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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理查德·艾尔曼的《乔伊斯传》

2019-04-01何玉蔚

文学教育 2019年3期

内容摘要:作为一部艺术性很高的文学传记,艾尔曼的《乔伊斯传》虽然写作重点并不仅仅聚焦于乔伊斯如何具有非凡的独创性,但还是提供给读者大量值得回味的事实与细节:非凡的记忆力、极具语言天赋、博览群书、想方设法回避内心的平静,善于对现实生活进行加工改造和提炼升华。

关键词:流亡 眷恋 刺激

在二十世纪宛若群星璀璨的著名小说家中,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可以说是最耀眼的那颗——他被公认为是最具风格、最具独创性的作家。他如何做这一切?理查德·艾尔曼的《乔伊斯传》有助于我们找寻这一答案。

理查德·艾尔曼(1918-1987)是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界现代英语文学的主要权威之一,他的一生著述甚丰,其中最突出的是他写的文学传记和有关的研究著作。“他写传记的方法是通过大量调查研究,以翔实生动的事实揭示这些文学家在实际生活中的思想感情与他们的作品之间的有机联系”[1]。他写的《叶芝传》、《乔伊斯传》(1959年初版,1982年修订再版)、《王尔德传》都受到学术界的一致推崇。按照《当代文学批评1987年年鉴》摘引著名评论家哈姆斯的说法:艾尔曼的《乔伊斯传》是二十世纪最优秀的文学传记,而且很可能将继续保持这一地位……的确,艾尔曼的《乔伊斯传》充分显示了乔伊斯成为伟大作家的种种内外因素,又毫不掩饰他身上的种种缺点弱点以及一些荒谬可笑之处,因而使读者能对乔伊斯其人其文获得全面而又深入的认识,甚至我们可以这样说,艾尔曼的《乔伊斯传》可以和英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约翰逊传》相媲美。

作为一部艺术性很高的文学传记,艾尔曼的《乔伊斯传》虽然写作重点并不仅仅聚焦于乔伊斯如何具有非凡的独创性,但还是提供给读者大量值得回味的事实与细节,毕竟,乔伊斯是这样一位卓越的艺术家,他之所以成为这样的人物,既是人才研究所要探讨的问题,也是传记作品应当予以某种形式和程度的解释的问题。一部传记(包括自传),“如果有意回避这一点,既未能提供让人才学家予以分析的充分的材料,就是一种缺陷和不足”。[2]关于这一点,艾尔曼没有让读者失望,乔伊斯在刚刚上学后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记忆力,正如他的弟弟所说的“过目不忘”,“能很快的把所读的诗歌和散文烂熟于心,甚至能把见到的整个场景保留在脑中历久不变”。[3]另外,乔伊斯对微小的细节特别感兴趣,用乔伊斯自己的话说:我有杂货店伙计一般的头脑。乔伊斯极具语言天赋,他学习拉丁语、法语、还有意大利语,他最拿手的学科是英文。他博览群书,“读书涉猎范围很广,19世纪后期出版的有影响的创造性著作,要确切地说出哪一本他没有读过,不是件易事。”[4]不管家中果腹之食是否充裕,乔伊斯的父亲都要给他钱购买外国书籍,有乔伊斯签名的和日期在1900、1901年的有:豪普特曼的剧本《汉内莱升天》、易卜性用挪威書面语写的《建筑师》、魏尔兰的《厄运诗人》、于斯曼的《在哪儿》、邓南遮的《追求欢乐的人》,还有托尔斯泰的《教育的果实》等等、等等。

乔伊斯一生的生活从表面看来似乎一直都不上正轨,好像总是在临时对付似的,但这种生活似乎更有利于他的创作,他的弟弟斯坦尼斯劳斯在一则日记中写到:他哥哥是靠事件的刺激过日子,确实,没有人比乔伊斯对于单调的生活更敏感,也没有人比他更积极依靠饮酒或是迁居来回避内心的平静。“乔伊斯越是忙乱越有劲头,在时间最紧迫的时候,写出他最佳的作品”。[5]1902年秋天,乔伊斯只身来到巴黎攻读医学,因生活所迫,先后移居里雅斯特、罗马和苏黎世,随后在巴黎一住就是二十年。巴黎是当时群星荟萃的名流云集之地,巴黎不仅孕育了一代二十世纪优秀的艺术家,而且也为乔伊斯艺术上的腾飞提供了极为有利的环境,乔伊斯是在巴黎火车站的一个书报亭买了一本爱德华·迪雅尔丹写的书,这本书名叫《月桂树被砍》,后来,“不管批评家们怎么想努力证明乔伊斯的内心独白是从弗洛伊德来的,他始终以信誉担保,说他是从迪雅尔丹那里学来的”。[6]我们没有必要怀疑乔伊斯这句话的真伪,毕竟,艺术天才也需要学习吸收别人的成就,对乔伊斯来说,不管是大名鼎鼎的弗洛伊德,还是小有名气的迪雅尔丹,对评定他本人文学成就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天才的成长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19世纪末,爱尔兰在英国的统治之下,爱尔兰人民,尤其是知识分子对此十分不满,当时掀起了民族自治运动以及由诗人叶芝领导的爱尔兰文学复兴运动,前者不了了之,后者也未能达到自己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爱尔兰笼罩着一片悲观气氛,乔伊斯一生不满英国的统治,同时他又深感封闭落后的爱尔兰不利于他的文学创作,因而长期侨居巴黎,他宣称这是“自愿流亡”,但他始终眷恋着自己的祖国——“乔伊斯不回国但派他笔下的人物回去,并且设身处地地体味他们在都柏林环境中的生活,同时也体味他们在某些方面与都柏林的现实格格不入的心情”。[7]是的,重要的不是身在哪里,重要的是心在哪里。他在旅居海外多年并最终病逝于瑞士苏黎世,“葬礼上有一个绿色的花圈中编着一把象征爱尔兰的古琴”。[8]正如他生前所说:我死后你会发现都柏林镌刻在我心上……

乔伊斯的人生经历极为简单,但在作品中他把他这点履历开发利用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每一代人的经验(除了在实际事务上的)都随着他们进入坟墓——还不如森林中的树叶,他们起码肥沃了土地,把生活经验加以提炼,保存和扩大的是文学”。[9]乔伊斯特别善于对生活经验加以提炼,保存和扩大,他的弟弟斯坦尼斯劳斯和当地一个叫“尿达菲”的男孩干过一架,并且饶有兴味地发现他那好记性的哥哥在《一件伤心事》(《都伯林人》第11篇)中把里面的主人公换作了达菲,“其实那个人物的原型大体上是斯坦尼斯劳斯”。[10]斯坦尼斯劳斯还在日记中记录了他与一位已婚妇女在一场音乐会上的会面,此事也被乔伊斯借用到了他的《一件伤心事》中。另外,《尤利西斯》中许多地方都非常逼真,所以有一些人曾贬低乔伊斯,说他是模仿多于创造。这种贬词当然是不符合事实的,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最高的赞词。乔伊斯让斯蒂芬·代达勒斯在《尤利西斯》中强调,艺术家和自己的生活分不开。的确,《尤利西斯》并不仅仅是一副冷眼观察都柏林生活所描的图画,而是表现了真实的生活,凡是书中所写的,没有不是亲身经历、切身感受的东西。乔伊斯是创造者,但他从来不是无中生有的创造者,而是根据他非凡的记忆重新加上组合。“他自己经历的情况,以及他听别人说的往事,他大多都能记得住。在一个喜欢说逸事趣闻的城市里,这后一种材料是很丰富的。乔伊斯作品中的主题材料,绝大多数都是根据他自己早期在都柏林的生活和后来几次回去的经历。某些喜剧材料是现成的,他只要回想故乡的情况,自然而然的就凑成了他的市内怪人大会。”。[11]《尤利西斯》大体上是一部真人真事的小说,小说出版之后,都柏林人曾经以惶恐的心情互问:把你写进去了吗?或是:把我写进去了吗?但是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艺术来源于现实生活,但艺术并不等同于现实生活,毕艺术是对现实生活的加工改造、提炼升华。

奥地利著名小说斯蒂芬·茨威格(1881-1942)在他那部饱含真情的回忆录《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中曾对乔伊斯有过入木三分的描写:“在他身上好像总有那么一点辛茹苦酸,但我相信正是这种多愁善感使他内心产生激情和创作力量,他对都柏林,对英国对某些人物的厌恶情绪已成为他心中的动力能量,并且事实上已在他的创作中释放出来。”[12]的确,乔伊斯是清醒的爱国者,也是激进的批评家,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更确切地说,他的感情交织着爱与恨,这是乔伊斯的才华熠熠生辉的内在动力,而这一点在艾尔曼的《乔伊斯传》中有深入细致的分析论述,正如本文开头所述,艾尔曼虽然并不聚焦于乔伊斯何以具有如此非凡的独创性,但却通过自己独有的方式回答了这一问题,也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揭开了乔伊斯以及他的作品上面覆盖的层层神秘面纱。瓦尔特·拉雷在《六论约翰逊》中曾这样写到:“把鲍士韦尔交给约翰逊,把约翰逊交给鲍士韦尔,这一偶然事件是文学史最大的幸运之一。”[13]如果我们用艾尔曼替换鲍士韦尔,用乔伊斯替换约翰逊,瓦尔特·拉雷的这句话同样成立。

注 释

[1]理查德·艾尔曼:《乔伊斯传》,金隄等译,译序,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2页。

[2]朱文华:《关于自传的几个问题》,《传记文学研究》,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第61页。

[3][4][5][6][7][8][10][11]理查德·艾尔曼:《乔伊斯传》,金隄等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39、110、343、190-191、522-523、1142、56、569页。

[9]基托:《希腊人》,徐卫翔 黄韬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页。

[12]斯蒂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舒昌善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22-223页。

[13]转引自杨正润:《传记文学史纲》,江苏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271页。

(作者介绍:何玉蔚,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与阐释学研究中心副教授,研究方向:西方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