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富翁的太空游戏
2019-03-26理查德·布兰森
理查德·布兰森
如果不是维珍航空的一名飞行员不经意地走错了机库,维珍银河可能根本就不会存在。他在那里发现的东西绝对够格成为科幻小说里的情节:一艘快要完工的宇宙飞船。
这个机库和这架宇宙飞船属于飞机设计师伯特·鲁坦(Burt Rutan)和他的公司斯卡尔德复合材料公司。在1987 年一次横跨大西洋的行程之前,我到伯特在加州的基地,向他请教关于密封舱和空气动力学等方面的问题。
15 年后,我再一次联系上伯特,是为了维珍航空的环球飞行者项目。这个项目是想要建造一艘单座全碳纤维材料的飞机,不加油、不落地地环球飞行,伯特负责设计这架飞机。
事实上,有同事偷偷地告诉我们,除了设计维珍航空环球飞行者之外,伯特还在另外一个机库里进行着一个秘密项目。2003 年,飞行员亚历克斯.泰(Alex Tai)在执行了从伦敦到洛杉矶的飞行任务后,直接去了莫哈韦。当他不小心走错到75 号楼的机库时,发现了这个秘密。威尔(曾任维珍银河副总裁)得知这个消息后,火速地给我打来电话,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理查德,别管什么环球飞行者了。他们居然造了一艘宇宙飞船!”
天才设计
这简直难以置信。
过去的12 年,我们一直在全球到处寻找天才的设计师来实现我们的太空梦。现在居然让我们碰上了一个,而且我们和他合作的项目就在隔壁,无须多说,我要飞去沙漠基地亲眼看个究竟。
莫哈韦沙漠一直是飞行项目的试验地。这里也是一个非常壮观的地方:天气又热又干,无尽的蓝天和黄色的地面、笔挺的绿色植物形成鲜明的对比,中间还点缀着仙人掌和当地特产约书亚树的壮丽剪影。伯特的房子也同样很惊人——一座沙漠里突兀建起的金字塔,看上去简直是电影里的场景,坐定后,我开始问伯特关于那艘被他命名为“宇宙飞船”一号的新飞行器的事。
“其实很简单。”他说,我本来以为他会给我看一张详细的蓝图,谁知伯特抽出一张餐巾纸,这一定是个和我志同道合的人!宇宙飞船一号的设计图画在316 号餐巾上,母舰白骑士一号的设计图则在318 号餐巾上。
伯特说他希望宇宙飞船一号能赢得“安萨里X 大奖”。1996 年5 月成立的这个奖项是历史上奖金最高的奖项,获奖者将赢得1 000 万美元的奖金,其条件是成为第一个建造并发射能承载一个人进入太空的宇宙飞船的私人团队,而且还必须在两周内成功飞行两次。
伯特接着解释了他的独特设计,这里没有承载宇宙飞船的巨大火箭,也没有戏剧性的从10 到1 的发射倒数。相反,参考的是不远处爱德华兹的空军基地里为美国空军突破音速的X 系列火箭飞机。类似X–15 的飞机被B–52 轰炸机带着飞上了天,并且在高空释放,为前者节约了燃料,并且使之能够像箭一样飞速地冲向大气层边缘。
伯特的设计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进,白骑士一号的角色是一架超轻的母舰,能承受系在下面沉重的宇宙飞船一号。它将把宇宙飞船一号送到非常高的空中,然后把它释放出去。
宇宙飞行最大的难点并非把飞船送上太空,而是让它安全返回。伯特相信他设计的系统能让宇宙飞船一号解决这个难题。一旦从白骑士一号上脱离,宇宙飞船一号将尽全力冲向太空中能达到的最高点。当它开始返回,独特的羽毛系统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宇宙飞船一号的翅膀将被解锁,并且可以通过向上折叠来调整姿势。这就让它在返回大气层时,将自己变成一只巨大的羽毛球。这样飞船就不会高速直接坠向地面,而是顺利地滑回来,降落在它几个小时之前离开的跑道,就像一片柔软的羽毛。
这是看上去很棒的想法,不过我知道这要花很多钱才能完成。这就是微软公司很有远见的创始人保罗.艾伦(Paul Allen)参与的部分了。保罗同意投入大约2500 万美元,让伯特的项目至少在资金上能与美国、英国、俄罗斯、阿根廷、罗马尼亚以及加拿大的其他队伍抗衡。伯特和保罗都深信,他们有机会赢得X大奖,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们很快就达成协议,维珍将赞助莫哈韦沙漠太空冒险团队,并且让宇宙飞船的尾翼打上维珍的标志。
我开始展望未来,希望把维珍银河打造成一个商业品牌,因为维珍的生意是服务于民众的,消费者在哪个领域中没有得到足够好的服务,我们就会进入那个市场。哪里还会有比宇宙更大、更好的市场呢?
我告诉保罗,维珍愿意为使用目前开发出来的这些科技而支付专利版权费。保罗喜欢我的想法,我也迫切希望能完成授权协议,保罗非常赞同,就在他的厨房和我签下了协议。
飞来横祸
2004 年9 月29 日,我站在莫哈韦的跑道上,看着眼前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烁着白色和红色光芒的宇宙飞船一号。我激动得无法保持站姿,冲击X大奖的日子到来了。
两天前,我到这里宣布了我们的新公司——维珍银河的成立。我说,如果宇宙飞船一号赢得了X大奖,我们将与斯卡尔德复合材料公司合作开发更大的母舰和飞船——白骑士二号和宇宙飞船二号——目的是为了实现载客宇宙飞行。同时,我宣布行程预约即将开放,乘客需要预先支付20 万美元的定金。
当宇宙飞船一號成功落地后,大家纷纷与家人拥抱庆祝,有人笑容满面,也有人喜极而泣。我和两位飞行员——伯特、保罗,以及其他组员,奋力地爬上一部皮卡车的车顶,向人群招手、击掌和拥抱。
我们与斯卡尔德复合材料公司签订好合约,由他们开始筹备我们新的宇宙项目;同时我们也开始组建自己的团队,开始考虑如何接受预订、保证经营符合所有的法律法规,以及协调这个项目如何融入维珍集团的战略。
虽然还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但是我相信这个机会将创造几百个工作机会并激励数百万个太空梦想,随着壁垒被打破,两名商业航天员成功地飞上太空,我距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小小的)一步。现在,真正艰难的工作开始了,一个价值数十亿的商业宇航产业等待着我们去开发,维珍银河启航了。
正当一切都进展顺利的时候,一场悲剧震惊了我们。
2007 年7 月26 日,本来可以成为维珍银河史上重要的一天。斯蒂芬·阿滕伯勒(Stephen Attenborough)——他以商务经理的职位加入维珍银河并成为维珍银河的第一名正式员工——正与亚历克斯·泰一起在新墨西哥评审太空港的建筑设计方案。
他打电话告诉我说,诺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的太空港全球设计稿赢得了世界第一,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设计师之一,他超凡脱俗的设计让太空港看上去就像是沙漠中升起的神秘仙境。
斯蒂芬和亚历克斯正驾车穿过沙漠去拉斯克鲁塞斯,并将在那里宣布这个消息。正当他俩在途中加油站加油,吃个冰激凌休息一会儿时,亚历克斯接到斯卡尔德团队的电话,之后他马上给在内克岛的我打电话。我刚环岛散步了一圈,高兴地接起电话,以为是关于诺曼·福斯特的什么新消息。
亚历克斯说:“理查德,你最好找个地方坐下,莫哈韦发生了爆炸。”
那天,斯卡尔德的复合材料正在准备进行例行的冷机测试。下午2点30 分,莫哈韦沙漠的东北角,他们正在测试宇宙飞船二号的推进系统。他们的计划中并没打算要点着火箭的发动机,甚至没有任何点火计划——仅仅是测试燃料通过一个新的阀门时候的速度,一切原本都应该是常规。
但这次不同。
有17 名工作人員在现场观测这次测试。其中6 个人移动到100 米外的控制室通过闭路电视观看,他们前面有泥土掩体和集装箱做掩护。另外11 名工作人员则移到一堵围墙后面,离测试点只有10 米远。当一氧化二氮被点燃的时候,整个气罐发生了爆炸。爆炸的声音就像500 磅炸药炸开一样,气罐的底部被强力地撕开,碳纤维材料和底座的水泥被炸向空中。附近站着的工程师的身体里被射入了碳纤维材料的碎片。
这个消息太令人伤心了。出于尊重,我们取消了关于太空港项目所有的新闻发布,斯卡尔德也开始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伯特当时并不在莫哈韦,他忧心如焚地立马回到了沙漠。在他漫长而出色的航天技术生涯中,之前从未发生过死伤事故,这次他却在一天中失去了三名队员。
几周后我飞过去探望他,却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完全心碎的人。他好像一夜之间老了20岁, 他平日的无穷精力仿佛瞬间都流失了,几乎无法行走、呼吸困难,日渐消瘦。他责备自己没做好安全措施,也责怪自己事发的时候不在现场。我完全可以看到他将重重的责任压在了自己肩头。
伯特后来被诊断患有缩窄性心包炎,他心脏周围的囊腔硬化。伯特作为一个具有工程师思维的人,拒绝承认他的病和这次事故带来的压力有关,但我不免这么觉得,他就是心碎了,他的妻子也这么认为。但他们并没有自怜,而是设立了一个基金来帮助逝世员工的家庭。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思索,清晨独自在内克岛上行走,努力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在与幸存者及牺牲者家属交流之后,我决定要继续。
但是我们只能在缺少一名关键人物的情况下继续了。调查结束后不久,伯特辞去了斯卡尔德的领导工作。2010 年底,他宣布退休。不久,他离开了居住了36 年的莫哈韦,离开了他的金字塔房子,搬到了爱达荷的一个农场。
送上太空
2007 年7月的事故后,斯卡尔德的火箭推进实验项目关闭了约一年。此后,因为无法确定原有的推进系统是否十分安全,斯卡尔德开发了新的铝制内衬燃料箱替代以往的碳纤维氧化剂燃料箱。
这一举措让维珍银河的发展进程退了一大步且让项目预算增加了很多,但这显然是正确的一步。我鼓励维珍银河的相关人员要对未来有信心、有耐心。
同时,我们也在讨论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接受乘客预订。我希望越快越好,但是泛美航空在20世纪60年代那次失败的太空计划又让我有些犹豫。登月成功后,泛美航空开始预售登月机票,他们保守估计登月航班的日期是在2000年。之后20 年间约有10 万人参与预约,1991 年,原计划登月航班首航的9 年前,泛美航空破产,我可不希望维珍银河走向这种结局。
我们一方面让技术研发重回正轨,另一方面让伦敦的维珍银河团队开始制订销售计划。我一直认为最有效的市场调查就是从身边人的意见开始,然后朝外推进。我的家人都愿意参与太空飞行,一般大众——特别是那些有钱人——会不会愿意做出这么大胆的承诺?
2005 年,我们讨论从第一名客户那里收取多少定金时,唯一的参考标准:数年前俄罗斯宇航计划给我的太空飞行报价是数百万英镑。最后,我们定下来每个预约的定金是20万美元。
我们做了一个网站,想看看是否有人报名,结果因为访问量过大,网站崩溃了。于是,人们出现在维珍管理办公室门前,有人甚至带着现金来报名,准备立马出发。很快,就有上百个人参与我们的项目,和我一起骄傲地自称为“未来宇航员”。
测试还在继续。
2009 年3 月,斯卡尔德的飞行员皮特·西博尔德(Pete Siebold)驾驶白骑士二号完成了它最快、最远的一次飞行。在2.5 小时的飞行中,他们飞到了2万英尺的高度,并且最高速度达到140节,这一过程中还完成了7次测试,包括空中引擎重启、分析操作能力等。地面测试中,新的火箭推动系统通过了第一次测试,6 月份又进行了数次成功的试飞,我们感觉距离宇宙更近了。
每次取得新的进展都会有随之而来的花销,要维持发展的速度必须有新的资金注入,我们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合作伙伴投入数亿美元,这样才能将其推进到下一个阶段。
几个月前, 我计划接洽阿联酋副总理谢赫·曼苏尔(Sheikh Mansour),他也是世界上最为富有的人之一,对宇宙飞行很感兴趣,我成功地约到第二天和曼苏尔一家见面。
整个晚上我都在仔细斟酌这次投资机会。但当我走进他那富丽堂皇的家时,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忘在脑后了,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几个人,我必须要唤起他们的想象力。
喝了一口水,我开始了自己的陈述,我使用了很多手势来描绘未来阿布扎比航空港的蓝图,以及能进入一个前沿产业的难得机会。他们看上去很感兴趣,但我仍然悬着一颗心——维珍银河的未来、我毕生的梦想,可能都掌握在这一屋子人的手中了,后来我看到酋长露出了微笑。当天,我们就握手签署了阿尔巴投资公司投资维珍银河2.8亿美元的协议。
自此,阿尔巴投资公司得到了维珍银河32%的股份,整个公司估值超过10 亿美元。我们也达成协议——日后开发小型卫星发射系统,让卫星发射更加廉价、可靠以及灵活。阿尔巴还对在太空建立实验室非常感兴趣,他们的支持和投资让我们备受鼓舞,这对公司的财务状况是个重要转折。
2010 年,我们见证了宇宙飞船二号的第一次试飞。斯卡尔德复合材料公司计划了一次“运输俘虏”测试——企业号附着在VMS 伊芙下面的飞行测试,测试圆满成功。
斯卡尔德在莫哈韋进行载人宇宙飞船测试的同时,我们还在悄悄地进行着另外一个宇航产业的革命性项目:卫星,在准备私人投资的卫星发射系统的过程中,我很快意识到这个产业会改变世界。
我们已经和美国宇航局达成协议——用宇宙飞船二号为工程师、技术人员以及科研学者运送科研用品到太空中去,这也是美国宇航局第一次与商业公司签约使用亚轨道飞船运送物资。
很多媒体都宣称我和其他的企业家(比如特斯拉和SpaceX 的创始人埃隆·马斯克、亚马逊及蓝色起源的创始人杰夫·贝佐斯等)之间展开了新一轮的“太空竞赛”。《财富》杂志写道:“太空竞赛又开始了——只是这一轮的参赛者是科技巨头们。”CNBC则将这个产业描述为“三个亿万富翁间的权力游戏”。
让我深感自豪的是,维珍银河的先锋项目为之后很多私有企业进入这个市场铺平了道路。宇宙不再遥不可及,而且我们也开创了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新市场,创造了无数的工作机会,以及助力无数梦想的实现。与其说我和埃隆、杰夫是直接的竞争对手,不如说我们三人是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市场。其中,埃隆集中关注于如何将人类送上火星, 这是一个令人敬佩的昂贵目标。
从2008 年我与拉里·佩奇(Larry Page)以及其谷歌共同进行的一次试验中,我了解到这个市场是绝对存在的。在内克岛沙滩屋度过的一个漫长夜晚里,我们设计出了一个新的计划:成立一家新的合资公司, 名叫维歌(Venture)——此生难求的冒险。
这家公司会将人类运送到火星,而且只提供单程票,送去的人类将成为红色星球的殖民者。数千人报名参加了这个项目,只有极少数的人会注意到我们公布这个计划的时机:4 月1 日(西方愚人节)。
我认为,人类到达火星在未来是可以实现的,我也相信,维珍银河、宇宙飞船公司以及维珍天体轨道采取的制造未来航空器、提供载人太空飞行以及小型卫星发射服务等是将宇宙开放给更多人的更好方式,这将有益于整个人类以及地球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