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融合
2019-03-30赵艳
赵艳
[摘要]介绍中希双语版《赵氏孤儿》演出背景、剧情,以国画和古青铜器等中国元素为基础,解析《赵氏孤儿》的服装设计。
[关键词]戏剧;中希双语;《赵氏孤儿》;融合;服装设计;中国意蕴
文章编号:10.3969/j.issn.1674-8239.2019.04.012
1中国传统文化与希腊文化的融合
2003年,笔者首次为《赵氏孤儿》做服装设计,15年后与之再次相遇。双语版《赵氏孤儿》是“2017中希文化交流年”框架下,中国和希腊两个国家剧院的合作项目。本剧由王晓鹰导演,编剧余青峰,舞美设计刘科栋,服装造型设计赵艳,化装及面具设计申淼等。
2018年11月,在世界古典悲剧的发源地希腊的国家话剧院舞台上,两国的戏剧艺术家分别用各自的母语同台表演,演绎出双语版《赵氏孤儿》,讲述古老的东方悲剧,见图1。以中国的话剧、戏曲及中国式的视觉审美,将古希腊戏剧的表演方式和文化与中国的戏剧精神及戏曲表演方式相融合,共同演绎“中国故事”,这种碰撞与融合,是基于东西方人们共同探讨和面对关乎人性的复杂和矛盾、承诺和大义、善恶和复仇等人类共同话题及当代的态度,而建构的一个崭新的东西方戏剧对话、碰撞、交融的平台,它弘扬和展示了中国的文化和人文精神,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和世界性。
2关于剧情
双语版《赵氏孤儿》的结尾和其他版本大有不同。
晋国草泽医生程婴为了信守对公主庄姬的承诺救出赵氏孤儿,自断血脉;韩厥将军为了忠良大义,义气自刎;公孙杵臼英勇赴死。3个鲜活的生命为了换回一个忠良之后,这是感天动地的大义大情怀!
晋国忠良赵家300余人惨遭奸臣屠岸贾灭门,屠岸贾下令若谁藏匿赵家遗孀庄姬刚出世的儿子就杀死全城刚出生的婴儿。为了救真正的孤儿和全城刚出生的孩子们,程婴献出了自己的亲生血脉。屠岸贾狞笑着高高举起“赵氏孤儿”将他重重地摔死,然而摔死的其实是程婴的亲子。杀人魔屠岸贾在满身映照着罪恶的血海中却笑着抱走了真正的“赵氏孤儿”。程婴心痛难言,瘫倒在一片血海中(图2),妻子更是悲痛欲絕。从此,屠岸贾成了仇家赵氏孤儿慈爱的义父。程婴夫妇给孤儿起名程武,在全城百姓的指责和唾弃中默默把孤儿养大成人。
16年后,孤儿(见图3,由于凤霞扮演)已是翩翩少年,在偶遇庄姬后,程婴告诉其身世的真相,满腔仇恨的程武手持屠岸贾赐予的利剑,在更加疯狂的“复仇”中一箭刺穿了仇人的心脏!并欲亲杀屠家满门,让其血债血偿,16年的义父子之情即刻烟消云散。人性中的恶和善竞在一念间逆转,形成了对人性的巨大讽刺!忍辱骂名16载的程婴也突然愕然,他已经不再认识眼前这个充满仇恨的血腥少年了。
在孤儿转身踏向复仇之路的背影中,程武仿佛失去了两位伴他成长的“慈父”。然而他复仇的种子和内心燃烧的火焰正是16年来在程婴心中孕育而成的硕大恶果!这便是由因生果。此时,一个内心孤独、满腔复仇之念的真正的“孤一儿”诞生了(图4)。舞台上枯叶飘零。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深痛刺骨的寒凉!
3东西方传统文化与现代精神思考的融合
王晓鹰导演将这个传统故事中的“复仇”难题注入了新的内涵和对悲剧价值的当代理解,他希望“《赵氏孤儿》能具有更深刻也更现代的思想震撼力,能让欧洲观众从中国戏剧中感受到进入人性深处的悲剧力量。”放弃“复仇”需要有更大的仁爱之心和善良之德。这是对传统美德的当代阐释,更是当代困境的传统解脱,但传统美德真的能解开当代困境吗?这正是创作团队和东西方当代观众要共同思考的问题。
由此,构建一个既有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和意蕴,又有现代性、国际性,且有悲剧感的表达样式和视觉语汇是主创们二度创作的方向。其中,就视觉语汇所呈现的设计理念和表达的精神内涵的角度而言,在舞美设计、服装设计和面具设计中都不同程度地提取了中国画中的山水画、水墨画、泼墨画等元素,另以青铜器的质感为点缀,在中国古典服装的基本造型中,融汇中国画风的、具有中国意蕴的服装造型样式孕育而生。
中国意蕴的风格是通过材料、结构、在作品中表达的含义和自身的文化意义四个方面来表达的。粗粝、朴素、豪放、不过于修饰的风格更适合于这个戏整体的精神气质,这种气质既原始又现代。剧中全部选用了棉、麻和皮质感的面料。服装的款式看似古典,实则全部进行了重新解构、组合和改良。
4中国意蕴“因心造境”的意象审美与新古典服装象征性的融合
4.1泼墨元素的运用
中国意蕴的美学长于从物质世界中透视出内在的精神世界。山水画的意蕴常常可以体现“因心造境”之感。这也是服装揭示角色内在精神的一个途径。
和15年前一样,具有强烈戏剧冲突和悲剧情节的剧本带给笔者的是扑鼻的佞臣屠岸贾所为的血雨腥风和对忠良信守承诺、大义赴死英雄主义的敬畏。美与丑的人性对峙,最终还是以复仇为果,强烈的悲剧结局令人心中充满了悲怆和苍凉。
这一直感是笔者最初想到运用中国元素中豪情泼墨的原动力。黑、白和血腥红色的纯粹对峙是戏中最有代表的色彩。由于红色要更多地留给舞台布景和灯光的渲染,全剧服装设计的红色便有意控制,力求惜“红”如金,而在泼墨的黑白灰效果上便有的放矢。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东方美学在营造“境”时讲究气息、节奏和韵律。泼墨在泼洒过程中的力度使得泼溅的效果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和着色的力度,从而具有强烈的艺术张力;空间中有意无意的留白更具韵味、含蓄力和想象力。泼墨和留白形成了有韵律的节奏感。泼墨的中国意蕴贯穿了戏中每一个角色的服装上,成为这部戏视觉语汇的主导,也是服装设计在这次创作体系中的第一个中国元素。
程婴和程婴妻的服装以黑、白为主,程婴由中国演员侯岩松扮演,在剧中他的人物性格有几个转折。他并非天生就是一个无畏的大义英雄;他虽善良但也谨小慎微、害怕事端;他是以治病而救人的医生,白色肌理的改良内袍既表现了他的职业,也表现了其善良质朴和大义情怀;他的蓝灰色外坎上绘有浓淡山峦云雾,结合枯笔笔触“皴”字诀层叠错落虚实的意境,展现了他因善良和不忍心见死不救而应允大义,同时象征着他付出了“献子”的牺牲和惨痛代价的极度悲痛,以及忍辱负重的压抑感和负重感,见图5。
16年后,一切真相大白,一直以来程婴的身上闪耀着那些鲜为人知的“人性光辉”,和多年来积蓄于心“报仇雪恨”的意念如黑白矛盾体一样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的外袍和内袍上从下至上升腾、挥洒着“复仇之心”的泼墨,泼墨与留白的气韵流通,墨如利剑般穿刺着程婴的内心(图6、图7),也正因此,他虽不忍亲手刺死仇人屠岸贾,但最终还是把“复仇”的利剑“交”给了原本善良纯真的“赵氏孤儿”,促成了一场新的“血债血偿”的大屠杀!这与他原本善良的本性和被大家讴歌的大义之举形成了黑与白的正反对比。这也正是王晓鹰导演在这个剧本中给人们呈现的一个历史上最令人意外和震惊的结局。这是一个当代的、关于对世界的思考话题一一“当今世界有太多仇恨和流血,也有太多关于“以牙还牙”的“血腥复仇”,个人的善良本性和高尚人格也许可以完成对自己的灵魂救赎,但我们很难指望个体的善良、高尚能够解决人世间和人性中普遍存在的“恶”,这是一种更深刻、更让人惊悚的悲剧。”(引自王晓鹰之《赵氏孤儿》与“跨文化戏剧”)
程婴妻无疑是剧中最令人敬仰的人,她比程婴还要大义,因为她是一个太无辜的母亲,一个绝对善良的女人,她犹如闪着人性光辉的圣母。但她有太多的哀愁、有太深的刺入骨髓的锥心之痛!剧中为程婴妻设计了三套服装。
第一套白灰紫的袍裙上不对称的淡灰紫色和淡淡的墨迹暗示着她的善良、朴素和哀愁。正面和背面的墨迹蔓延而下,像流淌着的悲伤泪河,见图8~图9。
第二套服装是她目睹了儿子被摔死。白色的袍裙匕斜搭着一片水墨图,图案的下方裙摆处是滴撒流淌的墨迹,犹如滴滴悲痛的黑色眼泪,见图10。原本还设计了一副可以舞动的、象征着鲜血淋漓的戏曲中用的血红色水袖,但由于角色由希腊演员担任,最终放弃了这一需要很深的戏曲功夫才能驾驭的方案。
第三套为16年之后的中老年服装,还是以白为主,斜搭片上有更浓重的墨迹,下裙一半的暗红色隐隐在白裙和浓墨的搭片侧面露出,好似她多年来积蓄于心的、早已干涸了的“剜心之痛”的血迹(图11),这与尾声程婴的黑白、屠岸贾的黑形成了三个主导色的强烈对比。
三套服装的不对称性的结构和水墨的运用,加强了服装整体的节奏感和韵律感。
屠岸贾是戏中最血腥、黑暗、恶毒、残忍的一个奸佞之臣,红色和黑色是他的象征性色彩。在第一套出场的服装中,手绘的、大片泼洒的鲜血不对称的披挂在他的软甲上,象征着他身上沾满鲜血的残暴;宽厚的肩部代表着他的权力,见图12。
16年之后,屠岸贾年事已高,他是孤兒眼里慈爱的“义父”,第二套服装中的素黑里袍暗示着他已经不再有当年的血腥、霸气和权力;黑袍外有一件泼洒着浓浓墨迹的白底软甲,它的留白处飞溅的墨迹和血色手绑的点缀中又隐约可见他当年的霸气和残暴。不对称的软甲则暗示着他后期权力失衡的复杂无奈的内心,见图13。
歌队在古希腊的悲剧运行中是剧外冷静的旁观者、剧中的参与者、强力的审判者和批评者,也是戏剧舞台上流动着的、生动的视觉背景。歌队在本戏中被赋予了三个角色:世俗的百姓男女,英勇的武士和冷静、客观的旁观者及评判者。歌队在多重身份中快速变换,跳进跳出,这就要求歌队的服装具有符合该剧的共通性和假定性。所以在剧中,歌队的服装从头到尾不因身份的转变而更换,而是通过从中国傩戏中提取元素的古老又诡异的面具来变换不同的身份,见图14。
由此,歌队的服装由泼墨这个大的视觉语言统一起来,以深灰色的有肌理的粗质感的麻为底,泼洒深灰色、黑色的墨迹。以斜领袍为基本结构,将下摆四个角不规则地提起而产生了不对称的堆积感和层次感。丰富了歌队中共通性下的每一个不同个体的特点,尤其是歌队在扮演各色男女百姓的时候,在各不相同的面具下,丰富了服装的个体差异。加强了舞台中国意蕴的整体氛围。
4.2水墨山水与青铜器元素的运用
第二个中国元素是青绿山水和水墨山水。舞美设计刘科栋在舞台的两侧和后区三面围上纱幔,上面绘有中国北宋时期的大青绿山水,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画中山峦层叠起伏、高山之巅直入云霄,气势辽阔无垠,远处烟波浩渺、犹入仙境。画中勾画幽岩遂谷、高峰平坡、流溪飞泉的石青和石绿等现实中看不到的色彩,使得整个画面焕发出一种变化无穷的异彩和生机。剧中的每个人物就像是从这画中走来。比如,庄姬的第二套服装的主色调便是从《千里江山图》中提取了石青绿这种具有代表性的颜色晕染在白底的麻质服装面料上,然后用水墨中”皴”法的力度和肌理感在服装的下摆和大袖口处绘制意向中的山川,象征着她的心中仍有“山河在”的野心和她失子后的憔悴焦虑、哀婉和凄凉(图15)。侍女安儿的服装也在绿色调中挥洒淋漓的水墨,加强了人物整体服装的形式感和服装与舞台布景相互映衬的完整感(图16)。
第三个元素是中国古老青铜器的斑驳色彩、纹样和肌理,这个元素代表刚强和强硬。它更多地运用在将军韩厥和孤儿程武的服装上。屠岸贾的服装中青铜器纹样的雕刻也有所体现。
韩厥和孤儿的服装同样也具有不对称性、节奏感和韵律感。手工雕刻的青铜器肌理感和质感不规则的布局在服装中,颜色有轻重、浓淡和渐变,与背景《千里江山图》的色彩交相呼应,加强了服装基于中国气韵的视觉呈现,见图17~图19。
5中国意蕴的新古典服装呈现出的现代感和国际感
在全剧朴实的黑、白、灰蓝、青铜色的气质中有两个跳跃的颜色,一个是晋国公主庄姬,孤儿的母亲。她怀孕在身,目睹亲夫及赵家满门被抄斩,其悲愤情绪到达了至高点,她的第一套服装的外披以美艳的橘红色为主色调,下摆和大袖口处仍然以国画中的“皴”画法绘上墨色层峦的山崖,暗示其晋国贵族的身份和面临命运的绝境和悲凄,也烘托了剧情中她深陷血海的悲怆。
赵朔是晋国的贵族,孤儿的生父,这是在戏里唯一使用大面积红色的服装,红色象征着惨遭杀戮而流淌的鲜血。白色的领子代表贵族的身份,与殷红的服装形成鲜明的对比。庄姬的橘红和赵朔的大红把整个戏的服装视觉语汇推向了极致,与冷酷、残暴的黑和红,与矛盾体共生的黑与白,与代表力量的英雄主义的青铜色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撞,进发出了最强烈的情感暗示,见图20~图22。
本剧中具有中国意蕴的新古典服装的现代感更多的是指它在运用了新的现代工艺技术即手绘、电脑绘制和数码印染相结合的同时,服装在质朴的麻质和皮革的面料及不对称的服装结构、强烈和古朴的色彩对比、象征性的图案和整体气质上与当代人们的审美风尚和审美需求更贴近。在戏剧的语汇中,也更多地烘托了戏剧本身的视觉风格和内涵。
继歌剧《游吟诗人》(在丹麦与世界各地的歌剧艺术家合作)和话剧《高加索灰阑记》(在澳大利亚与澳洲表演艺术家合作)之后,中希版《赵氏孤儿》成为笔者参与的第三个国际交流项目,三个项目均由王晓鹰担任导演。其共性是剧中具有西方身材和面孔的演员戴中国神秘的面具或素面或稍加中国化的妆容,保留自己的或稍加修饰的现代发型、穿上结合现代剪裁和结构样式的具有象征性东方意蕴的新古典服装时,他们会更快地找到所扮演人物的角色感,感受到服装内在含义的外化。在表演时他们会自然地呈现出一种令中国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贴合感和现代感,令西方人感到既神密又亲近的适合感。这种复合的融合感并不突兀,反而有一种东西方文化精神和视觉交融的惊喜。
世界文化正在以多方面、多样式融合和发展的当代趋势一步步地向我们走来。
(编辑:常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