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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写手

2019-03-28孟德

廉政瞭望 2019年2期
关键词:报刊亭稿费老先生

孟德

十 八岁是什么样的呢?应当是一想起来就会嘴角上翘的年纪,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寓意,它总是和鲜甜生动的梦想有关。

然而我的十八岁是一杯寡淡的凉白开,缺乏味道,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没有穿过不过膝的裙子和高跟鞋,甚至没有逃过一节课,做不完的习题和看不完的重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了。

但我也有我的小小梦想,它藏在我抽屉的一本本《萌芽》里。

那时我是学校报刊亭的常客,头发早白的老板一见着我就笑:又来买《萌芽》啦?《萌芽》几乎陪伴了我的整个高中。太迷了,高三的很多个晚上憋着不睡也要一口气看完,又舍不得看完。我暗暗感慨这些作者真了不起,这么年轻已经写得这么好了,而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美妙的文字呢?

进入大学,我终于真正接触到“活”的作家。摆脱高考压力的我开始试着写一些小故事,心思都扑在了一个文学论坛上——一本省级文学杂志在这里选稿,稿费很高,不过直到论坛关闭,我也没能在上面发一篇文章。

也非全无收获。通过论坛,我认识了很多省内外的作家老师,中学时做的语文阅读理解、印象深刻的小说,就有来自他们的手笔,这感觉就好比神交多年的老友竟意外取得联系,很奇妙。周末我常带着稿子坐三个小时的汽车,请老师们帮忙修改。老师们见我年纪小,肯用功,都很乐意教我。一千多字的小故事,他们提了意见,我得回去琢磨一周,一句句地磨,一字字地抠,最后发在一些杂志上,也就一百来块的稿费,都不够我往返路费的。但这段经历让我明白,好文字读起来有通畅的韵律,写的过程却需反复修改。

杂志的流程很慢,等上一两个月,才能确定投稿用没用,再等上一个月,才能收到稿费单,还得在规定时间内拿着稿费单到邮局取现金,十分麻烦。不过即便这样,我还是坚持了一年。我觉得,自己的文字成为铅字印出来,拿在手里特有自豪感。而那些漫长的等待,只会增加文字的重量。

但我发现,一些稿子能发出来,不过是一门“生意”。坊间传闻,某知名文学杂志的主编,爱出去玩,美其名曰“文学采風”,其实是和许多女作者们“深入交流”,下一期的杂志上,不出意外,便能见着那些女作者的“大作”。编辑私下跟我吐槽:你不晓得原稿有多烂,改得我发疯;有的杂志之间时常“互通有无”,互相上稿是心照不宣的“规矩”;有的男作家热衷收徒,且只收二十岁的女大学生……

而这一时期,新媒体异军突起,传统文学不得不与动辄千万字级的网络文学争夺市场,传统媒体的地位大受冲击。一个新媒体团队邀我加入,写软文和广告,出于试试的态度我同意了。我隐隐觉得这是自己文学时代潦草结束的一个节点,大三这年,人生轨迹忽就走向新的选择。

因为写小说的关系,学校常有人找我帮忙写稿,我索性明码标价,以此“吓”退来者,大家却蜂拥而至。有写职称论文的,竞选演讲稿的,评奖材料的……林林总总。

久而久之,校外也找上门来。有编辑找我给某市一家官方网站写新闻评论,稿费现结,长期合作。在某地档案局的“小黑屋”里,我埋头写过一周全宗指南。我还给某政府部门写过宣传片脚本,写得那叫苦啊,各级领导审一遍就得改一遍,最后推倒重来了七八遍之多。最“奇葩”的一次,当属帮一个被占地的养猪厂老板请写什么法律文书。还有个大爷,想写自传,10万字才4000块。他说,你是学生,学生就是这个价。我没应。

一个想出书的老先生,托人召集了四五个写手代写,类似于心灵鸡汤的小故事,一篇两三千字。结果成品出来,风格迥异,并且写手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与老先生年纪相差太大,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问题。不过老先生也不讲究,还开了新书签售会。

那些年,我好像通过写作赚了不少钱,却时常惘然若失,越来越多的纸媒选择告别,我也与当年的初心渐行渐远。

毕业多年后,我偶然又路过学校的报刊亭,老板依然和我打招呼,“回来啦?”一如我中学时代的熟络。只是,昔日的报刊亭如今已成为烟酒杂货铺,墙上只挂着两三本积满灰尘的旧书。记忆中的不少文字也已经模糊了,我却仍然记得那闷闷的寝室与昏黄灯光里,十八岁时沉浸于文学中流水一样静谧又密不透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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