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中国建筑奖 Q&A
——张利访谈WAACA Q&A: Interview with ZHANG Li
2019-03-30
我们向参与者与读者征集了有关WA中国建筑奖的疑问,并请《世界建筑》主编张利教授作答。
WA:为什么要策划WA中国建筑奖?
张利:WA中国建筑奖是由王路老师在 2002 年创立的,他在创立这个奖时其实是顶着很大的压力的。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国外的时候,他希望将视线引到国内来——关注中国的当代建筑。应该说,这个奖的创立在后来对中国当代建筑师作为一个群体的成长,以及国际上对中国当代建筑的关注度上升,都起了巨大的作用。
2012 年的时候,我们面临的边界条件产生了一些变化。一方面,国内的建筑问题在复杂化;另一方面,国内的建筑创作的取向也在多样化,甚至多元化。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想要持续地吸引人们关注中国当代建筑,并且让中国当代建筑的价值能够传递到世界上,就应该把这整个多元的景象传递给世界。我就和王路老师一起商量,参照创新科技博物馆(The Tech Museum)的做法,不同的奖项针对不同价值取向,把 WA奖扩充到现在这个状态,每一个奖项本身的价值取向是非常明确的,但是放在一起是一个多元的景象。
WA:WA中国建筑奖是否有许多赞助商?他们的意愿会不会影响这个奖的评审方向?
张利:可以负责任地说,到目前为止没有赞助商。我们倒真是希望有赞助商,但是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一旦有了赞助商,我们的价值判断就可能会受到左右。所以,我们还是选择用《世界建筑》的其他收益来支持这个奖项。
WA:2018 年的奖项评审是在阿那亚举办的,评审的所在地会不会影响评审的公正性呢?
张利:我想任何一个奖项或者任何一个判断——当一群人被聚集起来做一个判断的时候,不管是评奖或者是审判团(当然二者在英文里都是同一个单词,就是“Jury”)——它所在的地方、所处的环境以及具体这些人本身是什么人,肯定都会被议论,就是这些条件决定和影响了结果。但我想说的是,任何奖项的评审、任何法律的审判,或者任何其他类似的行为,凡是这种群体性判断的情况,自然而然都会存在这些边界条件。不存在一个完全中立的地点,也不存在一个完全中立的评审群体,每一个人都代表了自己的价值观,但我们相信这些评委的公正性。
WA:那么评委是如何划定的呢?
张利:我们从每一个奖项所面对的具体的学术领域里寻找这个领域里最具有公信度的专家。当然,我们有一部分代表来自国际,但最主要的还是来自国内。同样,在年龄的划分上,我们也会有所考虑,就是要照顾到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年轻的群体和他们的判断。但总的来说,公信度评价是我们最关注的。如果你看过 WA奖这些年每两年一次的评审现场,你就真的不会再对这些评委的个人判断和他们对于这个事情本身的严肃性的认识有任何怀疑。我们的评委,第一,在学术上有绝对的引领性,第二,为人都很公正。他们对评审工作本身的尊重态度,我认为是非常专业的,是毋庸置疑的。
WA:为什么本届WA奖没有提前公布评委?
张利:这是因为我们现在在国内遇到的越来越多的一种情况:你没有办法在两周以前知道具体的某位专家或学者在评审当天是不是还能到现场。
WA:从最后公布的名单上可以看到,也有一些评委的项目获奖了,会不会存在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的问题?
张利:我想你指的是他做一个奖项的评委,而他的作品在另一个奖项获奖了?
WA:对。
张利:我们每一个奖项内部是要互相回避的。不过,我还想说,如果认为奖项之间的评委——说得难听一点——存在某种可能的潜在的利益交换的话,我们真的是太对不起这些评委的专业精神了。只要去看看这些评委的评审现场,看看他们是怎么样讨论、怎么样观察这些图板、怎么样做出独立判断的,就不会有这种怀疑了。
WA:但这是否会让大家认为WA奖是一个小圈子的游戏呢?
张利:这些年每一届WA奖评选出来的获奖项目,有一些在大家意料之中,有一些在大家意料之外。还有一些作品原本众望所归,是由大家公认的行业里的领军人物(或是大师,或是院士)做出来的,在这个奖项里被认为十拿九稳的作品,但最终没有获奖。足可见,我们每一次评审、每一个评奖中都是具有偶然性的,最后叠加在一起得到一种客观、中立和公正性。我们现在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WA:一些人说WA奖从 2014 年开始变成 6 个奖项,就变得没有特点了,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张利:如果有人非常非常地仰慕或者关注原来的WA奖——仅仅关注国内的独立建筑师的设计实验这方面,那么他做出现在这个判断,认为其他奖项的加入稀释了原来 WA奖的个性,那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请把这个账记在我们现在这个团队上。但我认为对于全世界来说,多元的建筑景象、文化景象是更值得关注的——永远不会有某一种价值观独占鳌头,而应该有多种价值观并存。
WA:您认为 WA中国建筑奖和国内其他的一些建筑金奖相比最大的区别在哪儿?
张利:我觉得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多元化”。这个多元化不仅仅是价值观方面的多元化,也在于评审的构成和我们的奖项的取材来源的多元化,也就是作品申报的来源的多元化。我们对申报的作品只要求“建成”和一定的建成时间,有的奖项是两年,有的奖项是 5 年以上。但是我们从来不要求比如竣工证,或者当时所有的审批证明,等等。这是因为我们考虑到国内实际存在的很复杂的建筑行业现状。非常客观地说,有一部分设计实验是在不完全合法合规的情况下建造起来的,但它确实代表了我们中国独有的一种建筑实践方式。这样的一种多元的公正,或者叫一种学术的中立,是 WA奖的一个特点。
WA:WA奖中有一个奖项叫“建筑成就奖”,它和其他奖项的申报要求不一样,包括评审的要求也不一样,这个“建筑成就”指的是什么?
张利:就目前看来,这个奖项是在2014年对WA奖扩充以后改进空间、改进余地最大的一个奖项。本来我们的设想是,这个奖应该是用来吸引公众和我们的专业群体去关注建成并使用一段时间以后,建筑收到的真正的社会反馈的。如果某个项目被证明是大家真正喜爱的,并且对社会造成了实际性的正向影响,这应该是一种建筑的成就——我们知道现在很多的建筑设计实在太趋向于网红化和瞬间化了,他们在设计者群体中被探讨得很多,但对社会的实际贡献趋近于零。
但问题出在:第一,“成就”这个词本身容易给别人误导,以至于每年这个奖项的申报者、参加竞争的作品数量往往反倒是最少的;第二,我们限制的“5年”这个时间,目前看来有可能还是太短了;第三,这是在建筑成就奖评奖过程中一直存在的一个问题,每一届评委也在不停地问我们:你如何明确地定义成就奖本身的价值?要知道建筑成就奖的评委会往往由在学界和在业界发言权最大的一些人组成,他们往往是最值得我们尊敬的一些专家。我们其他几个奖项的价值相对来说定义比较明确,但对于成就奖如果我们还是简简单单地说“使用了 5年,大家都喜欢,大家都认为这个建筑好”——实际上这种建筑是很多的。具体我们应该如何评价,这个涉及到如何在其中引入社会学和人类学的价值评价方法的问题,我想这是我们需要改进的地方。WA:WA设计实验奖、WA城市贡献奖、WA社会公平奖、WA技术进步奖、WA居住贡献奖,这几个奖项能不能做一些解释,它们到底是要奖给怎样的项目?张利:设计实验奖其实就是王路老师最早创造的 WA奖的一个最核心的价值追求,也就是独立的设计实验,在设计本身、在专业和学术上具有的创造性和启发性。
社会公平奖更关注对低收入人群,或者是相对弱势的社会人群的贡献,我想这个也比较好解释。首先,它 服务于这个人群,其次,它应该能够在相对短的使用时间内,证明自己确实达到了服务效果,并且是通过“设计”收获了这种好的服务效果。
居住贡献奖也很好定义。居住的建筑往往在各种设计作品的评价里很难获得很高的评价,因为我们知道居住建筑的设计余地最小,但居住却是和人的生活最关切、人们最为关注的建筑。
可能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让大家感觉定义模糊的是城市贡献奖。这里我们主要针对的是那些以相当大的建筑尺度存在的建筑。因为我们知道,大尺度的建筑在设计中往往存在复杂的经济学或者是社会学的问题,它没有办法像小建筑那样容易博人眼球。所以在很多的设计评奖里,一旦存在了小建筑,它们的竞争力就会非常有限。但是这些建筑恰恰却是每一个城市或者是每一个地区在经济增长过程当中、在城市化过程当中最需要的公共建筑,那么城市贡献奖针对的就是这类建筑。
技术进步奖相对来说也比较明确,首先,它是一个比较好的设计作品,同时,这个设计作品的价值更多地来源于对技术的创造性使用。注意,这不是一个科技进步奖,我们评价的不是技术本身,而是在设计的方法论体系里对技术的应用,而且应该具有启发性和创造性。WA:是的,这也是今年比较多的一些想申报技术进步奖的老师的疑问。 很多不同类型的项目可能能够申报同一个奖项,它们之间怎么比较高下?在这个方面,比如说像居住贡献奖,有的居住项目非常大,有的居住项目非常小,甚至树屋也参加了居住贡献奖的评比,它们之间是怎么比较的?
张利:我想对于居住贡献奖来说,当我们谈到“residential”的时候,大家脑子里有一个明确的印象。这个问题就是在工业化之初、在勒·柯布西耶 (Le Corbusier)等人开始现代主义运动的时候,出现的大规模进入城市的人的居住问题。我不认为大规模进入城市的人会主要居住在树上。
WA:但它们会有放在一起比较,比不出来或者不适合比较的情况吗?
张利:如果我们考虑居住建筑的设计对大量新进入城市的城市化人群的未来生活质量的影响的话,那么过度个性化的、仅服务于个体的人或者个体家庭的建筑,肯定是不在这个考虑范围之内,虽然它里面也住人。我们考虑的不是私人的住宅,我们也不会考虑非常小众的,比如游憩型的树屋,或是旅游用的独立体验的木屋。我们会考虑比如带有重复性的居住功能的项目,包括一些有意思的旅店,或是公寓——当它们可能会给在类似高密度的或者中高密度的城市居住带来启发性的时候,那么我们也会考虑。
从我们作为主办方的角度讲,我们每一次在给评委做briefing的时候,都会相应地解释一下这个奖项的关注点。比如城市贡献,前面已经提到过,是指带给城市多数人生活质量影响的大尺度的公共建筑,但是这个完全由评委团自己去判断。我们解释完了以后,如果评委团认为,像公共厕所这样的建筑——特别是某些具体的厕所设计——能带给城市的贡献远大于大型公共建筑对城市的贡献,那么我们完全接受,而且我们完全尊重这个结果。
WA:为什么WA奖不能公布前一届获奖项目的展板?张利:除了像奥运会的申办,或像一个国家申报一个国际组织这样的,因为涉及到很多政治和经济的透明性的问题,涉及到公共管理方面的问题之外,任何一个奖项的“candidature”不被公布是一个惯例,我们尊重这个惯例。
WA:因为WA奖是建成作品参评,有传播度和公共影响力的项目会不会影响评委和结果?
张利:这里再次问到了评委受不受影响,我还是这样一句话:关注了这几年的评审之后,我要为我们的评委点赞。我认为,一方面,他们有极高的专业水平,另一方面,他们对自己所从事的评审这件事情,特别是考虑到他们的一票会影响很多人的作品所获得的社会关注度的时候,他们完全是带着敬畏之心来做这件事的,是绝对专业、中立和客观的。WA:同一个建筑师可以申报多少项目?同一个项目可以申报多少奖项?
张利:没有限定。
WA:每届WA奖总会有呼声很高、口碑非常好的项目铩羽而归,甚至不能入围,有什么办法对这种状况进行改进吗?
张利:我想这涉及到了建筑奖项本身的一个必然的属性:每一个奖项所能够表彰的建筑项目数量总是少于适合这个奖项的好建筑的数量。所以,每一个奖项在设立以后,总是只能让非常少数的人感到快乐,而让多数的人感到失望。在接任《世界建筑》主编以前,我原来也是申报过WA奖的。只要是申报过奖项的建筑师——当然不仅指 WA奖——都会了解这样一种或可以被称为“铩羽而归的痛苦”。对很多建筑师而言,特别是你自己认为是好的、是真正体现了这个奖项所要求的价值观的作品,最后无声无息地被返回来,或者根本没有被列到入围名单的时候,有时候你会产生一种很强烈的羞辱感。但是这个羞辱感会被我们设计师自身的专业精神自然地修复。也存在这种情况,你反复地报一个奖项,但是反复地铩羽而归。我记得有一位大家都很熟悉的建筑师,在得了WA奖以后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我这次终于得了WA奖了。所以这可能也是设计师生活的一部分吧,有荣誉,也有挫折。
WA:最后一个问题,未来WA奖会有其他变化吗?张利:我想改进的空间肯定是存在的。因为,整个当代的建筑,包括中国的当代建筑,都在转变。虽然我们关注多元的景象,并且每一个奖项相对其他奖项来说是彼此互相独立的这个架构不会改变,但是,我们对于每一个奖项的价值应该如何呈现,以及具体的评审方法,特别是刚才谈到的像建筑成就奖这样的一个奖项的更明确定义的改进,会持续不断地努力。当然,这也依赖于整个学界和业界给我们的反馈,包括批评,甚至是尖锐的批评,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对WA奖改进方向的一种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