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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坏更坏的浪漫

2019-03-27张天翼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冉阿让六便士纪念日

张天翼

人的生命轨迹会因什么样的事物或是怎样的一瞬间而改变?

那该是流浪汉苏比站在寒风中听到教堂里恢宏赞美诗的一刻,是拾捡六便士时偶尔抬头看到金黄月亮的一刻,是冉阿让偷了银器被押回卞福汝主教家中、后者反而把银烛台递过来的那一刻,是长年生活在蛮荒野地中的乔治·贝因听到邻人之妻弹出优美钢琴曲的那一刻(电影《钢琴别恋》)。

《一周年》里我想写的是一个最普通的妇人,在生命中某个瞬间,她骤然感到自己平庸可悲,感到“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就像托尔斯泰所写的《克洛采奏鸣曲》给人带来的警醒和振拔,“仿佛有一种之前我所不知道的完全新的感情、新的可能性展现在我面前,仿佛有人在我心中说,我过去所想的东西和所过的生活都不对头,而应当像这样。”感召她的是乌云之下,壮美阴郁的海洋。

这妇人想要改变,她渴望一点点“不凡”,于是她迅速把自己抛向一个莫测的男人,后者犹如捕蝶网欢迎一只蝶一样接受了她。

《一周年》是命题作文,题目为“纪念日”。这场追求终结于它的纪念日,终于是没有纪念,也没有日。结局有些可笑,一场似乎极浪漫不过的恋情,最后不是输给负罪感,或输给丈夫的警觉,而是输给一泡臊烘烘的尿。我们所得意洋洋、为之激动的东西的存亡,是系于多么微末的细节。爱是接受一个人的所有,一切——这话被人们说了无数遍,Lady Gaga《坏浪漫》的歌词:“我要你的丑陋,我要你的疾病。”但这还不够悲壮,不够“去到尽”,我还想加上:膀胱,赘肉的触感,小便蒸腾出的气味,大便坠落时的声音……人常说“你撒泡尿自己照照”。那泡尿照出了他的脆弱和似是而非。譬如钱谦益预备投水殉国,效法屈大夫,好生豪壮,然而弯腰一摸,哟,水太凉了,遂屈也不学了,国也不殉了,回家去也。

我曾有一个摄影师朋友。他相貌并不出众,但挎着单反走在废墟中,双目炯炯,时而“咔嚓”,确有魅力。他跟我聊天吃饭时,会忽然接到女徒弟的电话,如果他说“我跟朋友在饭馆里呢”,那边会撒着娇要地址,不久便有一个年轻姣好的女孩翩翩而来,笑吟吟坐到饭桌旁了。据他说,他的女徒弟挺多。她们居然还有一个微信群,平时聊聊师傅给讲的要点,留的作业。这些groupie,她们觉得跟艺术家在一起,能分享他们用才华召唤来的艺术的不朽之光,这当然是幻觉。我问:你真喜欢她们?他认真地说,喜欢啊,你看她们多热情,热情与青春,都美,我怎么能拒绝美的东西呢?……

張天翼,女,青年作家。自由职业者,以写小说为生。

已出版小说集《性盲症患者的爱情》等。

有作品改编成电影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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