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福气分你一半
2019-03-23食二
食二
贾宝玉说过,女儿都是水做的。
我曾经一直对这句话嗤之以鼻,毕竟我自己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活生生的反面例子。7岁以前,我一直留的板寸头,除了皮肤白了点,简直和班上的男孩子们一个模样儿。再打上一架,往地上滚两圈儿,就更加认不出里面是不是混着个女孩子了。
直到见过明忻,我方觉得宝哥哥的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明忻是我见过的最像水的女孩子了。她的手白皙又柔软,有些肉乎乎的,但又不是胖得那么明显,只是完全包住了骨头,让这双手看上去更像是水做的一样。让我一握上去,就忍不住放轻力道。
她的性格也像水,温情且柔软。
“宁宁,你该写作业了。”明忻见我握着她的手在玩儿,一副乐此不疲的模样,忍不住偏过头来,无奈地提醒我说。
“哎呀,反正晚自习也快结束了嘛,不碍事儿。”我对她笑了一下,又低头掰过她的手指,细细地观察她每一根手指上的指纹,时而轻轻地戳一戳她的手心,软乎乎的,一碰就会陷下去。
明忻被我戳得有些痒,但被我捉着手,没办法收回,也好脾气地由着我,转回去继续写作业了。幸好明忻从小就是个左撇子,虽然后来被她爸妈给纠正回来了,但底子都还在,总归是左手使得更加流畅些。因此,哪怕我暂时霸占了她的右手,她也照常可以刷习题。
“明忻明忻,我发现你手指上的晕有两个,比我多一个欸!”我忽然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特别兴奋地说。这种里外都是重重叠叠的圆圈的指纹,在家乡的老话里叫“晕”,是比较稀少的一种指纹类型,老话里还说,晕越多,福气越深。我小时候还认真点数过我妈妈手上的,结果,一个晕都没有。而明忻的一只手上就有两个,我也是大为惊奇了。
但明忻光顾着写作业,不肯理我。
我不甘心一个人唱独角戏,于是坏心眼儿地翻过她的手心,用最轻的力道在上面挠了挠。这就马上很有效果了,明忻不曾防备我,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连忙憋住。她佯怒带嗔地瞪我一眼,但眼睛笑得弯弯的,一点儿也没有杀伤力。
这么瞧着,我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放开明忻的手,问:“明忻,你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啊?”
“很可怕的。”明忻煞有其事地说,我猜她是想威胁我,可是她的声音温温和和,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柔软的笑意,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哇,我好怕。”我故意夸张地说,说着,我突然也有些好奇了起来,“那……如果我真惹你生气了,你会怎么做?”
“我想想看……”明忻琢磨了一下,转了一转乌黑的瞳子,视线对上我,小声地说,“那我就把你偷偷藏在衣柜还有枕头下面的巧克力,全部找出来吃掉!害怕了吧?”说着,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超——怕——”我拉长语调,抱着胳膊做出瑟瑟发抖的模样,接着便看见明忻笑得更厉害,又不好笑出声怕打扰到大家,只好伸出手捂住嘴,带点小矜持和腼腆。
所以我才说连明忻的性子都像水,她从来没有乱发脾气过。瞧吧,连生气报复的方式都这样的……怎么说呢?软和吧?总之,好欺负得很。
这么想想,我突然有点开始发愁了,明忻这么好欺负,要是以后被哪个坏小子截道骗走了怎么办?肯定会被吃得死死呀!
明忻见我愁眉苦脸,关心道:“怎么了?”
我刚想说话,下课的铃声响起来了。班上传出小小的一阵欢呼,拖凳子的声音啊,合上书本时纸页翻动的声音啊,嘈杂一片,四处的窃窃私语也变得光明正大,分贝顿时高出不少。
月上梢头,夜风微凉。走出教室到走廊上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把校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一点。明忻在我身后跟了出来,我探过身,依样画葫芦地把她的衣服拉链也拉到了顶,抱怨道:“前两天我们还穿短袖呢,现在穿外套都不禁冻了,天冷得真快。”
明忻的嘴角扬起柔軟的弧度,说:“那你明天多穿件毛衣,我监督你。”
楼道的灯又坏了,我站在楼梯口往下望,实在迈不下去脚。因为我夜盲,墙壁挡住了月光,眼前完全是乌漆抹黑的一片。
“靠你了。”我郑重地对明忻说。
“那我借你一只袖子吧。”说着,明忻向我伸过一只手。我才看不上冷冰冰的袖子,不客气地握住了她的掌心,趁机捏了一下,还是熟悉的触感,温热又软乎。
接着就是明忻走在前头,牵着我的手给我引路了,她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提醒我注意台阶或楼道转弯处。除了金属栏杆偶尔一闪而逝的反光,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知道明忻一定会为我带好路,所以我还有心情和她贫嘴。
“叫你平时挑食,不肯吃胡萝卜,现在睁眼瞎了吧?”
“胡萝卜味道太怪了,吃鸡蛋也一样能补充维生素A嘛!”
“可是你也不喜欢吃蛋黄呀?你别忘了上课老师说的,鸡蛋所含的维生素A可是集中在蛋黄里的。”
我还真忘了,还好楼道昏暗,尴尬的表情看得不大分明,于是飞快转移了话题,说:“我有点肚子饿了,你呢?”
明忻思考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
“那我们得快点儿,食堂二楼的南瓜饼是限量的,去晚了可就没了。”已经下到了一楼,月光铺地,世界恢复了光明,我就开始拉着明忻往食堂的方向跑。
有美食作动力,我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三两下几个大跨步,灵巧地穿梭在路上结伴回寝的同学之间,有我在前头开路,明忻的步履轻松不少,不过她口里还是不停地在说“慢点儿,慢点儿”。
食堂的厨师大叔做的南瓜饼,是我们学校里的一绝,但只在夜宵时段限量提供。正餐嘛,大家都会乖乖排队,随便插个队都是要被集体鄙视的。
但夜宵就不这么讲究规矩了,比较放任自流,所以,得靠抢的才能把它吃到嘴。
窗口边上果然已经挤满了人,我飞快地对明忻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等我”,然后单枪匹马杀了进去。这迅捷的身手,还是我每个星期放学回家挤公交车练出来的。南瓜饼只剩下一个了,我眼疾手快地把它抢到了手里,又厚着脸皮向阿姨多要了一个袋子。
“我们一人一半好了。”我说,一边下楼回寝室,一边把南瓜饼从中间掰开,把其中一半递给明忻。
明忻接过来,轻声道了句谢,又说:“每次都是你买夜宵,下次换我吧。”
我咬了一大口,囫囵咀嚼几下咽下去,笑嘻嘻道:“不成不成,你的战斗力太弱啦。”
“哪有?”明忻不信,但吃东西的时候她一般不说话,就不和我辩了。
明忻吃东西的样子比我要斯文多了,不仅咬的每一口分量少,且细嚼慢咽。我已经解决完了我这边的半个饼,明忻那边才吃完一小半。平时我们一块儿去吃饭,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形,经常是我用餐完毕,再等她等上半天,但她吃东西的模样好看,我也不嫌烦。
明忻总是忍不住说:“你吃那么快,太伤消化系统了。”
有一回,我闲得无事,就把餐盘里的花蛤壳子一个接一个地摞起来,说:“道理我都是懂的……”
“但就是控制不住,对不对?”明忻接道,拿筷子戳了一下我叠的蛤壳斜塔,在我不敢置信的目光里,斜塔轰然倒塌,她一边忍笑,一边叹气,“你好愁人呐。”
想来挺有意思,我觉得明忻总让我发愁,反过来,明忻也总觉得我怪愁人。我俩相互愁着愁着,日子倒是过得挺开心的。
明忻把我和她手里装南瓜饼的袋子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宁宁,刚在教室里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啊?”
“这个啊……不告诉你。”我笑嘻嘻地说。我想着啊,反正如果真的有坏小子要来骗走明忻,我把他揍跑就是了,总归不会让明忻真受了欺负。
“明忻,你以后一定会很有福气的。”
“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手上有两个晕啊。”我笑着抓住她的手,指了指她的拇指和无名指上的晕。
“这样啊,”明忻煞有其事地点头,嘴角抿出柔软的笑容,说,“那多出来的福气, 我分一半给你好啦。”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