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儿

赵明宇

到处充斥着焦糊味儿，硝烟在身边弥漫着。这一拨小鬼子被打下去了，可以小憩一会儿。大臭仰躺在掩体下，抖擞几下空空的粮袋和子弹袋，问身边的三棱，你怕不怕？

三棱哼一声，闭着眼睛没说话。

大臭知道三棱恨他，跟谷秀有关。他是和三棱光屁股长大的，小时候，他，三棱，还有谷秀，一起下地割草。谷秀经常带吃的，悄悄给三棱，三棱还给谷秀买过花手巾。大臭知道谷秀愛三棱，就先下手为强，让爹用三斗谷子做聘礼，把谷秀娶回家做了老婆。

为这事儿，三棱跟大臭走顶头也不说话。

小日本进村扫荡，找到维持会长潘小磨，要三个花姑娘，其中就有谷秀。那天大臭扛着锄头回家，走到家门口听见谷秀的嚎叫。大臭踹开家门，一锄头把小鬼子打趴下，小鬼子掏出手枪，啪的一声响，谷秀扑上去，护住了大臭。大臭抡起锄头，小鬼子的脑袋开了瓢。

掩埋谷秀的时候，三棱来了，说，大臭，你有种就去参加八路军，打小鬼子。大臭说，行，但是走之前，先灭了狗汉奸潘小磨。

从潘小磨家出来，天还不亮。他们俩来到元城，参加了八路军129师。部队开拔到太行山区，阻止小鬼子大部队增援山西长治。

他们坚守在这个小山包上，已经三天了，几乎弹尽粮绝。昨天晚上，连长发给他们每人一个纸牌儿，让写上自己的名字、家庭住址和部队番号，装在贴身口袋里。连长说，同志们，我们光荣了，纸牌儿就是我们的身份，找到回家的路。

大臭知道，有这个纸牌儿，就做不了孤魂野鬼，就可以回老家元城，和谷秀圆坟。想到这里，大臭的鼻子酸酸的。

说起圆坟，那是老家的风俗。两口子有一个去世了，只能算是孤坟，等另一个死去，合葬在一起，叫做圆坟。圆坟的仪式很隆重，把两口棺材埋进一个墓坑里，直到腐朽为泥。

大臭看一眼三棱，三棱的周围倒着几具战友的尸体。大臭说，三棱，咱俩有一个能活着回去，别忘了在坟上添把土。

这回，三棱说话了，要死你死，我才不死呢，我还没老婆，还不知道女人啥滋味。

大臭就沉默了。他知道，如果让谷秀选择，肯定会选择三棱，是自己抢了三棱的老婆。他又想起了谷秀，仿佛看到谷秀微笑着向他走来，穿着那件火一样红的小夹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纸牌儿，站起来，向元城的方向瞭望。

快趴下！随着一声喊，三棱扑过来，把大臭压在身下。轰的一声巨响，大臭感觉身下的山体摇晃了一下，就没有动静了。他推开三棱，才发现三棱身子软软的，没有了呼吸。三棱，三棱！他抱着三棱，大声呼喊。

他感觉三棱胸口硬硬的，从三棱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洁白的手镯。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谷秀手腕上经常戴着的手镯。和手镯放在一起的，是那个纸牌儿，上面歪歪捏捏地写着：赵三棱，129师7连战士，元城沙圪塔村人。

大臭把自己口袋里的纸牌拿出来，和手镯一起放进三棱的口袋，再把三棱的纸牌儿装进自己的口袋。他放下三棱，脱下外衣，盖在三棱脸上。大臭说，三棱，是我夺走了你的谷秀。谷秀活着跟我做了夫妻，死后你陪她，跟她圆坟。

大臭又说，谷秀做我的老婆还不到一年，以后，却永远跟你在一起，你小子赚了！

这时候，天快黑了，西天的云朵红彤彤的，像谷秀的小夹袄，真漂亮。

到处充斥着焦糊味儿，硝烟在身边弥漫着。小鬼子又开始进攻了，随着密集的枪声响起，大臭和远处的几个战士呼喊着，从掩体里站了起来。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