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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府志》中“巡抚李化龙”一说考证勘误

2019-03-29郑枫

贵州文史丛刊 2019年1期

郑枫

摘 要:道光《遵义府志》第三十一卷《土官》中误将“巡按李化龙”记为“巡抚李化龙”,导致后人对平播主帅李化龙与播州的渊源联系产生误会。本文引用相关史料予以澄清勘误。

关键词:平播战争 李化龙 遵义府志

中图分类号:K29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9)01-119-123

一、道光《遵义府志》中“巡抚李化龙”之误及影响

发生在明朝万历二十八年(1600)的平播之战是万历三大征之一,其对决双方是明朝政府和播州杨氏土司,结果是明军完胜,而据有播州七百多年的杨氏土司就此土崩瓦解,从此消失在历史之中。平播之战意义重大且影响深远,在当时维护了国家统一,对后世是明清西南地区改土归流之先声,影响了西南地区的历史走向和政治格局。

明代播州即是今天的遵义。记录这场战争的主要史料,现在可查的有《明史》《平播全书》《西南三征记》《万历三大征考》《两朝平攘录》《遵义府志》等。其中,道光《遵义府志》与其它专注记录战争进程的史料有所不同,它从方志角度记录了与平播战争有关的大量史料和信息,如艺文、杂记、播州土官资料、军事地理遗迹等,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是细研平播战争必读的史书。

平播之战明军主帅李化龙,是赋闲在家时被万历帝起用主持平播之战的。在他的指挥和调度下,明军仅用四个月就取得胜利,其间既没有出现重大的决策失误,也没有发生严酷的战场反复,整个战争进程在万历三大征中最为顺利,平播之战因而也成为李化龙一生最重要的功绩。平播之战有个特点,即从战争缘起到战争发动经过了漫长的酝酿期。以万历十五年杨应龙杀妻、五司七姓告状为起点,到万历二十八年平播之战最终发动,其间足足经过了十三年。在此期间,川贵两地地方官员曾就播州杨应龙问题发生过“川贵相争事件”,贵州方面认为杨应龙有十二大罪(一说二十四大罪),理当剿灭,而四川方面则认为杨应龙无罪,只能安抚。双方意见完全相左,通过奏疏在朝廷上引起了论辩,这一事件在多种史料中都有记载。《遵义府志》第三十一卷《土官》和第四十卷《年纪二》两次以相近的文字记载了这一事件:

第三十一卷《土官》:“时方防御松潘,调播州土兵协守,四川巡抚李化龙疏请暂免勘问,俾应龙戴罪图功。由是川、贵抚按疏辨,在蜀者谓应龙无可勘之罪,在黔者谓蜀有私匿应龙之心。”1。

第四十卷《年纪二》:“时方防御松潘,调宣慰土官兵协守,四川巡按李化龙疏请暂免勘问,俾应龙戴罪图功。由是川贵抚按疏辨,在蜀者,谓应龙无可勘之罪;在黔者,谓蜀有私昵应龙之心。”1。

忽略后世的断句差异,两段文字中“播州土兵”和“宣慰土官兵”所指意思相同并不要紧。然而《土官》中记载的 “四川巡抚李化龙”和《年纪二》中记载的 “四川巡按李化龙”却存在较大差异,因为明代巡抚和巡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官职。

由于平播主帅李化龙在后来也被委以三省总督兼四川巡抚一职,使得后人将平播主帅李化龙与这里记载的“四川巡抚李化龙”联系并混淆。其结果就是,平播主帅李化龙被误认为曾在平播之战之前就在四川担任过巡抚,并直接参与了早期播州问题的处理,还出于私人交情和地方主义,对杨应龙持同情态度,甚至一度反对查勘杨应龙。这一历史误会甚至成为许多人的共识,在不少关于平播之战的书籍和影视作品中都有体现,在此错误上所引发的推论和猜测,还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对李化龙个人品格的质疑。

较为集中体现的例子,是2015年央视纪录频道播出的纪录片《铁血兴亡录》。这部专门讲述杨氏土司历史的纪录片,在讲述平播之战的第三集《盛衰之变》中有如下解说:

当贵州方面弹劾杨应龙时,“四川巡抚”李化龙多有回护。“原来杨应龙之前的数次奉调平叛,多是与四川巡抚李化龙打交道,他的勇猛善战给李化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正值防御松潘袭扰,于是便替杨应龙向朝廷求情,让杨应龙戴罪立功,同时还表示,杨应龙根本无可勘之罪,整个事件都是贵州小题大作”。而局势开始朝对杨应龙不利的一面发展的原因之一,则是因为李化龙从四川离任。“恰在此时,原四川巡抚李化龙升任河南布政司右参政,四川新来的都御史王继光则一反前任态度”。十余年后,被任命为平播主帅的李化龙,因为历史原因对平播之战而有所回避。“接到圣旨的李化龙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任四川巡抚期间,他曾和杨应龙多次合作,私交甚密,所以对朝廷征剿楊应龙之举,多有回避,但朝廷执意要李化龙担任围剿总指挥,李化龙也只好接旨”。

据笔者考证,《遵义府志》中《年纪二》的记录是正确的,而《土官》中的记录应为“四川巡按李化龙”之误。平播主帅李化龙并没有在万历二十七年之前在四川任过职,也没有在播州开战前参与过播州问题的处理,更谈不上对杨应龙的同情以及后来所谓的“回避”。

误会的产生原因,是因为当时有两个同名同姓的李化龙,再加上《遵义府志·土官》中的失误,后人便将两者误为一人,最终导致了一些历史误会。查阅相关史料,即可对此澄清辨误。

二、《明神宗实录》的记载可作确证

历代皇帝实录是历史研究中重要的史料,作为记录皇帝政治生活的原始档案,要求必须准确且细致,因而保存了许多历史细节,其中有相当篇幅记录下各级官员的任免。

明代的实录保存相对完好,《明神宗实录》(以下简称《实录》)中,万历十八年至二十一年提到“李化龙”的记载共有11条,稍作梳理,即可从中明确甄别出两个“李化龙”的活动轨迹。

与四川为官的李化龙相关的记录共八条:

(十八年十二月十五)先是,贵州巡抚都御史叶梦熊疏论播州宣慰杨应龙凶恶诸事……及四川抚臣李尚思议防御松潘宜调宣慰司土兵,令备协守,而按臣李化龙亦疏请暂免勘问。2

(十九年二月初一)……四川抚臣李尚思随檄诸路兵追剿过河……按臣李化龙亦言,松潘为蜀藩屏叠,茂为松潘咽喉,番夷作梗则松潘不支,是宜移四川总兵于松潘,以为防御。3

(十九年二月二十一)戊子,贵州抚臣叶梦熊与按臣陈效疏劾杨应龙逆恶,已奉旨会勘,而四川按臣李化龙欲宽应龙之罪。1

(十九年四月初三)议勘播州杨应龙事宜时,贵州抚臣叶梦熊主议五司改土为流,悉属重庆,而四川按臣李化龙意与相左,遂因小嫌求斥。2

(十九年六月初七)巡按四川御史李化龙题,叠茂诸番,纠结为乱,势甚猖獗。3

(十九年七月初七)兵部题,四川巡按御史李化龙奏称新桥堡失事。4

(二十年二月二十二)四川渠县知县冯旸因公擅科敛淫刑监,毙者九十人,为御史李化龙论劾,诏追赃发遣如例。5

可以看出,《实录》多次明确记载到,当时的四川巡抚是李尚思而非李化龙,而此李化龙所任官职是“按臣”。“按臣”即巡按御史,简称巡按,是中央派到地方主管监察事务的官员。当时的播州隶属四川,审查杨应龙问题正是其职责所在。从《实录》的记载也可以看出,巡按李化龙在处理播州问题时,对杨应龙确实存在一定的同情和回护,甚至一度以辞职抗争。此外,《实录》还记录了当时松潘正遭受“番夷”的军事威胁,《遵义府志》中的记载也与之相符。

此后的万历二十一年二月,巡按李化龙升为河南左参议。“(二十一年二月初四)己丑……陕西道御史李化龙为河南左参议”6。也就是说,四川巡按李化龙担任该职的时间跨度是不迟于万历十八年,而至迟终于万历二十一年。而同一时期,《实录》还记载了另一个正在山东任提学副使的李化龙,相关记录有三条:

(十八年一月二十五)升河南参议李化龙为山东提学副使。7

直到万历二十年九月,从提学副使任上升职(同年又很快再次擢升):

(二十年九月十二)戊辰,升山东副使李化龙为河南分守左参政。8

(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丙午,升河南左参政李化龙为太仆寺少卿。9

山东提学副使李化龙的任职时间也是万历十八年至二十年,同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在两地任职,很显然这是同名同姓的两个“李化龙”。四川巡按李化龙因职责所在参与了播州问题的处置,而山东提学副使李化龙此时与播州问题则无关联。

那么两人之中谁是后来平播之战的主帅李化龙呢?通过《万历实录》追踪两个李化龙的为官经历可知,后来成为平播主帅的正是当时的山东提学副使李化龙。他回到中央之后,于万历二十二年升佥都御史巡抚辽东,二十五年因病辞职回原籍休养,二十七年因朝廷准备进剿播州杨氏才被起用为川湘贵三省总督兼四川巡抚,继而指挥了平播之战。这也与《明史·李化龙传》以及其他史料记载相符。

巧合的是,在万历二十年至万历二十一年这段时期,两个李化龙一前一后都被派往河南任职,原四川巡按李化龙任左参议,原山东副使李化龙任左参政。不过他们在河南的仕途并无重叠,当原四川巡按李化龙升任河南左参议时,河南参政李化龙已经在几个月前被调回中央任太仆寺少卿了。不然的话,河南布政使司衙门将会出现两个“李化龙”同署为官的尴尬场景。

而原四川巡按李化龙此后的仕途则似乎不太顺利,《实录》记载,他在升任河南左参议之后半年左右即被弹劾降职,“(二十一年八月十三)吏科都给事中许弘纲劾……河南参议李化龙,陕西副使李承志……化龙、承志降用”1。从此,在《实录》中再也看不到这位李化龙的宦迹。似乎仕途很快黯淡下去了。

三、平播主帅李化龙的诗作和著作可作旁证

此外,平播主帅李化龙的诗作和著作也可作为当时他并未在四川任职的旁证。

李化龙不仅是个优秀的军事将领,也是个多产的文学家。尤其喜欢作诗,一生有大量诗作,同时代的文人对其诗作评价还很高,如黄克缵就曾说李化龙诗“上凌风雅,下逼汉唐”。

《四库全书》中收录有《李于田诗集》,共十二卷一千多首。从诗集中看,他的诗以描写在各地为官时所见所感为主,官做到哪里,诗就写到哪里,鲜有间断。

如,他早年任嵩县知县时的诗作编为《嵩下稿》,任职河南时为《中州稿》,巡抚辽东时编为《辽阳稿》,平播战争时编为《西征稿》,甚至因病回家调养也写诗不辍,编为《田居稿》。但除《西征稿》外,上千首诗中却没有其它时间段在四川时写的诗。假如爱诗的李化龙曾在万历十八年至二十年间在四川任职,至少两年多的时间里,一首不写的机率实在太小。

此外,在李化龙编著的《平播全书》里,他在《请设中军疏》中向朝廷陈情自述:“臣,畿内人也,去蜀远在四五千里,不知蜀事。”2。如果他之前曾在四川任职,那么就不大可能谎称“不知蜀事”,毕竟这是欺君的重罪,而且很容易证伪。

四、关于“四川巡按李化龙”

那么《遵义府志·土官》中两次提到的“四川巡抚(按)李化龙”又是谁呢。

明朝文官大多进士出身,查阅明朝进士名录里确实有两个李化龙。平播主帅李化龙是万历二年进士,北直隶长垣县人。而四川巡按、河南参议李化龙则是万历十一年进士,山东章丘县人。从后者的原籍地的康熙《章丘县志》中可以查到关于他的更多信息:

章丘李化龙,字在田,明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章丘县人(今山东济南市章丘区),万历七年举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历任监察御史,河南左参议。这正与《实录》记载相吻合。此外,康熙《章丘县志》第八卷和第十一卷中,还分别收有李化龙的碑记一篇《邑侯张公去思碑记》和诗作一首《游明水》。

现将两位李化龙的基本情况对照如下:

表1:万历年间两位李化龙基本情况对照表

两个李化龙不仅名字相同,连字也相似,一为“于田”,一為“在田”。笔者猜测,他们取名选字极有可能都借用了《易经》中“见龙在田”一句,字与名相配相辅,本就是古人取名的一种习惯。

两位李化龙,生活在万历朝同一时期,名相同,字相似,都曾在河南、四川为官。在河南为官时间相近,分别任左参政、左参议,在四川为官则分别任巡抚或巡按,官名也都很近似,然后又都与播州的那段历史存在重要关联。这么多的巧合,也难怪后人会误为一人了。

道光《遵义府志》编撰时,距明万历朝已逾两百年,两位合编者郑珍、莫友芝或是因巧合而误,或是在引用前人史料时未能进一步考证,以致留下这个失误也是情有可原,丝毫不影响《遵义府志》作为优秀方志的史料地位,也不影响其在平播之战研究中的重要价值。

A Textual Research and Correction on "Li Hualong, the Governor " in Zunyi Chronicle

Zheng Feng

Abstract: “Li Hualong, the inspector”, was mistakenly recorded as “Li Hualong, the governor”, in the volume 31 of Daoguang Zunyi Chronicle, which led to the mis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Bozhou Battle commander in chief Li Hualong and Bozhou. This article quotes relevant historical data to clarify it.

Key Words:Bozhou Battle; Li Hualong; Zunyi Chronicle;

责任编辑:厐思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