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瑶都 人猴情未了
2019-03-27郑万生
郑万生
我的家乡在湖南江华瑶族自治县,这里生活着30多万瑶族人,被称作“神州瑶都”。在孕育瑶族儿女的崇山峻岭中,有着许多活泼可爱的野生猕猴,这群与人类同在瑶山中繁衍生息的精灵,为这片森林增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出生在江华萌渚岭山脚下的一个瑶家山寨,从小就开始和林中的动物们打交道。大学毕业后不久,我回到家乡,成为了一名森林警察。在20多年的工作中,我走遍了江华地区众多山岭,与瑶山中的猕猴结下了深厚情缘,并见证了当地人猴关系的转变……
滥捕动物的年代猕猴却能躲过一劫
中国五岭之一的萌渚岭,奇峰翠峦、林木常绿。
1967年,我出生在萌渚岭山脚下的一个瑶家山寨里。我家所在的黄龙山,地属湖南江华,这里林木茂密、水源充足,山林中还有山楂、山梨、野荔枝、野生猕猴桃、牛卵尻等野果,为野生动物提供了很好的生存条件。山中,常有麂子、野狼、豹子、山羊等动物出没,并且这片林区还一度成为野生猕猴的王国。在我还年幼时,父辈们常进山伐薪烧炭,砍竹挖笋或捡拾野菌,他们总能听到回荡在山谷里的猕猴叫声。有时,人们还能看见成群结队的野生猕猴在树枝上跳来窜去,胆大的猕猴还会冲人做鬼脸,或者有意与人玩闹。
和这些生灵共同生活在山林里的多是瑶族人。
湖南江华瑶山地区,奇峰峻岭,翠峦叠嶂。在这片葱郁的森林中,生活着一群野生猕猴。它们由猴王带领,群居于山中,喜欢以林里的树叶、嫩枝为食。
瑶族人自古以来信奉盘王,一直有着耕山狩猎的传统。而我的童年时期,又正值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所以当时人们为求果腹,常常猎杀山中动物。记得那时常有野猪到村里破坏庄稼,稻谷、玉米、红薯等被人们视作珍宝的粮食,经常被它们糟蹋。基于此,当地政府出台了奖励措施:凡猎杀一头野猪,凭割下的野猪尾巴,可以到公社领取一定数量的粮食。
当时,人们主要采用放套索和铁夹的方式捕猎。我的父亲是狩猎好手,农忙之余,他会背着捕猎器具到山上狩猎。为了让家里的食物多一些,父亲几乎走遍了黄龙山周围30多万亩的原始次生林。父亲最常捕捉的是野猪,有时也会猎捕山羊、野牛、麂子等动物,偶尔还能捕到豺狼和山豹。每一次将猎物背回家后,他总会在堂屋的香案前,插上三柱香,烧少许钱纸,作揖祷告山神,借此为捕获的猎物超度亡魂。
但我从来没见过父亲或当地人捕捉猕猴。我长大些后,也曾跟随父亲进山。有一次父亲掩藏在丛林中的套索误伤了一只野生小猕猴。小猕猴“少不更事”,没有大声吼叫,只是待在丛中,眼泪婆娑。父亲小心翼翼地解开套索,检查它的肢体,发现它并没有受重伤,就放它走了。
另一件讓我记忆犹新的事情,是父亲曾将一只猕猴带回家里。那是一只受了伤的猴子,父亲把它带回家后,用草药帮它包扎伤口,还喂了它一些苞谷粒、红薯。等猕猴的伤口痊愈,父亲就将它放回了山中。那时我不明白,便问父亲为何会捕捉野猪、野牛、山羊等动物,但却对猕猴爱护有加。父亲说:“猴子与人类同宗同源,与人一样具有灵性。同类相残,不管怎么都是下不了手的。”
在森林保护一线成功解救野生猕猴
瑶山森林为野生猕猴提供了栖息地,也养育了我这个瑶族男儿。喝着酸甜的瓜箪酒,听着动人的长鼓调,瑶家的枞槁火和桐油灯照亮了我的求学路。在山外求学的日子,我渐渐意识到保护自然生灵的重要性,明白了猎捕野生动物是一件罪恶的事情。毕业后,我在成都获得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心里始终惦念着开门见山、推窗见绿的山林生活。于是,1991年,我回到家乡,通过全省林业公检法的招干考试,到江华瑶山地区当上了一名森林警察。
刚开始,我被分配在江华县森林公安局机关办公室工作,但当时的岗位与山林接触少,而我心中却一直向往着森林大世界。山里的翠峦、鸟语和各种有趣的野生动物,似乎都在呼唤着我。1994年,我主动要求到基层一线,来到了江华大瑶山腹地深处的水口林业派出所,当上了一名外勤民警。
水口曾是江华瑶族人最多的聚居区,这里青山环绕,彩云旖旎。而当时我所在的林业派出所,担负着5乡1镇的森林管护任务。辖区点多、线长、面广,山情、林情和社情都极为复杂。当时山中生长的“江华条子”(杉木)是经济价值很高的林木,许多木材商在利益的驱使下,会到此偷砍滥伐木材,毁林事件时常发生,而野生猕猴的生存环境也因此遭到破坏。并且,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在一段时间里,吃“野味”(野生动物)竟成了一种时尚。
2000年的一天,我与同事到湘粤桂三省的边界下乡办案,在黄南源,见到一个林农提着关有野生猕猴的铁笼在路边叫卖。我看见笼子里有一只约四斤重的小猕猴,它东张西望,眼睛里露出惧怕之色,我心里既怜悯又生气。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我冷静而严肃地告诉林农,猎捕、买卖野生动物是违法行为,如果不把猕猴放了,我们会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但林农却坚持认为猴子破坏了他种的农作物,自己的损失无人弥补,只有靠卖猴来补偿。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耐着性子,跟他讲了很多关于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内容,并向他说明了维持自然界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性。在我们软硬兼施的劝说下,他最终极不情愿地将猕猴放生了。
其实,当时不止这个卖猴的林农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大多数当地人关于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都很薄弱,他们认为猕猴是农作物的“破坏者”。为了让更多的人意识到保护猕猴的重要性,我随后便写了一篇文章投稿给《中国绿色时报》,报纸以“读者来信”的形式刊发了出来。
人们的护猴意识野生猕猴带动旅游经济
随着野保宣传工作的逐渐深入,如今生活在江华瑶山的多数人对猕猴的态度已经转变。2013年,我到蔚竹口乡采风,这里山高林密,荆竹遍地,是野生猕猴理想的栖息场所。在此次采风过程中,我发现当地野生猕猴与人类的关系十分融洽,这里的猕猴在田间或房屋周围活动时,都不会遭到村民驱赶,有的村民看到它们,还会从家里拿出玉米、红薯、瓜果等食物招待。
2016年,我又再次来到蔚竹口乡办事,却听说磨刀村上塘组一村民用套索捕捉了一只野生猕猴,并以300元的价格卖给了别人。另一村民得知这件事后,报告给了村委会。经过当地村民的努力,野生猕猴被追回,并由当地林业派出所的民警放生,而卖猴人则因非法猎捕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二年,并处罚金2000元。这件事让卖猴人悔恨不已,同时也让周边地区的人们增强了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并且将这种意识提升到了法律层面。我在详细了解情况后,采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湖南日报》上。这篇文章通过不少媒体和门户网站转载后,取得了很好的野保宣传效果。
为了留住这群在湘粤桂边界迁徙流动的野生猕猴,江华县森林公安局与蔚竹口乡磨刀村村委會商量,决定给野生猕猴投食。磨刀村村委会很快便组织村民到猕猴经常出没的小冲源山场开荒种植玉米、红薯,供野生猕猴采摘食用。另外,还安排村民冯荣财每天定时到磨刀村架枧源为野生猕猴投食。
2018年夏天,我跟随冯荣财老人来到了投食点。“喂喽嗬,喂喽嗬,喂喽嗬……”随着冯荣财的深情吆喝,一只只野生猕猴从周围的藤条、树梢上跳跃而来,争先恐后地抢吃食物。而投放完食物后,冯荣财老人总会坐在树桩上,静静地看着他的“猴孩子”们。我即兴写了一篇文章发在网络上。没想到这让磨刀村的野生猕猴和喂猴老人一时成了“网红”,到架枧源观看野生猕猴的游客逐渐多起来。目前,经过两年多的投食喂养,一个约有200只野生猕猴的种群,逐渐在这里定居下来。这吸引了更多喜欢野生猕猴的游客,间接带动了磨刀村的生态旅游业。而当地村民的生活质量,也因生态旅游业的发展逐渐得到改善。
回顾这20多年来与江华瑶山野生猕猴的缘分,我感慨良多。瑶山人从捕捉、厌恶猕猴,到欢迎、保护它们,再到猕猴间接带动人们脱贫致富,这跨越世纪的转变,常常令我深思人与猕猴的关系。而作为瑶山儿女,我希望这群与我们共同生活在美丽山林中的朋友,能够更加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
猕猴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体长47~64厘米,尾长19~30厘米,在同属猴类中个体偏小。它们的毛发以棕灰色或棕黄色为主,面部、两耳的皮肤多为肉色,臀胝肤色则多为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