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事件采访,有偶然也有必然
——两赴江苏响水化工园区采访体会
2019-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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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爆炸,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来到响水县陈家港这个地方。
2019年3月21日,江苏省盐城市响水化工园区天嘉宜化工厂发生爆炸,那天下午,事故现场的视频迅速在互联网上传播,各个记者群里也纷纷传来图文——化工园浓烟滚滚,伤者满脸挂血等等。一下午,遇难者数字不断更新,严重程度让我想起了几年前的天津港大爆炸。
3月22日早上,我接到编辑的通知,让我和视频部的同事当天赶往现场。对于这类大型突发事件的采访我不陌生,但坦白讲,直到那天晚上坐上去盐城的飞机时,我还没有一个理想的采访对象和报道方向。
突发事件报道往往是这样,一旦你到了现场,总会有收获,有偶然也有必然。
走进王商村
3月22日,去往盐城响水的机票和火车票都很紧张,我和摄影记者辗转到天津的机场出发时已是晚上7点,到达盐城时已经晚上9点多,从新闻时效上讲,我们已经晚了。
报道的压力一方面来自未知的现场情况,一方面也来自圈内同行的竞争。重大突发事件的报道是一场团队战,后方同事很给力,在我出发的路上,编辑发来一份同事和实习生整理的材料。上面详细整理了愿意接受采访的伤者、失联人员家属的基本情况、所在位置和联系方式,这为我在前方采访提供了便利。我的第一位采访对象,也是从这个名单上找到的。
起初我的采访思路,是通过一个遇难者的经历,试图还原化工园区与当地工人之间相互依赖又抵触的矛盾关系。但采访的时候发现,遇难者家属的情绪很差,这时候去深挖遇难者的情况无疑是对家人的一种伤害,采访没办法深入进去。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这位遇难者的家就住在响水县陈家港镇王商村,家属告诉我,王商村是距离爆炸点直线距离最近的村子,村里还有其他遇难者。
一走进王商村,我就听到“哗啦哗啦”的碎玻璃声,感觉整个村子都碎掉了。这让我有了新思路,在一个个体故事无法成形的情况下,我决定把第一篇报道聚焦在这个离化工园最近的村子里,把村庄、村民、化工园这三条线交织在一起完成报道。
采访进行得比我想象的顺利,有村民看出我是记者,主动上来跟我聊,其中还有一些员工跟我爆料帮助工厂“作假”,应付检查。为什么村民表达欲如此强烈?我的体会是,在这场事故里,王商村村民的房屋几乎全部受损,村民都是受害者,在化工厂周边生活多年,他们有很强烈的搬迁诉求,在爆炸这个节点,正是他们表达的时机。
与此同时,村民也补充了一些遇难者的情况和经历,弥补了遇难者家属采访不足的地方。到达响水第三天,我们推出了《响水爆炸中被震碎的村庄》这篇文章。
读者留言中的线索
第一篇稿子发表之后,我们的采访方向倾向于探究事故原因和化工园区存在的隐患。采访目标是天嘉宜公司的中高层员工以及深入了解天嘉宜公司的内部人士。按照这个思路,我们推出了《我是一名工程师,曾为响水爆炸工程提供技术服务》这篇稿子。
报道发表之后,有很多媒体同行问我如何找到这个愿意接受采访的工程师。事实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这位工程师在第一篇报道下面发表了一条很长的评论,从他的表述里,能感觉到他对天嘉宜乃至整个响水化工园区都非常了解。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联系了他。
决定采访他之前,我通过网络以及工商网站查了他的身份,经过核实,我确定他是做化工领域技术服务的业内人士,因为涉及不少他对化工业的看法和观点,这篇文章我们选择了第一人称的写法。
采访中,工程师详细讲解了天嘉宜公司的内部布局。毕竟他不是天嘉宜的员工,为了防止出现错误,我在响水县的医院里,找到了一位天嘉宜公司的中层领导,对于工程师所说的情况也和这位领导验证,他还帮我画了一张天嘉宜公司的布局图。因为报道以工程师为主题,天嘉宜这位知情人所说的内容就没有在报道中直接体现。
采访结束后,我答应工程师不透露他个人的任何信息,文章发表后有几家媒体找到我,希望联系上这位工程师,征求他意见之后,他同意了其中一家媒体的采访。由于他对响水化工园区企业情况也非常了解,在后续报道中,他像朋友一样,给了我一些专业上的意见,弥补了我对这个领域的空白。能遇到这样的采访对象是幸运的。
重返响水
在响水采访一周,完成两篇报道之后我们便从现场撤回。但并没有停止对响水爆炸后续的关注。
4月初,盐城市作出彻底关闭响水化工园区的决定。在网络上,我们看到很多反馈,认为这种做法有“一刀切”的意思。
在化工园决定关停的背景下,我们决定重返响水,把报道重点放在周边企业身上。那个工程师私底下告诉我,有很多企业认为关停的做法不太公平,有苦难言。我本以为,企业在这个时候愿意主动发声,说出他们的苦衷。电话联系后,发现大家都十分谨慎,不愿做出头鸟。
事实上,受波及的不仅仅是响水化工园,整个江苏省的化工企业都受到影响,停业整顿。于是我试图联系周边园区的企业找到采访的突破口。通过商会去找企业最方便,几经尝试,一位商会秘书长很痛快地答应了采访,并且同意帮我联系当地关停的企业,甚至可以联系响水的企业。我就这样动身去找他了。遗憾的是,大多数联系好的企业临时变卦,不愿意接受采访了。
但是这位商会秘书长还是给我提供了多家企业老板的电话,电话采访中,零星获取了一些企业的状态和想法。但对于成稿来说,素材还差很多。
与这个商会秘书长告辞之后,我来到了响水化工园区,希望在现场能寻找到愿意接受采访的企业厂主。于是到园区内一家企业一家企业地询问,有些已经大门紧闭,部分留守的企业都拒绝了我的采访,提供给我的也是零星信息。之后我走访了员工宿舍、周边商户、遇难者家属、伤者,在他们的反馈里,响水化工园的关闭让他们的生活都走向了一个十字路口,需要重新面临选择,我准备把这种不同处境的人,面临选择的状态作为报道重点。
写稿之前,我发现这次采访的内容相对零散,没有一条主线可以把企业、伤者、员工及周边商户串联起来。我和编辑商量,最终决定以“我”这个记者回访的视角来写这篇文章,于是有了《站在关闭十字路口的响水化工园》这篇报道。
此后,我们还试图联系当地政府,从政府角度解读关闭响水化工园的原因和影响。一位政府工作者告诉我,响水化工园区对当地经济收入影响大概只有百分之八,不会影响地区的经济发展,但我也看到,对于此次事件中遇难家庭、伤者、企业这些个体单元来说,影响却是百分之一百的。
至今,有一个画面总是出现在我脑子里,那是第一次采访结束,我从陈家港王商村准备回京。在村外的田里,能听到震耳的音乐声,是农村丧礼上常用的那种。一时间,我和摄影记者都辨别不出声源方向,走进村里,我们路过三户正在办葬礼的人家,家人披麻戴孝,坐在草垫上低头哭泣,等事情过去,我们走了,他们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我想,在未来,我们还会继续关注响水的变化和后续影响。
观点速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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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刘林,《新闻知识》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