这一贸易圈中充当支付手段和价值尺度, 作为货币流通。③[日] 荒川正晴《唐代前半の胡汉商人と帛练の流通》, 第43 页。剑南道的白练, 改变了河西地区的货币体系。

四、 安西以西及草原丝绸之路上的剑南丝绸

剑南丝绸并没有止步于西州、 庭州, 而是继续向西, 深入绿洲丝绸之路腹地。

唐每年向安西运输大量匹段。 《张九龄集》 卷12 《敕河西节度副大使牛仙客书》记载:

又恐安西资用之乏, 卿可于凉府将二十万段物往安西, 令随事支拟, 及充宴赐, 朕则续支送凉州云。①[唐] 张九龄撰, 熊飞校注《张九龄集校注》, 北京: 中华书局, 2008 年, 第671 页。

此敕撰写时间是开元二十三年(735)②[唐] 张九龄撰, 熊飞校注《张九龄集校注》, 第672 页。, 唐玄宗敕令增给安西军需匹段, 从中可见边兵所需匹段从凉州运至安西, 唐继续将匹段运至凉州以补充前线供给的循环运输情况。 实际上, 即使没有特殊增加, 唐也源源不断地从凉州向安西运输军需匹段。③吐鲁番《唐麟德二年赵丑胡贷练契》 文书记载, 麟德二年(665) 八月十五日, “西域道征人赵丑胡于同行人左憧憙边贷取帛练叁匹”, 二人约定: “其练到安西得赐物, 只还练两匹; 若不得赐, 始还练叁匹”(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6 册, 第412 页)。 可见征行人到安西, 基本上能够得到赐物, 赐物也以白练为主。 赵丑胡等渴望到安西得到的赐物白练, 即是从凉州运至安西, 由河西节度或安西都护“令随事支拟,及充宴赐” 匹段。帛练向西输送由“送帛练使”④《唐□伏威牒为请勘问前送帛练使男事》,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7 册, 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86 年, 第110 页。司掌, 或征发西州等地百姓徭役, 出车牛等运输,⑤《唐某人雇人送练契》 《唐张某等雇赵申君送练契》,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6 册, 第182、 183 页。将帛练输纳到安西以西; 或由客商雇佣百姓输送⑥《唐开元二十一年西州都督府案卷为勘给过所事》 文书记载, 开元二十一年(733) 三月, 京兆百姓王奉仙“共驮主徐忠驱驮送安西兵赐至安西输纳”, 雇佣王奉仙的驮主徐忠即承包运输的商人。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9 册, 第51-69 页。。 同时, 客商、 商胡们通过频繁的交易活动, 也将帛练带入西域深处。

敦煌吐鲁番文书记载了安西以西的白练支用情况。 敦煌市博物馆藏《唐天宝年间地志残卷》⑦此残卷原为敦煌县博物馆藏, 编号为58, 见马世长《敦煌县博物馆藏地志残卷——敦博第58 号卷子研究之一》, 收入《敦煌吐鲁番学文献研究论集》, 第265-428 页。 后县馆改敦煌市博物馆, 此文书编号为76号, 图版见段文杰主编《甘肃藏敦煌文献》, 兰州: 甘肃人民出版社, 1999 年, 第6 卷, 第224-227 页。略云:

4.□文, 校尉用四文, 糴豆昔。 用钱二文, 买弦。 更练一匹, 曹师 边 用糴 豆昔。

5.□浑。 用练一匹, 糴麨来回河头。 用一匹, 曹愿住处 买羊。 更用钱

6.□□住内。 拨换城: 用练半匹, 糴米。 买婢, 阙练一匹。更用钱

7.□□买肉。 更用一匹, 买白氈。 用练半匹, 尾乳处买氈。 用钱三文①《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6 册, 第434-435 页。这是官府支出账。 从中可见, 据史德城、 拨换城等地购买奴婢、 粮、 畜和杂物时, 支给的是练和钱, 练在这些地区也充当支付手段。

在拨换城西北的弓月城, 白练也不是稀见之物。 《唐西州高昌县上安西都护府牒稿为录上讯问曹禄山诉李绍谨两造辩辞事》 文书记载: 李绍谨在弓月城向曹禄山兄炎延举“练二百七十五匹”, 而“付练之日, 有曹毕娑及曹果知见”②《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6 册, 第470-479 页。。 李绍谨向弓月城的胡人举练, 文书中又写作“胡练”。 实际上, 这些练也是来自剑南经凉州运至安西再西北至弓月城的白练。 李绍谨一次向胡商举练275 匹, 数额较大, 可见胡商在安西以西白练流通中的作用。 通过胡商的转输、 支付和出举, 维系了西域和草原丝绸之路上白练的地位。

安西及以西, 据史德城、 拨换城、 弓月城都在唐廷管辖范围之内。 唐官府运输的白练最远到最西境③《新唐书·地理志七下》 所载“安西极边之戍”, 当是在故渴盘陀国基址上建立的葱岭守捉, [宋] 欧阳修、 宋祁撰《新唐书》 卷43 下《地理志七下》, 第1150 页。, 但胡商并未止步于此。 吐鲁番《唐咸亨四年西州前庭府杜队正买驼契》 记录了剑南白练穿越唐境的过程, 其文略云:

2. 交用练拾肆匹, 于康国兴生胡康乌破延 边

3. 买取黄敦(驐) 驼壹头, 年十岁。 其驼及练即

4. 交想(相) 付了。

9. 驼主康乌破延

10. 买驼人杜

11. 保人都护人 郭

12. 保人同乡人康莫遮

13. 知见人张轨端④《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7 册, 第389-390 页。

西州前庭府队正杜某用练40 匹, 于康国兴生胡康乌破延边买取黄敦驼一头。 随着兴生胡的贩易, 这40 匹白练从西州被带入康国, 进入中亚了。

剑南白练还走上了草原丝绸之路。 日本京都有邻馆藏《唐开元十六年北庭都护府秋冬季勾帐草》 第三断片云:

1. 陆匹纳马价。 伍匹纸价。

2. 壹佰陆拾大练, (匹别肆佰文。) 计陆拾肆贯。

3. 叁拾叁匹马价。 壹拾肆匹, 请得突厥纳马及甲价。

4. 贰拾匹小练换得, 拾匹纸价。 捌拾叁匹纳进马价。

这件文书中出现了三种马价, 即: 马价、 突厥马价及进马价。 马价, 即指唐北庭都督府官市马之价, 而突厥马价及进马价别有所指。 “进马” 指的是进与中央之马, 突厥马价是边州与突厥互市的马价。 唐购买这些马匹时, 支付的是练, 包括大练和小练。

实际上, 唐前期西北地区普遍进行的绢马贸易, 就是练马贸易。 唐购买诸蕃族马、驼等牲畜时, 支付的是练。 《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时估案》 记载了蕃马驼的价格:

1. 突厥敦马壹匹 次上直大练贰拾匹 次拾捌匹 下拾陆匹

2. 次上直小练贰拾贰匹 次贰拾匹 下拾捌匹

3.草马壹匹 次上直大练玖匹 次捌匹 下柒匹

4. 次上直小练拾匹 次玖匹 下捌匹

1. 波斯敦父驼壹头 次上直大练叁拾叁匹 次叁拾匹 下贰拾

吐鲁番文书中保存了练马互市的资料。 神龙三年(707) 二月, “马一匹骝敦, 七岁, 大练壹拾叁, □蕃中将前件马至此”②《唐神龙三年和满牒为被问买马事》,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8 册, 第67-68 页。。 这匹蕃马的价格是大练13 匹, 但其来自何蕃, 文书残损, 难以知悉。 但《唐上李大使牒为三姓首领纳马酬价事》 更为详细地记载了蕃部之名, 文书略云:

文书中记录了三姓中胡禄和都担。③姜伯勤考证这件文书, 认为胡禄达干与都担萨屈是西突厥突骑施的部落首领, 见姜伯勤《敦煌吐鲁番文书与丝绸之路》 第3 章《敦煌吐鲁番与丝绸之路上的突厥人》, 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94 年, 113-129 页。胡禄即胡禄屋, 与都担同为西突厥部落④岑仲勉《西突厥史料补阙及考证》, 北京: 中华书局, 2004 年, 第182 页。。 笔者认为, 唐在西州与“三姓首领” 这次练马互市, 应发生在开元二年(714) 唐平都担叛乱之后, 《资治通鉴》 云:

西突厥十姓酋长都担叛。 三月己亥, 碛西节度使阿史那献克碎叶等镇, 擒斩都担, 降其部落二万余帐。①[宋] 司马光编著, [元] 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 卷211 玄宗开元二年, 第6698 页。

开元二年三月, 阿史那献平都担叛乱后, 引发西突厥部落大量归附唐朝。 《册府元龟·将帅部·立功一一》 云:

阿史那献为北庭大都护, 瀚海军使。 开元二年, 枭突厥都担首献于阙下, 并擒其孥, 及胡禄等部落五万余帐内属。②[宋] 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 卷358 《将帅部·立功一一》, 北京: 中华书局, 1960 年, 第4244 页。

又, 《册府元龟·外臣部·降附》 云:

(开元二年) 五月, 突厥屈利颉斤及三姓乌波、 都担等诣并州内属。 九月,葛逻禄车鼻施失钵逻侯(俟) 斤等一十二人以(诣) 凉州内属, 命摄鸿胪卿郑嘉祚往凉州宣劳。 是月, 胡禄屋阙及首领胡禄一千三十一人来降。 十月, 胡禄屈二万帐诣北庭内属。③[宋] 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 卷977 《外臣部·降附》, 第11481 页。

据此可知, 开元二年阿史那献擒斩都担后, 都担、 胡禄屋和乌波部落都诣唐内属, “三姓乌波、 都担” 后应补充“胡禄屋”, 从三姓在西州的练马贸易看, 这些内属的三姓部落有些是距西州不远的, 因而能驱马至西州贸易。 乌波、 都担、 胡禄屋首领带着贸易所得之练, 返回草原, 继续游牧生活。 剑南之练也通过练马贸易, 进入草原丝绸之路。

《吐鲁番出土文书》 第10 册载《唐蒋其玄等领钱练抄》 提供了更为宝贵的资料,文书记载:

20. 大练叁匹充大漠(幕) 叁顶, 张赏十二月

21. 二日付踏实力

踏实力是欧亚草原的一支游牧部族, 为葛逻禄三姓之一。 《新唐书·回鹘传下》 云:

葛逻禄本突厥诸族, 在北庭西北、 金山之西, 跨仆固振水, 包多怛岭, 与车鼻部接。 有三族: 一谋落, 或为谋剌; 二炽俟, 或为婆匐; 三踏实力。 ……显庆二年, 以谋落部为阴山都督府, 炽俟部为大漠都督府, 踏实力部为玄池都督府, 即用其酋长为都督。 后分炽俟部置金附州。 三族当东、 西突厥间, 常视其兴衰, 附叛不常也。 后稍南徙, 自号“三姓叶护”, 兵强, 甘于斗, 廷州以西诸突厥皆畏之。④[宋] 欧阳修、 宋祁撰《新唐书》 卷217 下《回鹘传下》, 第6143 页。隋唐时期三姓葛逻禄游走东、 西突厥之间, 其活动区域也有所变化。①关于葛逻禄的研究, 详见[日] 内田吟风, 陈俊谋译《初期葛逻禄族史之研究》, 《民族译丛》 1981 年第6 期, 第31-35 页; 张云《葛逻禄早期历史初探》, 《新疆历史研究》 1987 年第2 期; 蒋其祥, 周锡娟《九至十三世纪初突厥各部的分布与变迁》, 《新疆社会科学》 1983 年第4 期, 第95-109 页; 薛宗正《葛逻禄的崛起及其西迁》, 《新疆大学学报》 1991 年第2 期, 第71-79 页; 荣新江《新出吐鲁番文书所见唐龙朔年间哥逻禄部落破散问题》, 《西域历史语言研究集刊》, 北京: 科学出版社, 2007 年; 李树辉《葛逻禄新论》, 《龟兹学研究》 第1 辑, 乌鲁木齐: 新疆大学出版社, 2009 年, 第54-71 页; 李树辉《〈唐会要·葛逻禄国〉 疏证辨误》, 《中国藏学》 2013 年第2 期, 第79-87 页; 李树辉《葛逻禄东迁西徙历史发微》, 《中国藏学》 2015 年S0 期, 第110-119 页。《新唐书·突厥传上》 云:

(默啜) 既年老, 愈昏暴, 部落怨畔, 十姓左五咄陆、 右五弩失毕俟斤皆请降, 葛逻禄胡屋鼠尼施三姓、 大漠都督特进朱斯、 阴山都督谋落匐鸡、 玄池都督蹋实力胡鼻率众内附, 诏处其众于金山。②[宋] 欧阳修、 宋祁撰《新唐书》 卷215 上《突厥传上》, 第6048 页。

《新唐书·玄宗纪》 有开元三年(715) “四月庚申, 突厥部三姓葛逻禄来附” 句, 知踏实力胡鼻率众内附事发生在开元三年。③参见上引李树辉《 〈唐会要·葛逻禄国〉 疏证辨误》, 第84 页。这些内附的踏实力部活动在金山(今阿尔泰山), 处于与漠北、 中亚草原游牧民族联系的中间。 西州给踏实力部大幕事, 当发生在踏实力移徙金山之后。 剑南白练以大幕的形式, 流入踏实力部落。 上引记载西州与都担、 胡禄屋和乌波三姓贸易及踏实力大幕文书, 只是唐西北边疆与游牧民族交往的浩如烟海的档案中遗留的残篇断简。 与唐练马贸易的民族, 当然不止局限于都担、 胡禄屋、乌波三姓和踏实力。 唐前期与西北游牧民族, 如东突厥、 铁勒九姓、 西突厥十姓、 突骑施、 葛逻禄等都有练马贸易, 这些用于贸易的剑南白练, 与胡禄达干、 都担萨屈马匹贸易换来的白练一样, 大量涌入了草原丝绸之路。

通过官府运输和客商贸易, 剑南丝绸深入西域腹地; 而通过与突厥、 波斯、 铁勒等练马驼互市与贸易, 唐与游牧民族交通贸易, 剑南丝绸走向了欧亚草原。 敦煌吐鲁番文书, 记录了剑南丝绸在凉州继续西行的具体细节, 生动展示了剑南丝绸一步步踏入西域和欧亚草原的历程。

五、 剑南道进入丝路的丝绸估算

涌入西域及草原丝绸之路上的剑南丝绸无疑是数额巨大的。 但从河西进入丝绸之路的剑南丝绸是否可以量化? 易言之, 究竟有多少剑南丝绸被运至凉州以西? 根据唐代财政制度, 这一数额是可以估算的。

首先看看唐国家总收入。 《通典·食货典六·赋税下》 略云:

按天宝中天下计帐, 户约有八百九十余万, 其税钱约得二百余万贯。 (大约高等少, 下等多, 今一例为八等以下户计之。 其八等户所税四百五十二, 九等户则二百二十二。 今通以二百五十为率。) ……课丁八百二十余万, 其庸调租等约出丝绵郡县计三百七十余万丁, 庸调输绢约七百四十余万匹, (每丁计两匹。) 绵则百八十五万余屯, (每丁三两, 六两为屯, 则两丁合成一屯。 ……其资课及句剥等当合得四百七十余万。)①[唐] 杜佑撰, 王文锦等点校《通典》, 北京: 中华书局, 1988 年, 第110-111 页。

唐前期赋税种类有租庸调、 户税、 地税、 杂税, 还有资课、 勾剥等收入。 剑南送纳西北供军匹段有庸调、 户税两种赋税和资课、 勾剥等收入。

据此上引《通典》, 可知天宝中课丁820 余万, 课户890 余万, 丁与户的比率为82 ∶89。 唐天宝十二载(753) 剑南道928443 户②翁俊雄《唐朝鼎盛时期政区与人口》, 北京: 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5 年, 第251 页。, 则剑南道庸调额为:

绢: 928443×82÷89×2 =1710839 (匹)

绵: 928443×82÷89×3 =2566258 (两)

唐前期庸调运输时, 分留州、 送配所、 纳两京三部分。 剑南庸调, 只供两京杂綵, 送京部分应不会占庸调数额的1/3, 而外配是剑南庸调的最大支用。 因此, 本文推算剑南庸调1/3 用于留州和送两京, 运至凉州的外配数额占2/3, 故而运至凉州的剑南庸调应为:

绢: 1710839÷3×2 =1140559 (匹)

绵: 2566258÷3×2 =1710839 (两)

据唐前期绢、 绵、 粟、 布折算恒等式:

绵一两=粟一斗=绢四尺=布五尺③详见拙著《唐代财政史稿》 (上卷), 第435 页。

则:1710839 两绵=1710839×4 =6843356 尺绢=171084 匹绢(6843356÷40)

庸调总计相当于练1311643 (1140559+171084) 匹。

剑南地区户税, 税额以《通典》 所记平均数每户250 文估算, 则总计232110750 文(928443×250)。 若上供、 外配、 留州各占1/3, 则运至凉州户税应77370250 文(232110750÷3)。 将铜钱折纳为白练, 需知剑南地区白练价格。 据“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 梓州小练一匹, 中估380 文至400 文。 梓州小练是优质白练, 故而价格比普通白练要高, 一般白练价当低于匹估380 文。 值得注意的是, 匹估低于380 文, 是剑南白练在交河郡(西州) 市场上的价格, 剑南百姓将铜钱折纳为白练, 原产地的白练当低于其在西北边西州的价格。 如果以粟计算, 据P.3348V 《唐天宝四载(745) 豆卢军上河西支度使和籴正帐牒》④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第463-466 页。, 粟斗估32 文, 1 斛粟则320 文。 根据租庸调折纳恒等式,1 匹绢也相当于320 文。 因此, 本文白练以匹估320 文计, 则剑南运至凉州户税77370250 文折练241782 (77370250÷320) 匹。

天宝年间全国资课勾剥470 万贯, 这时全国890 万户, 剑南道928443 户, 若按全国平均比率, 则剑南资课、 勾剥490301 贯(4700000×928443÷8900000), 相当于练1532191 匹(490301×1000÷320)。

根据以上估算, 可知剑南道每年送至凉州庸调、 户税与资课勾剥总计3085616 匹(1311643+241782+1532191)。 陈子昂在《上蜀川军事》 中概括了剑南在国家军事、 财政中的地位: “伏以国家富有巴蜀, 是天府之藏。 自陇右及河西诸州, 军国所资, 邮驿所给, 商旅莫不皆取于蜀。”①[唐] 陈子昂撰, 徐鹏校点《陈子昂集(修订本) 》 卷8,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年, 第199 页。而每年有三百多万匹剑南白练从河西进入丝绸之路, 说明陈子昂所论, 诚不虚也。

余论

安史之乱唐撤出西域后, 白练也从沙州、 西州文书中消失, 退出了西北丝织品领域。

吐鲁番出土文书中, 有关唐后期的文书并不多, 其中较为著名的大谷“周子一族纳税文书”。 文书记载, 上元二年(761), “周祝子纳元年预放緤布壹段”, “周思温付上元二年科户緤价钱壹阡壹佰文”, “周祝子纳上元元年长行预放緤布两段”②大谷5792-5795, [日] 小田义久《大谷文书集成》 叁, 京都: 法藏馆, 2002 年, 第197-198 页, 图版34, 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第443 页。。 高利贷的匹段是緤布, 户税以緤布计算。 这一批文书中, 还有周祝子乾元三年(760) 纳“赊放緤布两段”, 上元元年(760) 十月“周思温等叁户, 共纳瀚海军赊放緤布(次, 细。让。) 壹匹”, “周义敏纳和市緤布壹段陆尺”, 宝应元年(762) 十一月十四日, “周义敏纳十一月番课緤布壹段”, 由“队头安明国” 给抄为收据, 宝应元年, 周思恩、 周祝子分别“纳瀚海军预放緤布壹段”③大谷5797, 5801, 5803, 5824, 5832、 5833, 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 第441-443 页, 小田义久《大谷文书集成》 贰, 第198、 159、 199、 204、 206 页, 图版32、 41、 39、 38、 33。。 可见乾元(758-760) 以后, 西州就没有白练了,出现在官府财务和流通领域的只有緤布。

沙州也是以绢、 布、 褐代替了练。 据统计, 敦煌唐后期、 五代至宋初买卖、 雇佣、遗产借贷文书中, 以匹段作价者16 例, 其中以绢(包括生、 熟绢) 作价8 例, 布(包括细布、 官布) 5 例, 褐2 例, 被1 例; 借贷匹段文书有32 件, 其中贷绢(包括生绢、杂绢) 21 例, 布(包括緤布、 细緤、 官布) 4 例, 褐(红褐、 白褐、 斜褐) 5 例, 帛练1 例。④详见唐耕耦、 陆宏基《敦煌社会经济文书真迹释录》 第2 辑, 北京: 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中心, 1990 年,第35-54、 143、 109-136、 209-261 页。在这48 件文书中, 只有唯一的一件“庚寅(990 或930) 四月六日敦煌乡百姓郑继温贷绢契” 文书, 记载“贷帛练壹匹, 长叁仗捌尺, 福阙(阔) 贰尺一寸”⑤P.4093, 录文见唐耕耦、 陆宏基《敦煌社会经济文书真迹释录》 第2 辑, 第134 页。,其来源不明。 上述状况表明, 唐后期、 五代至宋初, 白练在敦煌丝布织品领域极为罕见。 结合吐鲁番文书, 我们可以说, 唐前期西北地区盛极一时的白练在安史之乱后基本上销声匿迹了。

其兴也勃, 其亡也速。 唐前期白练在西北地区的出现, 不是唐西北地区经济尤其是农副业、 手工业发展的自然现象, 而是唐开拓经略西域所致。 不过白练流通范围向丝绸之路更西更北扩展, 也有商贾(尤其是胡商) 转输贸易的商业行为推波助澜。 剑南丝绸进入西域, 与唐开拓丝绸之路、 经略西北的政治军事活动息息相关。 正因为如此, 白练在唐西北边存在的时间, 与唐向西北拓展、 全力经略丝绸之路的时间完全一致。

唐前期倾全力经营西北, 剑南白练因之从凉州至敦煌, 再至伊州、 西州、 庭州, 进而至安西甚至更西, 并北上草原丝绸之路。 剑南丝绸运至西北, 主要因唐政治、 军事需要, 是官府行为, 但从凉州向西, 商业因素作用更大。 在官府和商人双重力量的交互作用下, 剑南丝绸在西域形成了白练贸易圈。 而在剑南丝绸在丝路上更深入的前行中, 粟特商人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一般认为, 唐代河南河北、 江淮、 剑南丝绸在丝绸之路上三足鼎立。 关于剑南丝绸, 史界多阐扬蜀锦、 蜀春綵的先进纺织技术及形成的灿烂文化。 本文则从史籍中几乎默默无闻的白练入手, 探讨丝绸之路上剑南丝绸的作用。

张籍脍炙人口的《凉州词三首》 之一正描写了剑南白练从凉州进入西域的历程:

边城暮雨雁飞低, 芦笋初生渐欲齐。

无数铃声遥过碛, 应驮白练到安西。①[清] 彭定求等编《全唐诗》 卷386, 北京: 中华书局, 1960 年, 第4357 页。

张籍的从凉州驮白练到安西, 正是写实之句, 这也是唐诗富于生命力的原因所在。 张籍未探究白练的由来, 但他所记录的驮载大量白练从凉州至西域的现象, 足以说明丝绸之路上剑南丝绸的地位和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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