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孟子如何为圣人辟谣
2019-04-01王蓉
王蓉
在现代汉语中,辟谣的意思是指说明事实真相,驳斥谣言。人们经常说谣言止于智者,谣言止于透明,只有开诚布公地道明前因后果,用数据说话,才能打消大众内心的疑虑,遏制谣言的滋生。在人类文明史上,古人有很多制止谣言的方法,本文试图通过对《孟子·万章章句上》中四章的解读,浅谈孟子是如何为圣人辟谣的,并审视其中的意义和价值。
流言所伤,圣人不免。在《孟子·万章章句上》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上文中的痈疽是治疮疾的宦官,瘠环是伺候国君的内侍,弥子是国君的幸臣,都是君主身边的近人或红人。而颜讎由与贞子皆当时的贤臣。万章闻听孔子为得君主的赏识,住在国君的红人家里以求进,遂求证于老师。孟子为之辨析,孔子在宋国即使到了最困顿危险之际,也要择仁而处,住在当时的贤臣贞子家中,又怎么可能在齐卫从容安闲的境况之中,取悦小人以求赏识。即如子路的邻襟弥子,身为宠臣,毫不隐饰地让子路传话,只要你孔子住到我家来,我就能让国君给你官做。孔子的答复却是:“位之得失,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为。”与在鲁国时子路被小人进谗言于季氏,孔子的态度如出一辙。孔子言:“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君子眼里是道,是众生福祉;小人眼里是利,是一己的富贵。一生以礼义自持的孔子,怎么能做出悦小人以求进的无耻勾当呢?可见造谣成本之低,圣人也不免为流言所伤。孟子接着辟谣道,正所谓“君子固穷,小人究斯滥矣”。君子能够安守于穷困之境,以其乐天知命,身在道中而坦荡安乐。小人为穷困所迫,不息卑颜屈膝抑或铤而走险,因其不畏天命,物欲熬煎而心常戚戚,未得之欲得之,既得之患失之,未得片刻安宁。正是“君子乐得做君子,小人冤枉做小人”,做小人的成本太大了。
有意思的是,对于当时已被尊为圣人或贤人的舜、禹、伊尹、百里奚、孔子这样的人,万章都提出了不同程度的质疑。可见,种种“戏说历史”之风古已有之。说舜做君主,他爹拜见的时候不自在;说禹德行够不上圣人,把位子传给了儿子;说伊尹,百里奚分别用做厨子、做牛倌的手段接近君主,求得职位。这些说法,如不深入经典,在很多现代人的观念之中都有,甚至历史课本也堂而皇之地以讹传讹,继承了这样的观点。孟子则引经据典,从每个人行事处世的观念与轨迹,令人信服地一一为之拨乱反正。
这就产生了两个问题:谣言何以生?君子何
易困?
谣言的产生离不开时代背景。孔子生活的春秋时期,文武周公的德风善政影响尚在,虽周室衰微,社会动荡,然君子尚多,如贤相子产,君子蘧伯玉、宓子贱等。到了孟子生活的战国时期,则是上下争利,物欲横流,民心浇漓,道德衰丧。苏秦、张仪之流横行,为一己之富贵,不惧生灵之涂炭,又为粉饰自私,不惜鼓动唇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戏说历史,歪曲圣贤,定欲令人以为圣贤皆同于己而后快。其言虽不足为圣贤之累,而为世道人心之害不浅。故而引发孟子不惜背负“好辩”之名,大声疾呼,激浊扬清,挽正人心。
孟子曰:“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意在表明,诚本是自然固有之,效法天道、追求诚信,这是做人的道理。而处于信息时代的当下社会,一切言行皆以诚实为本,排除一切虚伪、虚假的信念早已敌不过虚假谣言的攻势,其扩散之速度与广度让人避而不及、为之惊叹,事实被远远地抛在谣言的身后,辟谣难度也大大增加。现代社会,太需要孟子这
样的人了。
在对待谣言的态度上,孟子除了极力辟谣、澄清事实外,他还采取了淡然处之、泰然自若的态度。《孟子》中还有这样一段对话。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
一位叫貉稽的士人来访问孟子。这位貉稽是鲁国中都一位司职吏,四十多岁年纪,相貌堂堂,早年丧妻。亡妻撇下一男两女,为了子女不受继母虐待之苦,他发誓不娶。但是,人们诽谤他行为不端,貉稽为此事非常苦恼,找孟子诉苦,说:“我貉稽被人家说了很多坏话。”孟子安慰他说:“没关系的。士人总会受到七嘴八舌非议的。《诗经》说:‘忧心忡忡排遣不了,小人对我又恨又恼。孔子就是这样的人。又说:“不消除别人的怨恨,也不丧失自己的名声。说的就是文王。”孟子在这里说明的就是士人不要为谣言所困,不要因子虚乌有的谣言而满腹牢骚。
君子自处之道,如孟子言:“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屈己而得位者,不能正人,亦不能正天下。君子离君主的远近,处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会有不同的选择,但其正人先正己,明德而后亲民的初衷是不会改变的。小人为名利富贵不惜屈己辱身,侥幸得志,则己不正而欲使人正,己不忠而欲使人忠,己不廉而欲使人廉,无异于缘木求鱼,不可得也。
君子小人,其人品黑白,本来不难辨析。观其交友之道,如张居正所言:“君子以同道为朋,务在进贤,小人以同利为朋,务在植党。君子之朋主于济国,故疏于防奸,小人之朋志在得权,故工于詆正,是以直道难容,枉道易合,此忠佞之分也。”君子和他的朋友,注意力在把本分事做好,少有精力去揣摩防范小人。小人和他的朋友,心思在升官发财上,他们的心思全在揣摩迎合上级的喜好,以及如何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忙于做事的,既无取悦领导之功,又有小人谗毁之力,故难受重用;工于心计的,因巧于取悦而领导以为亲,善夺他人之功以归己而领导以为能,故多得赏识。此小人易得志而君子常穷困之因由也!然则君子既明此理,何不屈己以得势于当时,而不惜洁身而困穷于终世?答曰:“因君子心存敬畏也!君子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也!天命谓何?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也!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也!”观宇宙之和谐,天道之运行,历史之往来,如大浪淘沙,真善美得以永恒,假恶丑必被涤除,此天道人生之大势,万古不易。
“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观友而知人——看一个人常和什么样的人来往,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既然君子小人都有朋友,缘何小人易得志而君子常困穷?观君子与小人自处之道与交友之道可知。
“辟谣”这个词之所以让一部分人心生反感,是因为在一些地方一些人那里,它成了对抗监督、文过饰非、压制不同意见的挡箭牌。那些朝三暮四的“辟谣”本身就经不起推敲,甚至造成“越辟谣,越信谣”的恶果。因而,涉及一个怎样辟谣的问题。是抓住一点不及其余,揪住一些传言和质疑中的瑕疵不放,进而将其全部斥为谣言,抑或是不预设立场、不戴有色眼镜,以“言者无过,闻者足戒”的包容心对待批评和监督,还是不偏不倚,一切以客观公正、力求真相为皈依?通过对孟子辟谣事例的分析,答案不言自明。
追寻孟子辟谣的足迹,人们不难发现,追求真相,捍卫真相,也是這个时代繁荣发展的基本条件和价值取向,只要始终坚守理性、客观、温和的立场,谣言一定会止于智者。
(青海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