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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长江 别样美文

2019-03-23邓莹辉谭晓波编辑田宗伟

中国三峡 2019年2期
关键词:游记三峡长江

◎ 文 | 邓莹辉 绘 | 谭晓波 编辑 | 田宗伟

白帝城

圣人孔子在《论语·雍也》中曾经说过:“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君子比德于山水。”山水不仅可以滋生万物,养育庶民,而且能够陶冶士人性灵,成就君子德行。而作为中国第一大河流的长江,更是以其“惊涛裂岸”之澎湃、“无语东流”之静穆、“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之宽广悠远、“日出江花红胜火”之灿烂绚丽引千载“无数英雄竞折腰”。历代文人用他们如椽大笔描绘长江的壮丽,歌颂长江的永恒,为后世留下无数文学精品。如果说诗中的长江是灵动的、幽眇的,浪漫的,那么文中的长江则是厚重的,朴拙的,实在的。诗和文以不同的方式展现这条母亲河的无穷魅力。文江诗海,作品汗漫无穷,呈现方式亦令人眼花缭乱。本文仅选取古代散文中部分长篇游记、单篇辞赋和亭台楼记等体裁,借以探寻古代文人面对长江时的心灵感受和别样情怀。

行旅游记中的长江

古老长江从洪荒走来,历经两亿年依然活力四射。而关于长江的文字记载,最早大概可以追溯到先秦典籍。《山海经》是先秦一部记述古代志怪的重要古籍,亦被学者认为是我国第一部地理志,其内容主要是关于民间传说中的地理知识,包括山川、道里、民族、物产等。书中记录了包括长江在内的水道300条。关于长江支流汉水有如下描述:“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嶓冢之山,汉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沔。”这或许是关于长江的最早文字。而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尚书·禹贡》是我国第一篇区域地理著作,书中多次提到长江的地理形势和走向:“荆及衡阳惟荆州。江、汉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沱、潜既道,云梦土作乂。”“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澧,过九江,至于东陵,东迆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这些关于长江及其支流、湖泊的描写是今天人们研究长江水系历史地理演变的重要参考文献。

如果说《山海经》和《尚书·禹贡》作为单纯的地理著作,其文字朴拙古雅,缺乏文采,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而北魏时期郦道元所作的《水经注》则称得上是一部文学性非常强的地理学名著,其中的《三峡》是一篇著名的山水之作,用极具文采的语言描写了三峡错落有致的自然风貌:“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将三峡的山形水势描绘得多姿多彩,整段描写随物赋形,有声有色,既动静相生,情景交融,又简洁精练,生动传神。

滟滪堆

游记是对旅行进行记录的一种文体,郦道元的《三峡》算得上是较早出现的优秀游记作品。文学史上关于长江的单篇游记很多,但长篇专著并不多见。宋代出现一种新兴文体——日记体游记,其中陆游和范成大的日记最为杰出。在陆游86年的生命历程中,长江虽然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小小驿站,但入蜀则是其生命中不可多得的闪光点。乾道六年(1170),陆游获夔州通判之任,乘船从故乡山阴赴夔州,“道路半年行不到,江山万里看无穷”(《水亭有怀》),一路溯江而上,游览沿途山川景物,凭吊屈原、李白、杜甫等先贤往圣遗迹,经夏入秋半年的江上旅行经历,凝聚成文学史上一部经典日记体作品——《入蜀记》,为后人留下大量有关长江的宝贵资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如此评价《入蜀记》:“游本工于文,故于山川风土,叙述颇为雅洁,而于考订古迹,尤所留意。……非他家行记徒流连风景,记载琐屑者比也。”

屈原庙

有宋一代,陆游的《入蜀记》成就之高少有人与之匹敌,唯有范成大的《吴船录》堪与之比肩。

范成大生于苏州,先后为官于长江流域的著名城市镇江、成都、建康,一生与长江不离不弃,创作了大量长江诗文,其《吴船录》二卷,作于淳熙四年(1177),记录了他从四川制置使任上召回时,历时五个月从成都乘舟沿长江至吴县途中所见所思,详细记载了长江特别是三峡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概况。明人对其赞不绝口,认为是书“载三峡风物,不异丹青图画,读之跃然。”

可与陆游《入蜀记》、范成大《吴船录》鼎足而三、且各有所长的同类长江游记体散文,当推清代陶澍的《蜀輶日记》,此著是他于嘉庆十五年(1811)主持四川乡试时,记录入蜀和出蜀途中见闻的日记体游记。作者以敏锐的感觉和平实的语言,向读者展示了如诗、如歌、如画的美丽长江:“又东为赤甲山,其高插天,一角锐起尤奇。白盐山在江之南,崖高千余丈。大江包山右麓而东,滟滪堆屹立其中,其形如兽。回首西望,盖全蜀山川于此关阑,崖厜四列,千态万状;一夫当关,万众趑趄,壮矣哉!”在作者笔下,瞿塘峡口白帝城的奇山胜水是如此灵动异常,充满诗情画意。

辞赋中的长江

辞赋是古代文学的重要文体,历代文学中描写长江的名篇很多都采用这一文体。战国时期宋玉的《高唐赋》写的是长江三峡山水,其开篇即写巫山朝云暮雨的景象,用诸多比喻将读者带入到巫峡的迷蒙神秘之中;然后从多角度描绘了三峡巫山一带的峻山险水、佳木芳草等,如“水澹澹而盘纡兮,洪波淫淫之溶㵝;奔扬涌而相击兮,云兴声之霈霈。”雨后初晴水势大涨,格外浩荡苍茫,盛大的流水发出震天的怒吼,让百兽都惊骇奔走,这正是巫山独特自然山水的真实写照。

晋代著名学者郭璞乐山水,擅诗赋,曾侨居夷陵,建天然塔。《江赋》是其辞赋的代表作之一。此赋文采宏丽,铺张夸饰:“惟岷山之导江,初发源乎滥觞。聿经始于洛沬,拢万川乎巴梁。冲巫峡以迅激,跻江津而起涨。极泓量而海运,状滔天以淼茫。总括汉泗,兼包淮湘。并吞沅澧,汲引沮漳。源二分于崌崃,流九派乎浔阳。鼓洪涛于赤岸,沦余波乎柴桑。纲络群流,商搉涓浍。表神委于江都,混流宗而东会。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漰沛。”极写大江之浩瀚,地势之险峻,气象壮阔,笔力雄健。生动传神,富有诗意。

1 南津关

2 至喜亭

生长在长江上游的苏轼对母亲河自然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这里的山川景色、历史遗迹乃至风土民情,都让这位文学大师文思不绝,兴趣盎然。宋仁宗嘉佑四年(1059),苏轼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取长江水道北赴京师途中,经过长江有名的险恶之地滟滪堆,创作出《滟滪堆赋》,把瞿塘峡口的雄奇险峻描绘得活灵活现,如在目前:“蜀江远来兮,浩漫漫之平沙。行千里而未尝龃龉兮,其意骄逞而不可摧。忽峡口之逼窄兮,纳万顷于一杯。方其未知有峡也,而战乎滟滪之下,喧豗震棹,尽力以与石斗,勃乎若万骑之西来。忽孤城之当道,钩援临冲,毕至于其下兮,城坚而不可取。矢尽剑折兮,迤逦循城而东去。于是滔滔汩汩,相与入峡,安行而不敢怒。”经过屈原故乡秭归,又写下《屈原庙赋》:“浮扁舟以适楚兮,过屈原之遗宫。览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乡。”借以表达对这位伟大爱国诗人的无限崇敬之情。如果说这两篇作品从形式和写作技巧上多继承先秦辞赋,那么,二十三年以后的神宗元丰五年(1082),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长江中游的黄州,先后写下的《赤壁赋》和《后赤壁赋》则是一种创新文体——文赋,苏轼笔下的长江风情万种,“惊涛拍岸”的滚滚长江此时竟然变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作者“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在与江水的亲切交流中体悟到人生的真谛。“观江涛汹涌,慨然怀古”。宋末谢枋得《文章规范》谓“此赋学《庄》、《骚》文法,无一句与《庄》、《骚》相似。非超然之才、绝伦之识不能为也。潇洒神奇,出尘绝俗,如乘云御风而立乎九霄之上,俯视六合,何物茫茫?非惟不挂之齿牙,亦不足入其灵台丹府也”。滔滔江水不仅滋养了东坡的肉身,更洗涤了他的灵魂。黄州江边,东坡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此后,他变得更加大气、从容和睿智。与苏轼的文采飞扬相比,弟弟苏辙也不遑多让,其《巫山赋》情思委婉,含蓄深沉,相较于父兄的纵横开阖,自有一种独特韵致。

宋代堪称长江散体文学的极盛时期,此后与长江有关的单篇名作,明代有林俊的《三游洞记》,王篆的《东山寺记》、张尚儒的《巴东连理阁记》等;清代有刘大櫆的《游三游洞记》等。但整体上给人以江河日下的感觉,难与宋代相提并论。

亭台楼记中的长江

长江沿岸聚集着许多名胜古迹,文人或因贬谪调职、抑或为谋生计而往来江上,所到之处往往寻幽览胜,登楼台亭阁等胜迹而吟诗作文,抒发思古之幽情。唐宋是散文发展的重要历史阶段,游记散文也是其中最主要的成就之一,许多文人采用游记体散文题写楼台亭阁,记录名胜古迹。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8),白居易由江州司马升任忠州刺史,与其弟白行简同行,次年三月在夷陵与元稹不期而遇,泛游西陵峡口,发现一奇异石洞,遂作《三游洞序》,有云:“酒酣,闻石间泉声,因舍棹进,策步入缺岸。初见石,如叠如削,其怪者如引臂,如垂幢。次见泉,如泻如洒,其奇者如悬练,如不绝线。……知退曰:‘斯境胜绝,天地间其有几乎?’”这一胜景经白居易的宣扬,引来三苏、黄庭坚、陆游、刘大櫆等无数骚人墨客趋之若鹜,睹物思人,抒发人生的感慨。

三峡出口的夷陵江边有亭名“至喜亭”,欧阳修被贬夷陵,作《峡州至喜亭记》,对三峡的地形水势进行了颇为精彩的描写:“岷江之来,合蜀众水,出三峡为荆江,倾折回直,捍怒斗激,束之为湍,触之为旅。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不及顾视,一失毫厘与崖石遇,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夷陵为州,当峡口,江出峡始漫为平流。”短短七十余字,将夷陵从崇山峻岭、江流湍急到江面陡然开阔、水流渐缓之地的奇景描绘殆尽。“庐陵事业起夷陵”很好诠释了长江特别是三峡之于欧阳修的特殊意义。

岳阳楼名列江南三大名楼,是长江边最具文化意义的古建筑之一;洞庭湖则是长江水系中最大的湖泊。登楼眺望,诗人眼中“气吞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洞庭湖,在文人笔下又是怎样一幅图景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心忧天下的宋代名臣范仲淹给我们提供一个答案,他在《岳阳楼记》中说:洞庭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从时空角度写尽了洞庭湖的壮观景象;“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情景极为悲凉凄楚;“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又是何等春风和畅、景色明丽!此记堪称描写岳阳楼的“天下第一楼记”。

此外,江西诗派领袖黄庭坚的《黔南道中行记》是绍圣二年(1095)前往黔州贬所的记游之作,记述了作者从三峡的下牢溪三游洞到黔州沿途的景物、历史和风俗;南宋文人王十朋的《夔州新修诸葛武侯祠堂记》、《寇忠愍公巴东祠记》也是其散文中与长江关联密切的名篇。而更多不知名的古代文人以不同的书写方式从不同角度展现了长江的独特魅力,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值得继承和发扬的宝贵财富。

数千年的中国文学史上,歌咏长江的诗文不计其数,本文只不过在这浩渺无穷中采撷了几朵浪花而已,但正如佛所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循着古人的足迹,凭借古代文人这些地理著作、长篇日记、短篇游记、亭台楼记,我们依然可以窥探到长江或神秘幽眇、或雄浑壮丽、或清新沉静的变幻之美。悠悠长江承载着历代文人满江的诗情画意,一路由西向东,千古不变!

屈原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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