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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 竹 记

2019-03-28文、图/蒙

艺术品 2019年2期
关键词:画竹竹子内心

文、图/蒙 中

离开故乡后,出于眷恋,在老城区拆迁之际,回儿时天天嘻闹玩耍的公园里,挖了一丛竹子种在花盆里,放在新居的阳台上。隔一层玻璃,便是画案。这盆竹子枝条细劲,新叶丰茂,给枯寂的伏案工作增加几许生机。按照种类辨别,属于慈竹。新居高楼十九层,又是北向,不接地气,限制了竹子长高,却更可爱了,且四季青翠,琅玕婆娑。因这丛竹子存留着儿时光阴的记忆,我也愈发喜欢竹子这种植物,于是索性就把书斋起名为“竹庵”。

自小学开始学习国画,便临摹过不少古人作品。手里至今还保存着十五岁那年临摹“扬州八怪”罗聘的一轴墨竹。大学毕业后,去成都望江楼公园玩,第一次见到上百个品种的竹,感叹自然界的竹千姿百态,真是神奇的植物。

世界上怕是没有哪个民族有汉民族这样喜爱竹子,文学史、绘画史有关竹子主题的作品数不胜数。以中国的花鸟画为例,缺少了竹这种题材,仿佛一支球队失去了灵魂人物。

关于画竹的经典语句,如成语“胸有成竹”就出自苏东坡那篇有名的散文《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元代李衎画竹,还为此留下了《竹谱详录》,对不同地域各类竹子形色情状做了详尽的纪录,足见对这种植物观察体会之深入与细致。宋元人画竹,仿佛有源之水,呈现出“尽精微,至广大”的高妙境界,笔下有着鲜活的艺术生命力。赵孟题《秀石疏林图》诗对后世画竹产生了巨大影响:

蒙中 拂云一 22cm×33cm 2017年

石如飞白木如籀,

写竹还应八法通。

若也有人能会此,

须知书画本来同。

明清文人画竹越发强调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的抒情性,语言渐渐落进了程式化、符号化的窠臼里。即便有金冬心那样以金石气入画的个别特例,诸如郑板桥那样程式画法,笔墨游戏,已然失去了宋元人笔下的源头活水与勃勃生机。大部分作品,盖住落款,难以辨认出是谁的作品。到近现代,又有徐悲鸿那样用西方素描光影表现竹竿立体感的画法,虽跳出了明清人的套路,却太过拘于物形,少了些画外的韵致。

经过多年对画竹笔墨程式套路的学习后,发觉在其中很难有新突破,用自己语言,画出不一样的竹。

2014年移居大理,艺术也迎来新契机。

大理苍山溪谷里,有种不知名的小野竹。花圃的赵师傅介绍说,这种竹子唯苍山特有,喜阴,好湿。他家的院子里就有几盆从山上移栽的,枝叶修长,秀美飘逸。见我喜欢,答应送两盆给我。

经过一年下地生长,小野竹不断发出新笋。枝叶在高原阳光下鹅黄嫩绿,明净娟洁,细细的新竿紫红发亮,随着生长,逐渐变绿。竹叶的比例,不同于普通竹子,亭亭劲直,细瘦如柳叶,疏朗潇洒,衬着白墙真是好看。

空闲的时候,每坐在竹下的椅子上翻书、看云,感受四季的变化。

深秋初冬,会有部分叶子枯萎凋零,渐次脱水的竹叶黄绿交替,加上竹竿上经年不掉的箨,赭石色细枝条,缤纷斑斓,从未曾见。长成的竹,竹竿细劲,竹身弯曲下垂,有些因风偃折,横斜生长的,也不去修剪它,任其自然状态。连修枝剪下来放在角落的枯竿,叶子萎掉也不脱落,夕阳投影在上面,淡淡的褐黄,深浅变化的影,依然有生命似的,婆娑起舞,让人爱怜。

这种竹子越看越喜欢。

第二年春天,又在院子里移栽了好几处,竹庵也更加名副其实,处处皆能见到竹。甚至移栽了几丛,种在正对马桶的长条形天井里,这样连上卫生间的时间,也能观察竹子。

夏季午睡时,有回梦到拿着花剪,在一片竹林里挑好看的枝条剪下来插瓶。突然飞来只羽毛宝蓝翠绿的鸟儿,停在不远处的竹梢上跳跃鸣叫,声音清越,神态样子清晰可见。离很近也不飞走,仿佛伸手就能抓住。就这样一直凝视着,直到看着鸟儿飞走,于是将那一枝竹梢剪下来插在花瓶中。很真实的一个梦,仿佛现实里确凿发生过,醒来正好阳光从柳窗外斜照进来,将瓶中的竹枝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画案上。我把这个梦记在手机里,似乎冥冥中受了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暗示。

看竹画竹,时间久了,新枝老竿,风雨晴晦,尤其是在各种光线下的不同,情态特征,渐渐了然于心。于是笔下的竹子,也开始了变化。细柔修长的枝条,鹅黄嫩绿的竹叶,依石而生,或横斜变化,或迎风下垂……

在一本画竹的册页里,我乘兴写下两首小诗:

隔窗舒细叶,

对影扫虚空。

自带山林气,

蒙中 新篁 22cm×136cm 2017年

蒙中 山野 22cm×136cm 2017年

何须劳画工。

种竹苍山下,

门前五柳稀。

微风来燕子,

檐下自低飞。

过程总是痛苦的。

在笔墨实践中不断反观,也在不断鼓励自己。古人的法,需辩证的对待。“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对于一个画家,内心的感受,要更重于成法。

于是决定忠于自己。

审美上,既不追求明清人笔下所谓的金石气,也不像宋元人那样,千枝万叶,去描绘大竹子整体的形象,更不学近代人画竹子刻意表现竹子的素描光影效果。遵循庄子“请循其本”的教诲,回到当下一念内心所体会到的清新雅健,明媚娟好的感受上去。笔墨里,捕捉野竹的结构生态特征,同时又不失去书法用笔的节奏和神韵;构图中,尽量精简提炼,话不说尽以求言外之意。

由此契机的触发,经过不断推敲和琢磨,反复锤炼,渐渐出来一些自己的笔墨语言。虽尚未臻于成熟,但开心的是,这种源自内心对造化真实的感受,这种大胆的尝试,让我愈发坚信,实践中依据内心体验的重要,“真诚”二字在艺术创作中的分量。

对于这样不同于人的画竹,人们有褒有贬。既有鼓励赞赏的声音,也有表示很不喜欢的朋友。习惯了历代画竹图式,骤然遇到这样的另类,必然会有不适应。

有画家朋友觉得这样的竹子看是寥寥几笔,其实非常写实,在写意的笔调下,又兼有种宋元人的神韵。又有做设计的朋友觉得这样的竹子很有种现代感和设计感。还有画西画的朋友,觉得色彩的感受,是来源于大理的阳光气候的启发。

艺术的个人语言和时代特征,并非刻意造作出来,除去艺术家的内心依据,还应该跟其成长经历、时代环境密不可分。

当代人学国画,基本都接受过系统的西画素描、色彩训练。我在中学阶段还学习过平面设计。经过这样的训练,造型能力、对色彩的认知,必然大不同于自会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画一些文人水墨的古代文人。

一个朋友问我关于如何看艺术的传统和当代这个问题时,曾有如下回答:

蒙中 拂云二 22cm×33cm 2017年

蒙中 拂云三 22cm×33cm 2017年

每个人身上都有现代和传统这两种东西。个体的人是不可能完全脱离开他所处时代的。从小生活的空间,城市、建筑、着装、生活学习成长中所接触到的各类事物,无不具有鲜明的时代痕迹。所谓当代,不去找,他也在人们骨子里。传统也是,从小学会的语言、书写的汉字、学到的种种,又无一不是叫做传统的东西。艺术最重要的,不是表面这些传统与当代的差异和矛盾。而是最终要回到每个人的生命里去找。找到这个,其时就是找到艺术的源泉。对于一个艺术家,除了技术和相应的知识结构、还得有对世界有敏锐的感知力、对审美的直觉力。太强调死的知识和技术,有时候反而会成为艺术的障碍,使人钻进牛角尖里,认牛为马。艺术是个体生命状态的呈现,手法、风格、路数,不过是个载体。看不懂传统或者当代,都是局限,是还没能从本质上理解艺术。

……

我所理解的好画,需具备两个特质,一个是独特的艺术语言和表现形式。另一个是对人类既有的审美经验的拓展。而独特的艺术语言和形式,不是轻易就能“装”出来的。作品表达,艺术家的内心依据很重要,图式平庸和审美内容的苍白,即便机缘巧合,能获得现实的所谓成功。但在艺术上,是没有太大价值的。

以上的回答,也是实践中的一些思考。

微博签名“种竹苍山下,竹瘦叶子稀”。

虽然带有自嘲,但内心热爱的生活与艺术,是这样真诚、朴实与健康的。

导演李安在接受许知远的采访,谈到自己对电影语言理解时说:

“他有那种留白,意境。”

“力气不都光是你出,你观众也得分一半。”

这句话简直揭穿了我藏在画竹背后的那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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