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里的乡愁
2019-03-25刘早生
刘早生
故乡山多田少,群山绵延,许多田地处于南北高、中间低的马鞍形山谷地带,常年冷泉水浸泡,日照时间短,只能种一季水稻,通常种的就是糯稻。糯稻春末播种,仲夏栽植,秋天生养,初冬时候收获,生育期横贯四季,得天地之养,米质上好,但产量却比种在家门前的早稻和晚稻低得多。不过因其稀少,反而显得珍贵。种田采山的农人流汗下苦力,都好喝口酒,酒可壮力解乏提神,俗话说“一碗酒百斤力”,于是山里的这点糯稻,大多用来蒸酒。
好酒药(酒粬)是蒸出好米酒的关键。祖母做的酒药色白料足,出酒多,酒骨好,醇厚香浓,十里八乡的人家慕名前来讨要酒药。每年农历八月辣蓼花开時节,祖母就要做上几谷箩米酒药。做酒药要用到好几味草药,辣蓼是用量最大的一味。除了辣蓼,祖母还要割几把铁骨马鞭草,外加少量的艾草、水薄荷、野菊花、肉桂等,将它们一一剁碎倒入簸箕里,再加入适量磨好的米粉、米糠,用锅铲不断把料翻倒拌匀,然后加烧开的沸水,再度反复搅拌均匀。料拌好后,家里人围坐在簸箕旁,搓成一个个乒乓球大小的酒药,再一个挨一个排布在匾筐内。酒药晒上三四天,就会出霉,长出浓密的白色绒毛,说明酒药制作成功。酒药长毛后继续晒干,用蛇皮袋装了,放谷仓里贮藏待用。
蒸酒前一天夜里,用井水泡糯米,第二天泡透后,上木甑搁土灶大锅里蒸熟。蒸熟的糯米饭疏松透亮,粒粒饱满,色润如玉,清香四溢,吃起来松软却不乏嚼劲。在物质贫乏的少年时代,香喷喷的糯米饭拌上两匙白砂糖,那是再好不过的美味。
糯米饭蒸熟后,用沁凉的井水反复浇淋降温,待饭凉透,将酒药碾碎,冷水调匀,一并淋洒到糯米饭上,用铲子倒腾拌匀后倒入一个大酒缸。酒缸事前洗净控干,并烟熏杀菌。缸中将酒饭挖出一拳头大小酒窝,最后用一层细布或塑料薄膜密封缸口。视天气寒温,为使尽早发酵,可在缸外覆盖数捆稻草或包扎棉絮保温。
老话说“三日酒娘四日酒”。三四天后,揭开酒封,酒窝里溢出了清冽的酒液,俗称“酒娘”,而糯米饭在发酵的作用下化成了酒糟。喝酒的人看不上“酒娘”,因为实在太甜腻了,但孩子们喜欢,当糖水喝,解馋。不过这“酒娘”补人,女人生完孩子,为了多下奶,每天都要吃一碗“酒娘”煮荷包蛋。我们那风俗,客人上门,主人热情,客人还未拂尘落座,就端出了一碗“酒娘”荷包蛋伺候着。
女大十八变,陈酒酒劲烈。家乡人好酒,自然有办法让甜腻腻的“酒娘”华丽转身为关生酒。所谓关生,就是生酒去糟后不兑水装坛,放置一段时间让其自然发酵,不煴熟,经三两个月的酵制,酒色不再是清澈见底,有点浑浊,带点沧桑,老辣回甘,后劲十足。
酒要喝温热的酒。平常时候喝,把灌满酒的锡酒壶放在灶上的锅里,热水温熟即可。逢上办酒做东,年时节下,用酒量大,就要整坛整坛地文火焙熟。焙好的米酒坛子,搁一把长长的竹酒提子,随取随喝。
壶中日月长,人生多寂寞。大山深处的人在山间地头,下苦力流大汗,困了累了回到家,锅里温着一壶焙熟的米酒,微微烫,刚刚好,喝下两碗,所有疲劳困乏忘却,直接坠入梦乡,明天又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