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碗
2019-03-25王若冰
王若冰
坐在餐桌前,面前又是已经盛满米饭的碗。碗面上是一只腾飞的金色凤凰,碗的边缘是一圈金色,与凤凰交相辉映。骨瓷,薄,剔透,泛着凝白的光芒。小路看了好一会儿,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碗。
老人将一块牛肉放到小路的碗里:你尝尝,这是我小火三个小时炖出来的。
老人的话听起来漫不经心,似解释,又似自言自语。
小路的眼睛湿润了。她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母亲短暂的一生,都在与贫穷与命运抗争。还没能等到小路大学毕业,母亲就永远地走了。那一天,寒风凛冽,看着被病魔折磨得已经走形的母亲,躺在灵棚之下显得愈加瘦小。她扑在母亲身上,握着母亲早就冰凉的手,心如刀割,泪如泉涌。她曾经答应过带母亲去看天安门,去看长城的,那一时刻,小路才深刻地感受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与悔。
小路与老人相识于偶然。那天,她到这座楼里看房子因租金太高而放弃。高楼之外的天空,秋阳浓厚地飘散在窗外。落叶纷纷扬扬地在有限的楼距间飘荡。小路想起家与父母,想到在都市里打拼的艰辛,不由落泪。
老人就是在那个时刻出现的。她穿着考究、面容慈祥。在听到小路要租房的时候,她笑着说:要不,你看看我那房子是否满意?
说罢,老人并不等小路的回答,径直走向电梯对面的门。那扇深棕色的门一打开,房子内部就展现在小路的眼里了。她一看,刚迈进的一条腿又缩回来,很不好意思地对老人说:阿姨,我还是不看了。我,租不起。
老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先进来看看吧。
房子是中式风格,含蓄婉约中透着特有美感。墙上挂着山水画,客厅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碗。美术系毕业的她,非常喜欢这样的风格与氛围。
可是越看就越觉得是在做梦。
老人说,两个房间,一个朝南,一个向北。你随便选择,价格都是一个月600元。
小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黄金地段啊!
老人笑着说:价格便宜是因为我有要求,你每天下班回来都得帮我带一瓶牛奶。
小路听后,感激地说了无数声“谢谢阿姨”!
搬入的第二天下班,小路发现老人坐在餐桌前,对面摆放着一只盛满米饭的碗。老人不经意地说:我的朋友原本要过来吃饭,结果临时有事来不了。要不,一起吃?
小路不好推辞。闲聊中,她得知,老人退休前是美术学院教授,老伴早在十多年前就病逝了。女儿已定居加拿大多年;对儿子,老人却一带而过。此后,小路注意到,每次谈到儿子,老人的脸上都会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
小路不好问,她总是尽力地多做些事。除了每天回来帮老人带牛奶外,还非常勤快地打扫厨房与客厅的卫生;倒垃圾;入睡前检查家里的门窗与厨房里的水电、煤气等。老人总是对小路笑笑,很优雅地说着谢谢。
时光如沙,在指间无声地滑落。一晃,小路已经在老人家里租住半年了。
因为忙,她下班的时间并不固定,跟老人的交流也很少。可每次到家,她都会发现老人坐在餐桌前,就像专门在等她一样。小路注意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碗,每次都不一样:带凤凰的、印孔雀的、玫瑰花的、梅花盛开的、水中睡莲的、绿竹的、菊花朵朵的,精致考究,又颇有情趣。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相信这是一个70岁的老人所为。老人似乎看出了小路的疑惑,笑呵呵地说:我那些学生和朋友都很有个性,喜欢用不同的碗吃饭。
小路听后,虽依旧不解,但并没有太多地放在心上。
最近,小路时常出差,她已经很久没有与老人一起共进晚餐了。这天,她出差回来是下午三点多。进门后,却听到了老人房间里传出的抽泣声,那声音里夹杂着刻意压抑的悲凉。她一惊,老人低吟的哭诉声声传来:老伴啊,你在那邊还好吗?要不是等林子出狱,我真想快点去找你啊!你倒是一了百了了,留下我一个人与青灯孤影相伴。我做梦都怀念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也觉得有家、有人的温暖。我每天看着对面那只饭碗,都觉得是你或者孩子坐在那里跟我一起吃饭一样。房子越大,内心越是空落落的。老头子啊,我就被这个豪华的笼子圈住了,没什么事儿,我就该早点死了去找你。可我又担心自己走了,林子出来后就没有家、没有妈了……
小路震惊,她转身悄然地退出房门,坐在与老人相遇的楼梯口,心情异常沉重,情不自禁地给远在大别山的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直到华灯初上,她才进了门。她发现老人已经坐在餐桌前,表情凄凉。
阿姨,我想跟您商量件事儿。
老人抬头看着她:你,要搬走?
不是,我很喜欢您做的菜,更享受跟您一起吃饭的感觉,就像跟妈妈一起一样,温暖、安全。我妈妈已经去世5年了,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她。我曾经有过很多计划,等自己赚钱了就带母亲去她一直想去的北京,去看看大海,可是她没能给我这个机会。见到您,我觉得很亲切,我想像对母亲那样,有时间能陪陪您,以弥补我自己的缺憾。不知道您……
话还没有说完,老人颤抖着站起来,双手把她搂进怀里,泪水长流。孩子,谢谢你!谢谢你!
选自《梅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