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萨拉
2019-03-31王明琛
王明琛
空难悲剧
世界上最倒霉的足球队是哪支?英超球队卡迪夫城应当算作一个。1月下旬,队长肖恩·莫里森阑尾破裂,险些丢掉性命。自1月30日以来,卡迪夫城队3胜4败,2月下旬更是在主场连续大比分惨败给沃特福德和埃弗顿队,排在英超积分榜倒数第三,身陷降级区。更糟糕的是1月间以球队创队史纪录的1700万英镑签下阿根廷前锋埃米利亚诺·萨拉,他在从法国南特返回威尔士首府卡迪夫的途中遭遇飞机失事,不幸身亡,南特队方面正在追讨萨拉的高额转会费,可谓人财两空。
去年12月6日,卡迪夫城队主教练尼尔·沃诺克到法国观看南特与马赛之战,亲眼目睹了萨拉在比赛第30分钟打进一球,帮助球队以3比2取胜。但他没想到,那是萨拉生前的最后进球。
沃诺克对萨拉的表现印象深刻,当1月份转会窗口开启时,他极力说服董事会批准了这笔转会,合约为期3年半。实际上,莱斯特城、伯恩利、西汉姆联和埃弗顿都对这位射手垂涎三尺,但卡迪夫城队抢人成功。很快,喜悦就转化为噩梦。
1月21日晚7点,萨拉和英国飞行员大卫·伊博森一起登上了一架由美国派珀公司生产的PA-46小型私人飞机。起飞前,萨拉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一天前他乘坐该机穿越英吉利海峡前往南特,途中异常颠簸。他曾对送机的南特队友尼古拉斯·帕洛瓦说:“我担心这次航行会出事。”仿佛是为了印证萨拉的担忧,飞机连续3次起飞都没有成功,直到第4次才升空。
7点15分,飞机起飞。途中,萨拉向南特球员群发去一条语音,平静地说,他为在南特所做的一切感到自豪,现在将前往卡迪夫和新球队一起训练。他还用疲惫的语气说,他觉得飞机“好像要解体了”。大约晚上8点半,位于法国和英国之间的一个海峡小岛泽西岛的航空交通管制中心收到了飞机请求降落的信号。片刻之后,飞机在奥尔德尼海岸卡斯克茨灯塔附近从雷达上消失。2月7日,救援人员从失事飞机残骸中打捞出一具遇难者遗体,经确认就是萨拉。
近两个月过去了,萨拉悲剧仍在发酵,很多卡迪夫城球员害怕坐飞机,球队不得不安排心理咨询师介入。在引援方面,包括英冠神锋贾罗德·鲍文在内的很多球员拒绝在这个敏感期加盟。截至冬季转会窗口关闭,卡迪夫城仅和雷丁中场球员莱昂纳多·巴库纳签约。
这是英超近期发生的第二起空难悲剧。4个月前,莱斯特城队老板维猜乘坐的直升机在离开体育场时坠毁。和莱斯特城队迅速复苏不同,卡迪夫城队一人身故,身后留下一片废墟。
最后告别
如果萨拉没有那么念旧,或许能逃过这次死亡之旅。事发前两天,萨拉已经在卡迪夫城完成了转会前的体检和签约,并与新队友一一见面。现场气氛十分和谐,70岁的老帅沃诺克觉得萨拉的名字读起来太拗口,希望能叫他“埃米尔”,而不是“埃米利亚诺”,还拿萨拉身穿的那件皱巴巴的休闲服开玩笑。第二天,球队前往纽卡斯尔打比赛,萨拉有机会现场观摩球队的战术,但他提出要返回南特,和昔日的队友们正式告别,与房东米歇尔·奥雷处理好退房事宜。
如果了解萨拉,就会明白他绝不会和朋友们不辞而别,况且他和南特队友们之间有着无比真挚的情感。通常,当球队头号射手在赛季中期转会窗口离开时,会戴着兜帽,穿过后门,伴随着响亮的脚步声离开。然而,萨拉不同。
队友们对萨拉的成就充满了尊重和钦佩,甚至为他特别制作了一段进球视频集锦,当作送别的礼物。即使去年秋天,越来越多的人猜测会有一家大俱乐部收购萨拉,球队内部也没有出现任何对立情绪。美国籍后卫马特·米亚兹加曾在赛季上半段效力南特队,每次训练时都习惯坐在萨拉旁边的脚踏车上。萨拉和米亚兹加相互学习母语。米亚兹加学的是法语,萨拉学的是英语,最终以一片欢笑声结束。在卡迪夫城队收购萨拉几成定局时,米亚兹加批评萨拉的英语蹩脚:“你最好开始认真学习,你会需要它的!”这些都让萨拉难于割舍。
1月19日傍晚,外面又黑又冷,早就过了周六的打烊时间。为了迎接萨拉到来,菲利普·鲁塞尔打开了美发沙龙的大门,他的店面位于南特市郊小镇卡尔克富中心的一条街上,毗邻啤酒屋、薄饼店和简朴的教堂。
那天上午,萨拉在返回南特前刚刚给鲁塞尔打过电话。多年来,他和鲁塞尔关系密切。两年前的圣诞节,萨拉被邀请和鲁塞尔及其家人一起去迪士尼乐园游玩。这次,萨拉是来告别的,希望鲁塞尔有机会能到威尔士相聚。在鲁塞尔为他理成标准的锥式发型后,萨拉打算付账。鲁塞尔告诉他这次是免费的。萨拉从包里拿出一件南特球衣,当作礼物。他说:“我知道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鲁塞尔支持的是马赛,而不是南特。但鲁塞尔欣然收下。他们拥抱着,双眼潮湿。没想到,这次见面竟成永诀。
令萨拉难以割舍的岂止鲁塞尔?他喜欢卡尔克富的宁静和古雅,也喜欢住所后面的农场。在那里,他的救援犬娜拉经常挣脱皮带的束缚,在鸭子、小鸡和一对叫做普鲁内和庞波内特的奶牛之间跳来跳去。他喜欢马路对面的小葡萄园,那里出产慕斯卡德干型白葡萄酒,他可以和娜拉在葡萄丛中散步。他喜欢从埃德尔河流出的潺潺小溪,朋友们可以在那里钓到梭子鱼。
萨拉喜欢那里的居民,去拜访了多米尼克和马夏尔,两人长期为拉梅森卡尼爾酒店供肉。萨拉每周两次到那里买一些瘦肉,并在一些顾客留在柜台的卡片上签名。在面包店里,他见到布朗丁,每逢比赛日的前一天,她知道萨拉会去购买千层酥或者苹果派。这一次,他到烟草店买了烟,静静地看着美容师亚历克西亚给娜拉洗澡。
第二天,萨拉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一部分家具要运到卡迪夫城,另一部分则直接处理掉。空难当天,他来到位于法国西部卢瓦尔河沿岸的南特训练场,那里距离巴黎大概320公里。他想和队友们拍最后一张合影,然后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照片,标题是“最后的告别”。没想到,一语成谶。
梦想永诀
到卡迪夫城队踢球,萨拉几乎完成了他的“梦想之旅”。28岁的萨拉仿佛是一夜蹿红。去年11月,他以13场进11球的超高效率,一度和姆巴佩并列欧洲五大联赛第一射手,并碾压梅西、阿奎罗、伊瓜因、伊卡尔迪和迪瓦拉,成为欧洲联赛中最高产的阿根廷籍前锋。但他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萨拉的童年是在阿根廷的库鲁鲁度过的。他从小喜欢研究传奇巨星巴蒂斯图塔的比赛视频,在米西索内斯省锦标赛打进令人印象深刻的5球后,引起曼联和来自法国、意大利多家大俱乐部球探的关注。14岁时,萨拉离开家乡,加入波尔多青训学院,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萨拉一家生活拮据,父亲奥拉西奥是一名货车司机,经常没什么活干。镇里的人都不同意萨拉这么小就离开村子,为他的未来担忧。
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2009年效力葡萄牙科拉托队,是萨拉职业生涯的开端,但在处子秀打入两球后,萨拉突然以私人原因离队回到阿根廷,进军欧洲足坛的道路似乎走到尽头。2011年,萨拉加盟波尔多,24岁时才在法甲赛场亮相。很多人认为他不适合踢足球,23岁时还被称为“潜质新星”,经常被队友们取笑。当波尔多队把他兜售给意大利几支较低级别的球队时,也遭到退货。
为了证明,2011-12赛季,萨拉被租借到法丙球队奥尔良。他抓住了机会,37场比赛中攻进19球。随后,他又被租借出去,这一次是法乙球队尼奥尔,时任主教练帕斯卡尔·加斯提奥认为他技术还不过关,空有身高,头球却不够好。大器晚成的萨拉厚积薄发,又打入了18球,在当地被誉为“我们的卡洛斯·特维斯”。看起来,萨拉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波尔多也欢迎他回到球队阵容中。然而,在2014-15赛季上半段仅仅首发5场后,萨拉又一次被租借到卡昂队,在第三场面对巴黎圣日耳曼队的比赛中打入一球。波尔多队还是没有动心,2015年7月,他们以100万欧元的低价将萨拉卖给南特。那个赛季萨拉得以重生,不但成为球队的头号射手,而且在接下来的3个半赛季里,为南特队攻入了42球。即便如此,他的能力一度遭到前任主教练葡萄牙人米格尔·卡多索质疑,一度被降格为替补。新任主帅瓦希德·哈利霍季奇拯救了萨拉的职业生涯,鼓励他找回自信。在卡多索的执教下,萨拉只进了4个球;但哈利霍季奇上任后短短两个月,他就进了8个球。
萨拉头球攻门时的无畏,深受南特球迷们的喜爱,他们经常在球场上高呼萨拉的名字。他在球场上的神勇在场外转变为一种平静。萨拉精通吉他,酷爱阅读,拥有使其与众不同的文化底蕴,经常带一本书到训练场来打发休息时间。他说:“我喜欢阅读,对犯罪题材和戏剧小说很感兴趣,我喜欢被带进那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每次赛前,萨拉都会到圣皮埃尔教堂,跪在圣母玛利亚雕像旁祈祷。去年9月,母亲来看望萨拉,他们一起祈祷。牧师吉劳姆·勒弗洛什被他的平静所打动,把手放在萨拉肩上说:“愿上帝保佑你,指引你。”
丰富的流浪生涯让萨拉沉浸在法国文化中,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但他保留了自己的拉丁习惯,喜欢到西班牙度假,喝马黛茶,那是许多南美球星喜欢的热饮。萨拉最喜欢看的书是《摩托日记》,这本书讲述了切·格瓦拉学生时代的旅行经历,激发了这位前锋在退役后到非洲做慈善的想法。
一切都随着萨拉身亡被匆匆划上句号。在南特的早晨,人们常见的一幕景象是萨拉坐在咖啡馆外的一张桌子旁,宠物狗娜拉蜷缩在脚边。如今,这已成永远的黑白定格,梦想化作悲伤,但人们不会忘记,他曾经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