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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承前启后引领营建记演变的贡献

2019-03-24洪本健

洪本健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上海 200062)

明吴讷《文章辨体序说》曰:“《金石例》云:‘记者,纪事之文也。’”[1]又曰:“‘记’之名,始于《戴记·学记》等篇;‘记’之文,《文选》弗载。后之作者,固以韩退之《画记》、柳子厚游山诸记为体之正。然观韩之《燕喜亭记》,亦微载议论于中。至柳之记新堂、铁炉步,则议论之辞多矣。殆至欧、苏而后,始专有以论议为‘记’者,宜乎后山诸老以是为言也。大抵记者,盖所以备不忘。如记营建,当记日月之久近,工费之多少,主佐之姓名。叙事之后,略作议论以结之,此为正体。”[2]这是对“记”的来历和唐宋间记体文发展变化的颇为客观的分析。记有多种,记营建,是其中一大类,如亭堂楼阁等皆是。记在唐宋散文中占有很大的份量,很有影响。由中唐至北宋,营建记中的议论由“微载”发展到普遍的“辞多”,究竟有什么样的变化过程,北宋的营建记与中唐相比有哪些明显的特点,一代文宗欧阳修于其间又起了什么作用,这些都值得我们加以深入的探究。

一、中唐至晚唐五代的亭堂记

此一时期的演变,以各阶段的佳作为例说明之。先看中唐古文极盛时营建类记体文的情况。韩愈《燕喜亭记》,写友人王弘中在连州“其居之后,丘荒之间”辛勤开发创获胜景的经过:“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窪者为池,而缺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韩愈遂自请命名之:

其丘曰“竢德之丘”,蔽于古而显于今,有竢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钟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

在用一系列排比或兼偶对畅叙为丘、谷、洞、瀑、池、泉命名之意后,方点出亭名,且以《诗》之典故道出亭名之由来。建筑主体与其环境如此美妙地融为一体。随即由亭及人,历数尊敬的刚正不阿的友人“自吏部贬秩而来” 道途之所经,“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接着,笔锋一转,发慨曰:“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弘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3]

像王弘中这样仁智兼备的正直之士,受屈理当一时,作者在文末抒发了自己美好的期待和祝愿。全篇以“竢德之丘”“谦受之谷”“君子之池”等具象与抽象相融之笔,以众景观烘托建筑物燕喜亭的方式,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对友人美德之钦敬。美景的发现与命名,分别用对句和若干“也”字煞尾的长句来表达,极富诗意与韵味。一篇亭记之叙写是如此周详而大气,后幅之“微载议论”,又十分得体,且开宋文热衷议论之先河。

柳宗元是历来最富盛名的山水游记作家,《柳河东集》中的亭堂类营建记亦甚著名。《邕州柳中丞作马退山茅亭记》,谓“作新亭于马退山之阳,因高丘之阻以面势,无欂栌节棁之华,不斫椽,不剪茨,不列墙,以白云为藩篱,碧山为屏风”,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何其壮美!又写马退山“崒然起于莽苍之中,驰奔云矗,亘数十百里,尾蟠荒陬,首注大溪,诸山来朝,势若星拱”,更是气势磅礴。述茅亭“不崇朝而木工告成”之后,“率昆弟友生冠者五六人,步山椒而登焉。于是手挥丝桐,目送还云,西山爽气,在我襟袖,以极万类,揽不盈掌”。此情此景,穷形尽态,令人陶醉,美不胜收。末以“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领起一小段议论作结。[4]柳氏又有《岭南节度飨军堂记》,在渲染一番岭南节度辖区广而职责重之后,称今御史大夫扶风公任岭南经略使之要职,有飨军堂位于治城之西北陬。关于堂内布局之不合理及其造成的后果,文中写道:“公北向,宾众南向,奏部伎于其西,视泉池于其东。隅奥庳侧,庭庑下陋,日未及晡,则赫炎当目,汗眩更起,而礼莫克终。故凡大宴飨、大宾旅,则寓于外垒,仪形不称。”如此,岂不大谬?下文曰:

公于是始斥其制,为堂南面,横八楹,从十楹,飨之宴位,化为东序,西又如之。其外更衣之次,膳食之宇,列观以游目,偶亭以展声,弥望极顾,莫究其往。泉池之旧,增浚益植,以暇以息,如在林壑。问工焉取,则师舆是供;问役焉取,则蛮隶是征;问材焉取,则隙宇是迁。或益其阙,伐山浮海,农贾拱手,张目视具。[5]

此堂终于十月甲子建成,公命大飨於新堂,仪式隆,人员众,饮食丰,礼成乐遍,作者奉命撰文勒石,以示庆贺。

飨军堂的初建与再造,前略后详,皆娓娓道来。“公于是始斥其制”而下,内部的结构,叙述井然有序;外部的风光,亦尽显其美。建堂的用工与用材,也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柳氏写物记事之周到贴切,文字表达之简洁生动,于此可见一斑。

到了晚唐,小品文兴盛,营建记已不彰显,司空图有一篇见于《新唐书》的《休休亭记》:

休,休也,美也,既休而且美在焉。司空氏王官谷休休亭,本濯缨也。濯缨为陕军所焚,愚窜避逾纪。天复癸亥岁,蒲稔人安,既归葺于坏垣之中,构不盈丈,然遽更其名者,非以为奇:盖量其材,一宜休也;揣其分,二宜休也;且耄而聩,三宜休也。而又少而惰,长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救时之用,又宜休也。尚虑多难,不能自信,既而昼寝,遇二僧,其名皆上方刻石者也。其一曰顽,谓吾曰:“吾尝为汝之师也。汝昔矫于道,锐而不固,为利欲之所拘,幸悟而悔,将复从我于是溪耳。且汝虽退,亦尝为匪人之所嫉,宜以耐辱自警,庶保其终始。与靖节、醉吟第其品级于千载之下,复何求哉?”因为耐辱居士歌,题于亭之东北楹。自开成丁巳岁七月,距今以是岁是月作是歌,亦乐天作传之年,六十七矣。休休乎,且又殁而可以自任者,不增愧负于国家矣。复何求哉?天复癸亥秋七月二十七日,耐辱居士司空图记。[6]

司空图于发端即释亭名之意,指出亭本名“濯缨”,毁于躲避战乱之时,直至唐昭宗天复三年(903),自己回到家乡蒲州(今山西永济),才重修此亭,名为“休休”,并阐述命名的缘由。又引僧人语,谓“虽退,亦尝为匪人之所嫉,宜以耐辱自警,庶保其终始”,效法陶渊明、白居易,避世而居。全篇关于亭的描写仅“归葺于坏垣之中,构不盈丈”两语,却由自己并借僧言发了大段的议论,写法颇引人注目。韩柳营建记中大量生动的写景文字已经消失。

五代十国时,吴国沈颜有《化洽亭记》云:

宁国临县径之东南,古胜地也。顷属兵兴以后,尽目芜焉。稂莠蔽川,嘉树不长。氛烟塞路,清泉不发。幽埋异没,谁复相之。是邑汝南长君,治民有瘳,任人得逸。乃卜别墅,就而营之。前有浅山,屹然如屏。后有卑岭,缭然如城。跨池左右,足以建亭。丘陇高下,足以劝耕。泓泓盈盈,涟漪是生。兰兰青青,疏篁舞庭。斯亭何名,化洽而成。民化洽矣,斯亭乃治。长君未至,物景颓圯。长君既至,物景明媚。物之怀异,有时之否。人之怀异,亦莫如是。懿哉长君,雅识不群。愚不纪之,孰彰后人。时乾宁三年仲夏月十有九日记之。[7]

此记除首尾及“顷属兵兴以后”与“是邑汝南长君”两句外,尽用四言,长于铺陈,有赋的特色,又颇似颂赞体。先叙“古胜地”经历战乱之后,满目疮痍的景象;接着夸奖“汝南长君” 治邑有方,“前有”与“后有”、“跨池”与“丘陇”、“泓泓”与“兰兰”三组,皆为两两相对的句式,写尽别墅周边的美景,且道出景中之亭名为“化洽”的原因;又用“长君未至,物景颓圯。长君既至,物景明媚”的对比等一番议论,隆重彰显“长君”的政绩。叙事、写景与抒情皆有,颇有文采,甚多偶俪之句。

南唐徐铉于保大十三年(955)作有《乔公亭记》,曰“同安城北,有双溪禅院焉”,描写周围风光后,言其地有“乔公之旧居”。继而叙“甲寅岁,前吏部郎中锺君某字某,左官兹郡”,来游此地,策划造亭,在禅院“主僧自新”的协助下,乔公之亭“逾月而毕”。随即议论道:

噫!士君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未若进退以道,小大必理。行有余力,与人同乐,为今之懿也。是郡也,有汝南周公以为守,有颍川锺君以为佐,故人多暇豫,岁比顺成。旁郡行再雩之礼,而我盛选胜之会。邻境兴阒户之叹,而我赋考室之诗。播之颂,其无愧乎?余向自禁掖,再从放逐。故人胥会,山水穷游。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有一于此,宜其识之。立石刊文,以示来者。[8]

以上有紧扣乔公亭的叙事、写景,还有大段赞美主事官员的议论,是一篇不短的骈文。

综上所述,韩柳之时的亭堂记,主于记述建筑物本身的结构布局以及所用劳力、建材等情况,当然还有包括建筑物周围景色的形象刻划,也难免有些感慨议论,但重点仍是以建筑物为中心展开书写。到了晚唐,司空图对建筑物本身的着墨已不多,而对亭的取名大作文章,滔滔不绝地展开议论,抒发怀抱。五代十国的沈颜在四言体中,以甚多两两相对的偶句作铺陈的景物描写和议论,突出“斯亭何名,化洽而成”的主题。仕于南唐的徐铉更是以骈文为记,以铺陈与议论为能事,中唐古文亭堂记的本色已荡然无存。

二、宋初的楼亭记

宋初古文,吕祖谦《宋文鉴》选了柳开、王禹偁、穆修三人的作品,很有代表性。柳开《来贤亭记》云:

人之学业、文章、行事烈烈有称者,虽前古而生,孰不愿与之游,恨乎己之后时而出也!同世而偕立,并能而齐名,则反有不相识相知者,亦有识而不知者。吾观乎斯二者,经史子集之中,或绝言而不相谈,或曾言而不相周,有之多矣。吾静思之,未尝不为惜,是夫当时力不相及者乎?是夫当时义不相宾者乎?因而诲人,吾所以异是于世矣。乃作此亭在东郊,厥有意乎?命曰“来贤”也;吾欲举天下之人与吾同道者,悉相知而相识也。[9]

此文开头即侃侃而谈,谓前世于学业、文章、行事方面卓有成就者,有缘相知而同游成为知心朋友的,实在罕见。所以在东郊建了名为“来贤”的亭子,希望能与天下志同道合者相知而相识。点题过后,又列举“有能闻于吾”“有未闻于吾”“有先达于吾”“有后进于吾”“有务胜于吾”“有推退于吾”等人士,均表示欢迎光临,都将给予礼遇。文末指出,非以此求名,“盖欲夫是亭也,不独如前言而已耳,亦将化今而警古矣”。全篇谈今说古,口气很大,甚为自负,除了中间“乃作此亭在东郊”三句点题外,余皆为议论。

王禹偁《竹楼记》是后世传诵的名篇。“黄冈之地多竹”的开头,说明作竹楼乃因地制宜。写身处“子城西北隅”小竹楼,有美好的视觉感受:“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夐,不可具状。”且不乏怡人的听觉感受:“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美不胜收。至于执《周易》而焚香默坐,赏风景而饮酒茶,“送夕阳,迎素月”的描写,道出了“谪居之胜概”,实展现出作者虽处逆境而坚毅不屈的精神。“彼齐云、落星,高则高矣;井干、丽谯,华则华矣;止于贮妓女,藏歌舞,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的倾诉,更突出了作者崇高的人格。文末回顾自己“四年之间,奔走不暇”的贬谪经历而感叹道:“未知明年又在何处,岂惧竹楼之易朽乎!后之人与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楼之不朽也!”[10]全篇借记楼以写自身,竹楼之不朽为人格不朽之象征。

穆修《静胜亭记》,先就州郡兵马监押之职务作简单交代,引出“颍川陈君永锡,始以公侯裔,縻迹落武,一再迁为右侍禁,盖汉之郎将类也,来监蔡之郡戎”。陈君“力文服古”,“拥书自娱”,“思得洒然空旷一宇,为寄适之地”,作者写道:“廨中旧有亭,其制卑而久,为之易去故材,俾丰宏之。前数十步间,夹树畹蔬蹊果,果外先峙射堋,堋岂清趣中宜有哉?然于亭远甚,不大与亭害,故亦不废,存之。亭成,君谋予以名,予请以‘静胜’名亭。”由“制卑”至“丰宏”,写亭之改造,亭前景物略有交代。此后是一段议论:

陈君之饰是亭,岂志于静者耶?夫静之阃,仁人之所以居心焉。在心而静,则可以胜视听思虑之邪。邪斯胜心乃诚。心诚性明,而君子之道毕矣。惟陈君能有是道,故名是亭。人苟不果其道,名无益也,是亡实而守空器也,不与夫盗名而居者比欤?后之挈斯职、据斯亭者,亦复能悦静而思胜乎?苟能善矣,无为自扰而病其职,以守亭之名,为亭之愧也。[11]

仁人心静,“可以胜视听思虑之邪”,“心诚性明,而君子之道毕矣”;若盗名而居,则是“以守亭之名,为亭之愧”,这是作者对“据斯亭者”的忠告。

由三篇楼亭记观之,无疑王禹偁最佳。处在在宋初骈俪文盛行的环境中,王禹偁与柳开、穆修都大力提倡古文。王禹偁感叹“文自咸通后,流散不复雅。因仍历五代,秉笔多艳冶”[12],为文主张“远师六经,近师吏部,使句之易道,义之易晓”[13],且身体力行,推出营建记佳作《竹楼记》。不仅十分动人地写出身在小竹楼的所见所闻,而且抒发了自己在逆境中得享其中生活的乐趣,更有展现磊落胸怀的议论和无比深沉的人生慨叹。此记的写景抒怀可谓妙绝。柳开的《来贤亭记》以建筑元素的淡化和议论的强化显示变体的特色。穆修的《静胜亭记》对亭的兴建及其环境都有所描写,重心仍在后幅的议论上。可见北宋古文的先驱者在楼亭记的创作中对“艳冶”时文之不屑和对议论发慨的重视,王禹偁力倡古文,且文笔优美,对后来欧阳修的思想和创作都颇有影响,柳、穆有开辟之功,但文章艺术性与感染力均不强。

三、欧阳修的亭堂楼阁记

《欧阳文忠公集》共收有记39篇(含《居士集》的《吉州学记》及载于《居士外集》的初稿),其中亭堂楼阁等营建记共25篇(不包括园记),入选《宋文鉴》的有《峡州至喜亭记》《画舫斋记》《襄州谷城夫子庙记》《丰乐亭记》《醉翁亭记》《有美堂记》《相州昼锦堂记》计7篇,全出于欧阳修自编的《居士集》[14],以《宋文鉴》所收营建记的数量而言,还领先于苏轼的5篇而居首位。欧还有一篇《岘山亭记》,《宋文鉴》未收,而南宋陈亮所编《欧阳文粹》和明清人编欧阳修或唐宋八大家的诸多文选都收了,确是佳作。以上述八篇历来评价甚高的文章为主,结合其他作品探析欧阳修营建记的特色,窃以为有如下四点:

(一)文中建筑元素刻意的淡化、略化

欧登第后为西京留守推官,明道元年(1032)作有四篇记。《河南府重修使院记》写彭城相钱惟演“始谋新之,乃度地于府之西偏,斥大其旧居,列司存,整按牒,以图经久之制。夏某月,工徒告成。”[15]柳宗元《岭南节度飨军堂记》那样关于建筑情况的详细记载已完全不见。《河南府重修浄垢院记》写重修情况,以“易坏补阙三十六间,工既毕”[16]十一个字带过。《丛翠亭记》之文中点题曰:“巡检使、内殿崇班李君始入其署,即相其西南隅而增筑之,治亭于上。”而前后幅纯属环境与景色的详尽描写,末以一句“其古所谓居高明而远眺望者欤”[17]的感慨收束。《非非堂记》先从“权衡之平物”说起,言“动则乱于聪明”,“静也,闻必见审”;再由“心静则智识明,是是非非,无所施而不中”,说到“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结论是“君子之常,是之何加?一以观之,未若非非之为正也。”[18]以“非非”为堂命名,表达了自己坚决否定谬误的精神。下文简介作堂经过和堂内外情况,呼应上述的议论。欧早期的这两篇亭记主于写景或重于议论,都胜过宋初柳开、穆修平实而文采不足之作。

景祐三年(1036)欧贬夷陵,作《峡州至喜堂记》,称峡州知州“朱公治是州”,“为至县舍,择其厅事之东,以作斯堂。度为疏洁高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堂成,又与宾客偕至而落之”。[19]次年,作《峡州至喜亭记》,关于亭的记述也仅有“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为舟者之停留也”数语。行文重点已转移到水经三峡之湍急、行船之凶险,而出峡口后江面平阔,顿时化险为夷的记叙上,主要表达舟人“相贺以为更生”的“至喜”之情[20]。景祐五年(1038)欧作《游鯈亭记》,叙拜访“家荆州,临大江”的兄长晦叔,见“规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的景象,命之曰“鯈亭”。虽简略至极,但用“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关于“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21]一段对话的典故,道出了兄长“其心岂不浩然”[22]之气魄。宝元二年(1039),欧作《襄州谷城县夫子庙记》,叙谷城令狄栗“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大正其位,为学舍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23]修庙事也写得够简练了。以上诸记为欧早年所作,就文中的建筑元素而言,皆已淡化或略化了。

庆历二年(1042),欧作《御书阁记》,写醴陵县东登真阁曾遭大火,唯存太宗皇帝所赐御书飞白字。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复宫之旧,建楼若干尺,以藏赐书”。[24]具体用钱几何,用工几人,用材多少,建楼多高,都未详述。庆历五年(1045)欧贬官滁州(今属安徽),翌年作《丰乐亭记》,写在丰山中“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25]。仅九字写建亭。后又作《醉翁亭记》,写琅邪山里,“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26],并用两句介绍由山僧智仙作亭,自身命名。

嘉祐四年(1057),欧《有美堂记》问世,称梅挚于两年前出守杭州时获天子赐诗,“于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27]。作堂之事一笔带过,建筑元素完全省略。治平二年(1065)为韩琦撰《相州昼锦堂记》,曰:“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28]也是极其简单地交代一下。熙宁三年(1070)应友人史中辉之请,作《岘山亭记》,称“山故有亭”,“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29]也仅是寥寥数语介绍一下扩大旧亭规模的情况。

(二)营建物环境或景色描写的强化、细化

建筑物元素的淡化、略化与周围环境或景色描写的强化、细化,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一是建筑物本身,如亭堂一类,样式多已定型。如亭多四角飞檐,难有施展笔墨的余地。欧“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已是生花妙笔,后人难乎为继。二是建筑物为静止的,而人的目光是流动的,宋人把笔触伸向周边的环境或目力所及的远方,可写、可思、可值得玩味的物象与风景就更多了。欧写丰乐亭,把亭置于丰山的宏阔背景中加以生动的描绘:其上则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30]上、下、中三方鼎足对的描写,气象雄伟,动人心魄,衬托出丰乐亭的壮丽。

同样,醉翁亭是在移步换形的流动而变化的巨大空间中突显出来的:“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31]在作者的引导下,读者的视线由“环滁皆山”至“西南诸峰”,又集聚于“蔚然而深秀”的瑯邪山,再投向“泻出于两峰之间”的酿泉,最后锁定“翼然临于泉上”的醉翁亭。这是何其壮观的景象啊!

《峡州至喜亭记》追溯“水出三峡”后的情景:“岷江之来,合蜀众水出三峡为荆江。倾折回直,捍怒斗激,束之为湍,触之为旋。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不及顾视; 一失毫厘与崖石遇,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32]详绘汹涌澎湃、惊心动魄的一幕自然是以流动的宏大深邃的景象为至喜亭的背景,突出船工们历险无恙和自身遭贬却受到照顾的“至喜”之情。

《画舫斋记》别具一格,在“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东偏之室,治为燕私之居,而名曰画舫斋。斋广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的简单介绍后,写道:

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则穴其上以为明;其虚室之疏以达,则槛栏其两旁以为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于两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爱者。因以舟名焉。[33]

作者据营建物的特点,灵机一动地以舟喻斋,描绘出身居舟内“泛乎中流”时见到如画的美景。对营建物本身作风景化的刻划,淡化了建筑元素,却强化了自然的色彩,极富艺术感染力,又引出下文的议论,真是不同凡响的妙笔。

《有美堂记》交代了此亭营建之缘由后,先说“罗浮、天台、衡岳、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随即撇去;又将“海内为一”之后满眼是“颓垣废址,荒烟野草”的金陵弃而不说;专叙“邑屋华丽,盖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的钱塘,肯定其归顺宋朝、“不烦干戈”的正确,称赞“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34]连用反衬的手法和登高遥望尽收眼底的胜景,给人以极其难忘的印象。

(三)议论与叙事、写景、抒情融为一体

宋人好议论,这是营建记有别于唐人的重要特征。但欧阳修的营建记,一般说决不是纯粹大段地议论,而往往是将议论与叙事、写景、抒情巧妙地融为一体,创作富于艺术魅力的文学精品。

《丰乐亭记》首段写的是丰乐亭位居其中的丰山由上到下的景观,在欢乐的情调中宣称“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35];次段记述太祖赵匡胤平滁的伟绩,并情意无限地一再诉说今日太平的来之不易,实际上包含了叙事、议论和抒情;末段又写滁人之“安闲”和“四时之景”的可爱,突出此地人文与自然风光之美。全篇将叙事、写景、抒情、议论天衣无缝地交融在一起。此文成为历代古文选本中欧文入选频率最高的名篇,绝非偶然。

《醉翁亭记》开篇写醉翁亭所在的琅邪山之景,交代了作亭者智仙和命名者醉翁及此雅号之由来,既有活泼的写景,又有生动的叙事;接着写山间朝暮及四季之景,特地渲染了自身“无穷”之“乐”;继而写“滁人游”、“太守宴”、“众宾欢”、“太守醉”的热闹场面,欢乐之情寓于其中,更是叙事与抒情的巧妙结合;末幅写“夕阳在山”,游人归去,禽鸟为主,“鸣声上下”之景之乐,又即兴发了 “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36]的一通颇为得意而有趣的议论。全篇也是景、情、叙、议紧密而自然地结合,成为欧阳修最为人喜闻乐诵的代表作。

再以《画舫斋记》为例,首段为简短的叙事与起点题作用的写景,次段引“《周易》之象”,展开议论,谓“舟之为物,所以济险难,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斋于署,以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岂不戾哉?”又引自己贬官夷陵,水行近万余里,“而卒遭风波之恐,往往叫号神明以脱须臾之命者数矣”的惊心动魄的经历,发出“当其恐时,顾视前后,凡舟之人,非为商贾,则必仕宦”,“以谓非冒利与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的感叹,强调今“乃忘其险阻,犹以舟名其斋,岂真乐于舟居者邪”的真意。[37]发议中叙经历,借经历再发感慨,而寓遭贬而生之悲情于其中。作者笔下,有叙有景,有议有情,相互交融,令人击节赞叹。

(四)一唱三叹、摇曳多姿、韵味无尽的风神展现

熙宁三年(1070),欧阳修已64岁了,作《岘山亭记》,其无比豁达的心胸和炉火纯青的文笔展露无遗。此篇重在抒情,开篇点题云:“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简单地把自然界的岘山带过,有意略去风景的描写,而把关注点放在与岘山有关的历史人物身上,谓岘山“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实因有先后都督荆州军州事的羊祜、杜预二人,能“以平吴而成晋业”,杜“以其功”,而羊“以其仁”,“皆足以垂于不朽”。此概述二人平定南方的贡献,予以隆重的褒扬。

接着,话锋一转,以“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的反问,先是引出羊祜“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的往事;后又提及杜预“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的行为,对二人“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深为不解,于遗憾中已见不以为然之意。

下文,由历史回到现实:山上原有旧亭,据传羊祜来过。如今,“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且“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羊、杜之名“并传于久远”。这里,补叙了史中辉扩建亭区的简况,交代了他向自己求记、欲与羊、杜一同扬名后世的愿望。

最后,对求记者的仰慕先贤和“襄人爱君”之说,略加着墨之后,云:“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考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38]末段真乃妙不可言:岘山风光无限啊,登高吟诵自有所得,而亭的兴废、记的有无,或许不必多想也不必多说了。

何焯评此篇曰:“言外有规史君好名意。盖叔子是宾,光禄堂却是主也。史君非其人而尤汲汲于名,公盖心非之,妙在微讽中有引而进之之意。”[39]此评可谓一针见血。作为一位长者,欧公之言,不急不徐,情意悠长,唱叹中显得摇曳多姿。首段由岘山想到羊、杜两位名人的历史贡献,赞其“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唱叹有加;次段对二人“汲汲于后世之名”深为不解,惋惜不已,低回慨叹;三段由亭区的扩展与后轩的命名,言及史中辉求记,思与羊、杜一样扬名后世,更是于微讽的文字中见慨叹;末段有感于面对空旷的山川与“草木云烟之杳霭”,想起诗人的登高、《离骚》之不朽和世代的更替,于“皆不复道”中发出无声的慨叹。姚鼐当感受到欧公阔大的精神境界、隐约低徊的慨叹和韵味悠长的风神,故称“此文神韵缥缈,如所谓吸风饮露、蝉蜕尘壒者,绝世之文也”[40]。

《丰乐亭记》被朱熹誉为“是六一文之最佳者”[41],该篇中幅云: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辉、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辉、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也,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铲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于百年之深也。[42]

作者称颂太祖赵匡胤“平滁”的功绩,称“欲求辉、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也,盖天下之平久矣”,此是一叹;“自唐失其政”以下,又赞太祖终结国家分裂的局面,谓“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此为二叹;“今滁”以下,写天下至此太平,“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于百年之深也”,此乃三叹。反复唱叹,韵味无尽,不断传达出人们应珍惜当下,居安不能忘危的深意。饱含情意而风神溢出成为欧文最引人注目的特色,广受宋人与后世的激赏。朱熹曾感慨万端地说:“六一文一倡三叹,今人是如何作文!”[43]欧阳修大抵从以上四个方面体现了本人营建记的主要特点 ,并对当时和后世的同类文章创作产生重大的影响。

四、欧阳修对北宋亭堂楼阁记的影响

宋僧契嵩云:“欧阳氏之文,大率仁、信、礼、义之本也。诸子当慕永叔之根本可也,胡屑屑徒模拟词章体势而已矣?”[44]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欧文得到时人何等的喜爱和效仿。曾巩称欧之“文章、智谋、材力之雄伟挺特,信韩文公以来一人而已”[45],强至亦称欧“文章大醇,坐复古道,制作一出,立为人模”[46]。他们对欧文堪称榜样的推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吴充赞欧公云:“有诏戒天下学者,为文使近古,学者尽为古文,独公古文既行世,以为模范。”[47]苏轼也称颂欧公曰:“斯文有传,学者有师。”[48]可见欧文享誉当时,为无可争辩的权威,受到绝对的重视,产生巨大的影响。朱熹云:“醉翁亭在琅琊山寺侧,记成刻石,远近争传,疲于模打。山僧云:寺库有毡,打碑用尽,至取僧堂卧毡给用。凡商贾来供施者,亦多求其本,僧问作何用,皆云所过关征,以赠监官,可以免税。”[49]足见当时欧文影响之大。

营建记属北宋记体文之一大类,数量颇多。《宋文鉴》记体文收入卷七七至八四的8卷内。宋文六大家欧、曾、王和三苏之文就收了34篇,又收了柳开、王禹偁、穆修、范仲淹、尹洙、苏舜钦、刘敞、司马光、李觏、黄庭坚、陈师道、张耒、晁补之等名家之文56篇,合计90篇,大体可窥见北宋记体文的面貌。其中营建记,有亭记15篇 ,堂记17篇,加上楼、台、院、阁、斋、厅、庙等记,有近50篇之多。柳开、王禹偁生活于欧阳修之前的真宗朝,穆修卒于欧入仕不久的明道元年(1032),前已论及,范仲淹为欧阳修前辈,尹洙、苏舜钦与欧为平辈,故下面以作品入选《宋文鉴》的年龄较欧为小、受欧熏陶较多的著者为例,仍从四个方面论述他们受到一代文宗的影响。

第一,像欧阳修那样,著者充分淡化或略化营建记中的建筑元素,而人事元素却在其中得到不断的强化。

曾巩《抚州颜鲁公祠堂记》:“今天子嘉祐元年,尚书都官郎中、知抚州聂君某,尚书屯田员外郎、通判抚州林君某,相与慕公之烈,以公之尝为此邦也,遂为堂而祠之。”[50]此文建筑元素已略去,重点关注颜鲁公,亦不忘为堂者。

章望之《登州新造纳川亭记》:“吉州刺史刘侯涣之为登州也,为纳川亭于城之北隅,以地滨于海,言此所以容受百川也。”[51]篇中点题,建筑元素亦已省略。

王安国《清溪亭记》:“清溪亭临池州之溪上隶军府事判官之廨。而京兆杜君之为判官也,筑于治平三年某月某甲子,而成于某月某甲子。”[52]只是简介清溪亭之所在、筑亭的年份与主事者。

刘挚《临湘县阅武亭记》:“县所赖以索盗,有所谓弓手者,今在吾籍八十人,前时听其便私,散居廛闾,呼调不一,难以应猝,及去而扰平民。今吾能不取官与民,作区屋以萃之,凡若干,据以大亭,牓曰‘阅武’,以时临视其艺。”[53]只是简述建阅武亭之原因。

苏轼《墨君堂记》:“王子猷谓竹君,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余为文以颂君德,则与可之于君信厚矣。”[54]释墨君堂之含意,旨在颂人,不在写堂,故以“作堂以居君”一笔带过,后文是大段议论。

苏轼《眉州远景楼记》:“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苛,众以为易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远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55]只叙作记缘由,建楼情况仅有“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两句。

苏轼《庄子祠堂记》:“庄子蒙人也,尝为蒙漆园吏,没千余岁,而蒙未有祀之者。县令、秘书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为记。”[56]亦只叙作记缘由,无“作祠堂”的具体记述。

苏辙《齐州闵子祠堂记》:“熙宁七年,天章阁待制、右谏议大夫濮阳李公,来守济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与来告曰:‘此邦之旧,有如闵子而不庙食,岂不大阙?公唯不知,苟知之,其有不饬!’公曰:‘噫!信其不可以缓。’于是庀工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献焉。笾豆有列,傧相有位。百年之废,一日而举。”[57]赞主事者之盛举,而营建仅有“庀工为祠堂”五字。

张耒《双槐堂记》:“酸枣令王君,治邑有能名,以其余力作燕居之堂,洒扫完洁,足以宴宾客,阅图书。庭有双槐,因以为名。”[58]主要介绍主事者与堂之命名。

唐庚《颜鲁公祠堂记》:“上元中,颜鲁公为蓬州长史,过新政,作《离堆记》四百余言,书而刻之石壁上……元符三年,余友强叔来尹是邑,始为公作祠堂于其侧,而求文以为记。”[59]亦只叙作文缘由,“作祠堂”一笔带过。

张绎《绛州思堂记》:“金台太守时侯,默而好深沉之思。下车之六月,作堂于治所之东偏,命之曰思,且将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以尽吾之才也。”[60]赞作堂之太守“好深沉之思”,后就“思”字发论,滔滔不绝。

以上关于亭堂等介绍都较为简单、概括,建筑元素除个别淡化处理外,皆已略化,而人事因素得以凸显:或叙营建或修葺的缘由,或书主事者之官职、姓名,或关注该建筑纪念的人物,或述及友人求记的情况。苏辙《齐州闵子祠堂记》篇幅算是较长的,但是祠堂作为建筑物的描写仍付阙如。

第二,像欧阳修那样,著者重视营建物的自然环境及周边景色的形象描写,让环境与建筑、自然与人文相互交融,相映生辉,增强文章的生动性和艺术感染力。

刘攽《泰州玩芳亭记》:“海陵郡城西偏多乔木……负城地尤良,朱氏居之,益重修竹、梅、杏、山茶、橙、梨,异芳奇卉,往往而在。清池萦回,多菱、莲、苹、藻。于是筑室城禺,下邻众卉,名曰‘玩芳’……于是刻石亭右,以记岁月云。”[61]环境甚美,尽显亭名玩芳之意。

苏轼《放鹤亭记》:“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十二,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62]“春夏之交”六句,把自然环境描绘得美不胜收。山人之亭紧扣“放鹤”二字来写,何其空阔,无边无际;亭的位置以“适当其缺”表达,形象而贴切。

陆佃《适南亭记》:“会嵇为越之绝,而山川之秀,甲于东南……熙宁十年,给事中程公出守是邦……有以梅山胜告公者……因至其上望之。是日也,天和景晴,竹茎尚疏,木叶微合,峰峦如削,间见层出。公曰:‘此山之佳处也。’已而北顾,见其烟海杳冥,风帆隐映,有魁伟绝特之观,而高情爽气,适相值也。夕阳在下,不得已而后去。其山之僧用和者,契公之意,因高构宇,名之曰‘适南’,盖取庄周大鹏图南之义。暇日以众饮而赏焉。水转挹转清,山转望转碧,而俯仰之间,海气浮楼台,野气堕宫阙,云霞无定,其彩五色,少顷百变,殆词人画史不能写也。”[63]宇即亭也,“因高构宇”的气势和“大鹏图南”的典故相得益彰,浓墨重彩地描写环境之宏伟壮丽,凸显登高者的心旷神怡。

晁补之《照碧堂记》:“宋为本朝始基之地……城南有湖五里,前此作堂城上以临之,岁久且圮。而今龙图阁学士南丰曾公之以待制留守也,始新而大之,盖成于元祐六年九月癸卯。横七楹,深五丈,高可建旄,自东诸侯之宅,无若此者……屹然如跳出堞上,而民不知。可以放怀高蹈,寓目而皆适。其南汴渠,起魏迄楚,长堤迤靡,帆樯隐见,隋帝之所以流连忘返也。其西商丘,祠陶唐氏,以为火正,曰阏伯者之所以有功而食其墟也。其东双庙,唐张巡、许远捍城以死,而南霁云之所以驰乞救于贺兰之涂也。”[64]堂之临湖,见“照碧”之意;堂之扩建,概括交代之;写登堂远望,更是气势磅礴,且引发思古之幽情。

此类亭堂楼阁记,将建筑物与周围环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通过周边近景以至四方远景的烘托,构成壮丽或幽美的画图,自然景色与人文景观的密切交融、相得益彰,令人赏心悦目,回味无穷。

第三,像欧阳修那样,著者将写景、抒情、叙事与他们最擅长的议论完美地融合,往往催生出深受读者喜爱而传世的经典作品。

以曾巩、苏轼、苏辙的名篇为例,先说曾巩的《道山亭记》。此记先介绍闽地的来历,继而用极其细致而形象的文笔描写水陆两行入闽之惊险:

其路在闽者,陆出则扼于两山之间,山相属无间断,累数驿乃一得平地。小为县,大为州,然其四顾亦山也。其途或逆坂如缘纟恒,或垂崖如一发,或侧径钩出于不测之溪上:皆石芒峭发,择然后可投步。负戴者,虽其土人,犹侧足然后能进;非其土人,罕不踬也。其溪行,则水皆自高泻下,石错出其间,如林立,如士骑满野,千里下上,不见首尾。水行其隙间,或衡缩蟉糅,或逆走旁射,其状若蚓结,若虫镂,其旋若轮,其激若矢。舟溯沿者,投便利,失毫分,辄破溺。虽其土长川居之人,非生而习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65]

接着,叙述福州的地理与风土人情:“治侯官,于闽为土中,所谓闽中也。其地于闽为最平以广,四出之山皆远,而长江在其南,大海在其东”,“人以屋室巨丽相矜,虽下贫必丰其居,而佛、老子之徒,其宫又特盛”。[66]在交代了知州程师孟“得闽山嵚崟之际,为亭于其处”,谓“登览之观,可比于道家所谓蓬莱、方丈、瀛州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后,遂感慨而议曰:“闽以险且远,故仕者常惮往,程公能因其地之善,以寓其耳目之乐,非独忘其远且险,又将抗其思于埃壒之外,其志壮哉!”[67]此篇将精彩的描写、生动的记叙和感慨而简短的议论融为一体,沈德潜尤夸“水陆二段”的描写曰:何减“韩柳”[68]。

苏轼是欧阳修的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喜雨亭记》于亭并无特别之描写,只是紧扣“喜”“雨”“亭”三字作文章。在“亭以雨名,志喜也”的点题后,是旱而逢雨,“吾亭适成”的记叙,接着是老天赐雨,意义重大的议论: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69]

对话式的议论,别出心裁,不乏幽默。下文紧接着颂雨以歌,无比欢乐地抒情:

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70]

记叙、议论、抒情巧妙而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在充满激情和风趣的笔墨中,表露出对民生的关切。吴楚材、吴调侯评曰:“只就‘喜’‘雨’‘亭’三字,分写、合写、倒写、顺写、虚写、实写,即小见大,以无化有。意思愈出而不穷,笔态轻举而荡漾,可谓极才人之雅致矣。”[71]如果说丰乐亭尚赖“山势回抱”为美的话,喜雨亭只是亭的符号,无具体的建筑元素可言,但在苏轼生花妙笔之下,它已成为爱民与喜庆的象征,予人以高度的美感享受。可见建筑元素的淡出无损以营建物为写作对象的记体文的魅力。

《黄州快哉亭记》为苏辙最著名的作品。开头叙述友人张梦得建亭的地点和苏轼为之命名的情况。而后写道: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72]

写“南北”“东西”,极显视野无比开阔;写“涛澜”“风云”及昼夜,强调亭之所见,皆属惊心动魄。由“举目而足”的尽情观赏,到历史人物神态英姿栩栩如生的刻划,无不突出“快哉”的感受无与伦比。此段关于大江景色及三国风云的描写,堪称精彩。下文借昔楚襄王与宋玉关于风的一段对话,就“快哉”之题,发出“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的议论,谓“张君不以谪为患,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并抒情曰:“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73]

从王禹偁的《竹楼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到欧阳修的《丰乐亭记》《醉翁亭记》,再到曾巩、二苏的《道山亭记》《喜雨亭记》《黄州快哉亭记》等等,均是融叙事、写景、抒情、议论于一体,千年以来脍炙人口,其中尤以欧阳修的表率和引领作用堪称居功至伟。这些精心构撰、具有高度审美价值的杰作,无疑代表了北宋此类散文的最高水平。

第四,欧阳修鼓励门生后学自由创作,发挥专长,不拘泥于一种模式,如欧阳修以独特的风神享誉文坛一样,后继者亦以各自的特色在文坛上尽显风采。

如前所述,在宋人的亭堂楼阁记中,营建物往往只是个名称,作者擅长借题切入,借端发慨,全是依据各自的特长与喜好落墨,而未顾及建筑元素的存在与否,或者说,作家不过借营建物切入急欲铺开的话题,展现各自的书写特长与创作期待。

曾巩熟读古书,曾经在京都编校史馆书籍,撰写史书《目录序》,故平时为文,喜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知齐州时,作二堂,分别取名“历山之堂”、“泺源之堂”。其《齐州二堂记》云:“齐滨泺水,而初无使客之馆。使至则常发民调材木为舍以寓,去则撤之,既费且陋。乃为之徙官之废屋为二堂于泺水之上,以舍客,因考其山川而名之。”[74]自述二堂为使客之馆,建筑元素已淡化,而着力引出下文为二堂取名来历的文字,从《史记·五帝纪》说起,就历山、泺水作了大量的考证,而二堂本身,一点都未着墨。

王安石擅长议论,其《石门亭记》首段介绍石门为名山,亭为县令朱君所作,山上多有书观游感慨之石碑,朱君“悉取古今之刻,立之亭中”,身为其甥婿,安石受命“记其作亭之意”。于是发出“其直好山乎?其亦好观游眺望乎?其亦于此问民之疾忧乎?其亦燕闲以自休息于此乎?其亦怜夫人之刻暴剥偃踣而无所庇障且泯灭乎”的五问,紧接着自答曰:

夫人物之相好恶必以类。广大茂美,万物附焉以生,而不自以为功者,山也。好山,仁也。去郊而适野,升高以远望,其中必有慨然者。《书》不云乎:予耄逊于荒。《诗》不云乎: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夫环顾其身无可忧,而忧者必在天下,忧天下亦仁也。人之否也敢自逸?至即深山长谷之民,与之相对接而交言语,以求其疾忧,其有壅而不闻者乎?求民之疾忧,亦仁也。政不有小大,不以德则民不化服。民化服然后可以无讼。民不无讼,令其能休息无事,优游以嬉乎?古今之名者,其石幸在,其文信善,则其人之名与石且传而不朽,成人之名而不夺其志,亦仁也。[75]

文章别出心裁地从五个角度探析朱君的作亭之意,最终都归结到一个“仁”字上,然后以“其然乎?其不然乎”的有力反问结束全篇。作为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王安石以自己滔滔不绝的议论说理,给后世留下了一篇富于特色的亭记。

苏轼为人旷达超脱,文如行云流水,活泼自然,而笔法多变,常有奇思妙想、言外之意。《放鹤亭记》就是富于其个性特征的佳作。文中感叹云龙山人的隐居生活道:“嗟夫!南面之君,虽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76]林云铭评此文云:“前段叙亭叙鹤,末段作歌,总为中段隐居之乐作衬笔耳。亏他说隐居之乐,以南面之君伴讲,说鹤以酒伴讲,且出落转棹处,极其自然,全不费力。所谓遇方成圭,遇圆成璧,此等笔意,古今无第二手也。”[77]苏轼为文个性鲜明,他用擅长的文笔给作品打上了自己独特的印记。

黄庭坚《大雅堂记》云:“丹稜杨素翁,英伟人也。其在州闾乡党有侠气,不少假借人,然以礼义,不以财力称长雄也。闻余欲尽书杜子美两川夔峡诸诗,刻石藏蜀中好文喜事之家,素翁粲然向余,请从事焉。又欲作高屋广楹庥此石,因请名焉。”庭坚是江西诗派的领袖,崇拜杜甫,对杜诗深有研究;又是书法大家,声名远播。他自然乐于成此盛事,遂命名曰大雅堂,以“而告之曰”引出一段关于杜诗的议论:

由杜子美来四百余年,斯文委地,文章之士,随世所能,杰出时辈,未有升子美之堂者,况室家之好耶!余尝欲随欣然会意处,笺以数语,终以汩没世俗,初不暇给。虽然,子美诗妙处乃在无意于文,夫无意而意已至,非广之以《国风》《雅》《颂》,深之以《离骚》《九歌》,安能咀嚼其意味,闯然入其门耶?故使后生辈自求之,则得之深矣;使后之登大雅堂者,能以余说而求之,则思过半矣。

遇到自己最喜爱的题目,庭坚恰好畅所欲言,这是一篇堂记中极难得的诗论,而此记的问世也传为文坛的一段佳话。

回顾营建记由中唐至北宋的发展,欧阳修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他继承韩愈营建记文从字顺、生动形象的传统,又效法王禹偁的“易道易晓”,行文更为平易自然。其文散行为主兼用偶俪,使古文充满美感。既改变了唐末五代至宋初骈文占领文坛的局面,也改变了宋初古文的平实无奇、“辞涩言苦”,合理地吸取骈俪之作的文辞、音韵和节奏之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抒发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情怀,中幅写景,以赋为文,多用四言与排偶,情景交融,确属佳作。但与欧及受其影响的主流写作,即以散为主,融骈于散的特色,有所不同。其影响更多地表现在具有正确的人生观和雄伟的抱负上。北宋营建记的创作,尤其是亭堂楼阁记数量众多,欧作为诗文革新的领袖,影响巨大,其营建记尤为诸多后学所效法,韩柳的微有议论已发展为欧苏的快意论说和深沉感慨的抒发。欧所倡导的以散行为主、间有偶俪的书写已为后世普遍接受。总而言之,建筑元素的淡化、人事元素的强化、情景叙议的交融、个体风格的展现,已成为北宋及后世诸多营建记创作的共同追求。

注释:

[1][2] 吴 讷:《文章辨体序说》,王水照:《历代文话》第二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621,1622页。

[3] 韩 愈:《燕喜亭记》,见马通伯:《韩昌黎文集校注》卷二,北京: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第48-49页。

[4][5] 柳宗元:《柳河东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453,442页

[6] 司空图:《休休亭记》,见《新唐书》卷一四九《司空图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第4720页。

[7] 沈 颜:《化洽亭记》,见《文苑英华》卷八二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 徐 铉:《乔公亭记》,见《骑省集》卷一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10][11][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72][73][74][76]吕祖谦:《宋文鉴》,齐治平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111,1112,1115,1150,1161,1161,1168,1168,1172,1173,1179,1198,1203,1203,1165,1175,1188,1198,1153,1153,1154, 1182,1182,1152,1175页。

[12] 王禹偁:《五哀诗》,《小畜集》卷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 王禹偁:《答张扶书》,《小畜集》卷一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4] 苏辙作于崇宁五年(1106)的《欧阳文忠公神道碑》称欧有“《居士集》五十卷,《外集》若干卷”。政和四年(1114)李之仪作《欧阳文忠公别集后序》云:“汝阴王乐道与其子性之……得公家集所不见者,集为二十卷。余幸得而观之。”此二十卷的《别集》即《外集》。周必大整理编校的收有二十五卷《居士外集》的一百五十三卷本《欧阳文忠公集》,庆元二年(1196)方刊刻问世(详见日本九州大学东英寿教授《欧阳修书简九十六篇之发现》,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新见欧阳修九十六篇书简笺注》)。陈亮(1143-1194)编《欧阳文粹》,收有见于《居士外集》的《明因大师塔记》《湘潭县修药师院佛殿记》《偃虹隄记》。他比吕祖谦(1137-1181)仅小6岁,能看到《居士集》外的欧文,吕氏亦可能看到。吕氏自然看不到周必大编《欧集》,但家中藏书甚多,加上皇家所藏,点校《宋文鉴》的齐治平先生称“他搜采公私藏书,所得文集凡八百家”,故阅见欧二十卷《别集》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果如此,他看中的还是欧自编的《居士集》文,则其选文的眼光是值得称道的。

[15][16][17][18][19][20][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 [36][37][38][42] 洪本健:《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658,1659,1666,1667,994,997,1683,1011,1000,1017,1020,1035,1038,1044,1017,1020,997,1002,1035,1017,1021,1002,1044,1018页。

[21] 郭庆藩:《庄子集释·秋水》,王孝鱼典校,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606页。

[39] 何 焯:《义门读书记》卷三八《欧阳文忠公文上》,崔高维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690页。

[40] 徐树铮:《诸家评点古文辞类纂》卷三《岘山亭记》评语。

[41][43] 朱 熹:《朱子语类》卷一三九,清同治壬申刊本。

[44] 契 嵩:《镡津文集》卷八《文说》,《四部丛刊三编》本。

[45] 曾 巩:《曾巩集》卷一五《上欧阳学士第二书》,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33页。

[46] 强 至:《祠部集》卷一九《代上南京欧阳龙图状》,《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

[47] 吴 充:《赠太子太师欧阳公行状》,见《欧阳修全集·附录》卷一,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1337页。

[48] 苏 轼:《祭欧阳文忠公文》,见《欧阳修全集·附录》卷一,第1333页。

[49] 朱 熹:《考欧阳文忠公事迹》,见《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一,《四部丛刊》本。

[68] 沈德潜:《唐宋八大家文读本》卷二八《道山亭记》评语,光绪壬寅年孟夏宁波汲绠斋石印本。

[69][70] 苏 轼:《苏轼文集》卷一一《喜雨亭记》,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49,349页。

[71] 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一一《喜雨亭记》评语,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89页。

[75] 王安石:《石门亭记》,见《王文公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409页。

[77] 林云铭:《古文析义》卷一五,清康熙丙申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