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无所有,聊赠一夜雪
2019-03-23于佳
于佳
从前去南方的时候,那里人开玩笑地问:“你们东北年年都下雪,年年都是白色,会不会腻了呀?”
我忽然笑了:“说实话,我们看见初雪那一刻的激动,不亚于南方人第一次见雪的喜悦。”
又怎么会腻呢?
我们这里,留不住短促的春秋,熬得过炎炎烈日的盛夏,也只有一场大雪又急又凶,才新奇,才够味儿。
而每年第一场雪的意义就更重要了,她像个姗姗来迟的恋人,我们热切期待,又珍重相待。
去年晚自习的最后几分钟,班级里忽然骚动起来。压抑不住喜悦的几声“下雪啦”,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窗外。深沉的蓝色中有小雪花在飞舞,落到窗户上又马上变成了水珠。
下课铃声还没响完,人已经一窝蜂似的冲出了教学楼外。
与教学楼里的热乎不同,我直接与寒风撞了个满怀。那雪粒子扑扑簌簌的,在黄白色的灯光下,也直往人脖领子里钻。
同学兴奋地拉我往前跑,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微微冻红的脸颊,一口大白牙,配上墨蓝的夜晚和银色的雪花,我想不出更为和谐的色调了。
后来手舞足蹈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双手一张,竟然直接跳到了我的身上。我嫌弃她沉,她却让我往路灯下看啊。那里的雪花,清楚又绚丽。
在这样一个初雪夜中肆无忌惮地笑,做出各种幼稚的动作,没有人会嘲笑你,也没有人会不合时宜地说:你已经是一个高中生了哎。
因为这是我们迎接雪的方式,我们欢喜得手舞足蹈,用最纯粹、最本真的方式表达我们的快乐。
一阵嬉笑过后,有个同学怯怯地说:“我想把这些照下来……”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去责怪她带手机来学校,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抢个显眼的位置,摆个最好看的姿势。可当闪光灯闪过的时候,镜头前面的几个人,不知怎么回事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扒对方的鬼脸,几张照片下来,各自表情夸张,动作滑稽,惹人哈哈大笑。
这笑声逐渐淹没在雪夜中。也不知道是初雪做了我们的陪衬,还是我们做了初雪的陪衬。
可这些重要吗?
我只记得那晚的我,好快乐。
在这片银装素裹、冰天雪地中扎根,雪是我们的灵魂。
小时候在外面玩,落了满头的白雪,冲进屋里问妈妈:我的一头白发是不是比东边老奶奶的还要漂亮?
长大了放鞭炮,只有插在雪堆上,冲到天空后,才是真正地响彻云霄。
我因为见过鹅毛雪片,所以想象得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怎样的新奇美丽。
我曾在过膝盖的大雪中推不开屋门,所以理解“雪纷纷,重掩門”的几次反复。
我也曾在雪地上奔跑着追离去的朋友,所以读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更为难过。
小时候爸爸教我背的第一首诗,就是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也许,从很小的时候,雪就已经融入了每个东北人的生命。
如果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想来这里,寻觅一段冰雪奇缘。
我想说:东北无所有,聊赠一夜雪。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