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于岁月的告白
2019-03-22哑树
哑树
作者有话说:偶然看到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就写了一个有执念的故事,希望你们会喜欢。
替我去看一下峨眉山的云和霞,替我去品尝这世间的人间百味。可以笑,可以哭,但不要经常难过,我会心疼。
001
宋花朝坐在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幻影上,看着车窗外一路倒退的风景发呆。负责开车的司机专注地看着前方,看人的时候十分有修养,视线与她胸前第三颗扣子齐平。
来之前,花朝签了一份协议。除去主要职务外,她还得负责雇主的起居和饮食。合同上罗列了一长串吹毛求疵的协议。
客厅里每天早上要放一束新鲜的、沾着露水的永生莲;口味忌辣、重清淡;下雨天记得开那扇对着一片绿色的窗……
最变态的一条,履行协议期间,花朝不能有恋情。
按花朝这种心高气傲又倔强的性格,她早就扬着下巴走人了。可是,她穷啊,又急需用钱,只能挤出一丝微笑把合同签了。
谁能想到她堂堂一个名校医学专业毕业的人竟会沦落到给人当保姆的地步。她眯着眼看窗外灿烂的阳光,不知怎么脑海中回响起了一道声音。
他咬牙切齿地说:“宋花朝,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忽然,司机替她开车门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花朝小姐,到了。”
花朝下车,拉着一个小得可怜的行李箱站在大门口。这是一栋非常漂亮的建筑,金色的阳光裹着尖尖的屋顶,雕花窗户很有欧式建筑的感觉。院子里栽着妖治的蔷薇,伸展着藤蔓探出了棕色栅栏外。
司机礼貌地把花朝请了进去,她还没来得及放置行李,他就一板一眼地说:“花朝小姐,按照约定,你现在得去把二楼打扫干净,每一个小角落地不能沾尘。”
话音刚落,司机就退下了。花朝上楼,乌黑的眼睛把室内观察了一遍。冰冷,是花朝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黑白色系的家具,清冷的摆设,干净得像是无人驻足。
花朝叹了一口气,去厨房里找到抹布,将每个角落擦得干干净净,连墙角的灰尘都不放过。
一个小时下来,花朝的额头已经沁了一层薄汗。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推开窗眺望远处的景色。
沾着湿气的风吹来,她正要探出手去感受,倏忽,一道黑影猛地袭过来,混着类似于冬日薄雪的味道。
在她有所反应之前,那人紧贴着她的背,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把窗户关了。男人贴在她的耳边,语气讥讽:“我允许你休息了吗?”
花朝回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狭长又锐利。花朝的心蓦地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花朝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口气:“好久不见,谢千寒。”
谢千寒跟从前比,五官凌厉得更明显,可他的肤色苍白,狭长的眸子写满了疲惫。
花朝在签协议时就知道,她的雇主得了重病,需要人照料。可她没想到,这个人是谢千寒。
总说福祸相依,如果真有“遭报复”这一说,怎么也是她宋花朝吧,不该是谢千寒。只可惜,花朝对他的怜惜只维持了几秒。
从午后到黄昏的几个小时,花朝一直被谢千寒支使着干活。他倒好,姿势慵懒地靠在椅子旁,不停地抬手看着手臂,露出资本主义刻薄的微笑:“还有十分钟。”
花朝心里气得不行,却一直咬牙忍下了。直到谢千寒使唤她,让她去把一楼的迎客松搬到二楼来,她心底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摘掉皮手套,啪的一声扔在桌子上。
花朝抱着手臂,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眼睛一眯,像极了慵懒的猫咪:“我说,谢千寒,你该不会是还对我念念不忘吧?”
谢千寒上一秒还沉浸在她漂亮的眼睛里愣神,下一秒清醒过来直起身,语调冷漠:“你配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完,谢千寒就离开了二楼,背影冷漠又决绝。
此刻,霞光万顷,大片红色和暖黄交织透过窗户洒下来。花朝的心有一刻变得悲戚起来。往事如风,这些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002
花朝生活在月牙镇,从小就是个小霸王。她很早就失去了父亲,只剩下母亲独自一人将她拉扯长大,所以,对她要求比较严苛。
可偏偏花朝生性叛逆,逃课出去兼职,打架喝酒统统有做,气得宋母拿着鸡毛掸子追了她一条街。
高二,花朝维持着逃掉晚自习、出去兼职的习惯。偏偏这个时候下起了小雨,花朝又没带伞,但她一咬牙还是冲了出去。
花朝踮着脚尖从七拐八拐的巷子里穿过,地上的泥坑溅湿了她的裤管。须臾,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过,花朝没有停留,打架斗殴在这条巷子里是司空见惯的事。
从高中起,她的叛逆劲就没了,人也懂事了些,不再去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匆匆从那群人中经过,瞥见一双漆黑的眸子,幽深不见底,隐隐藏着一股狠劲。
花朝折了回去,慢悠悠地走到那群人面前,她的声音清脆:“喂。”
一群人停了下来,看见花朝,露出一个尊敬的笑容:“花朝姐,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做兼职。”花朝姿态轻松,她不经意地问,“怎么了这是?”
答话的那个是陈明,为了彰显自己在花朝面前有男子气概,他又朝角落里的男生踹了一脚。那人发出一声闷哼。
陈明盯着那人说道:“这小子不老实,怎么样,叫我一声爷爷,我就放过你。”
旁边几个人发出哄笑声。男生蜷在角落,明明是坐着的,那眼神却像是睥睨着这一切。
花朝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又舒展开。在陈明要补上第二脚时,花朝拉了一下他,特意放软了声音:“这是我兼职那家馄饨店的老板的儿子,给个面子,把他放了。”
陈明看花朝开了口,也不好說什么,只得冲她点了点头。他恶狠狠地瞪了角落里的男生一眼,带着他的兄弟们走了。
细雨还是不停地落着,巷子里灯光模糊不清,男生的脸有一半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花朝朝他伸出手,谁知男生冷淡地看了一眼,自己扶着墙慢慢起来。
花朝把手插进口袋里,抬腿就走。谁知那人忽然直直地向花朝这边栽倒,差点把花朝撞倒。
“病娇体弱。”这是花朝脑海里蹦出的一个词。
003
谢千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几平方米的房间里。屋子里干净素洁,墙上歪斜地挂着风景画。床头的桌子还摆着枪炮玫瑰的唱片。
花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她敲了敲门:“醒了就自己出来。”
客厅狭窄,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还摆着塑料箱。灯泡悬在头顶发出昏暗的灯光,蚊子在上面缠绕。
谢千寒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感觉嘴角隐隐作疼。
花朝穿着拖鞋走出来,拿着一瓶碘酒和创可贴扔在他的面前,说了句:“自己涂。”
说完,花朝就像一尾鱼溜进厨房里,里面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儿,厨房里飘来一阵香味。花朝端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过来。
谢千寒倒很不客气地伸手去接,花朝突然伸手挡住:“你还没说谢谢。”
“谢谢。”谢千寒哑着声音说道。
红嫩的西红柿和油绿的青菜完全铺在上面,谢千寒就着葵口喝了一口汤,醇香立刻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花朝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档综艺节目,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面,看到有趣的片段捧腹大笑。
谢千寒一天没吃东西,所以吃面的速度很快,他吃完后,垂眼静静地看着一旁的花朝。
她把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专注地吃着眼前的东西,那感觉就像那碗面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暖黄色的灯光打下来,给她白皙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
“他们为什么打你?”花朝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谢千寒的声音喑哑,像是打磨过的砂纸,有一层质感:“抢钱,我没有。”
花朝發出一声嗤笑:“跟我一样是个穷人。”
“你记住,你还欠我一碗面的钱。”花朝把水递给他。
谢千寒抬眸瞥了她一眼,眼神清冷,透露着不明的意味。
“欸,等会儿。”花朝把水重新放回去。
她俯下身,凑到谢千寒的面前,近得可以看见对方黑又长的眼睫毛。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花朝伸出手,往他的额头处按了两下。因为俯身这个动作,花朝的头发轻轻扫过他的锁骨,让人心底发痒。
“贴块创可贴都贴不好。”
命运有时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谁能想到不到一周,花朝再次见到了谢千寒。
花朝正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老班主任拿着戒尺敲了敲讲台:“肃静!来了个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
男生身材欣长,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站在上面如一棵挺拔的白杨。
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花朝正歪着头按下随身听的按键,切换到下一首歌。
“谢千寒,没什么喜好。”男生的声音清清冷冷。
那首歌的前奏刚好很长,有一瞬的卡顿,花朝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耳机里响起周杰伦的《晴天》,声音慵懒又含着深情:“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
004
又是新的一天,花朝睁开眼,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她赶紧起床,按照之前管家给的菜单,开始准备——谢千寒早上要喝一杯加冰的美式咖啡,两个鸡蛋,一份三明治。
花朝在准备早餐的时候,擅自把冰咖啡换成了热牛奶。
谢千寒下来的时候,扫视一眼早餐,皱眉:“我的咖啡呢?”
“我换了,你正生着病,喝咖啡不好。”花朝自然而然地说道。
谢千寒的眼睛顷刻暗淡下来又恢复如常。
趁着吃早餐的时候,花朝偷偷打量谢千寒。他正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纸,眼睛像X光一样扫射上面的信息。
这些年,他好像又变得瘦了些,皮肤是病态的白,随时都要昏睡过去的状态,好在那双眼睛,还是那么锐利有神。
花朝见刚才谢千寒对她的关心没有反驳,不自觉地试探他:“你有女朋友了吗?”
谢千寒听闻挑眉,语气略微讽刺:“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今天有个重要的人过生日,帮我订一束花过来,再亲自做一个生日蛋糕,她今天会过来。”
花朝略微瞪着她那双杏眸:“你没秘书吗?蛋糕店里没有蛋糕卖吗?”
“宋花朝,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你只是我雇来的保姆而已。”谢千寒平静又冷酷地宣布这个事实。
花朝睫毛轻颤,兀自垂下眼皮,不再说话,开始办事。
她出去采购食物,并订了一束大马士革玫瑰。
她回来时,恰好谢千寒的家庭医生走出来。花朝叫住行色匆匆的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方便透露病人的隐私,以后他想做什么,就顺着他的心吧,尽量让他保持心情愉快。”
花朝点了点头,想着下次找个合适的机会去问谢千寒。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明知道这个蛋糕是有可能给他女朋友的,她还是用心做了起来。
谢千寒的客人拜访的时间卡得很准,几乎是饭点前一个小时过来的。
花朝捧着蛋糕下楼的时候,看见一位面容姣好、年轻活泼的姑娘挽着谢千寒的手臂正在撒娇,谢千寒在一旁纵容地笑。
女生友好地同花朝打招呼,还邀请她一起吃蛋糕。
花朝在暗处用力地攥着指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我还有活没干完。”然后,她仓皇而逃。
从楼下不停地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咯咯的笑声,偶尔男人一两句轻声的回应,像一根刺,扎在花朝心里,拔不出来。
花朝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烟火燃起,衬得她的面容异常疲惫。
烟灰堆积,花朝因为发呆忘了掸,直到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你又抽烟?”
花朝吐出一圈烟雾,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
谢千寒冷着一张脸走过来把她的烟夺走了。
花朝盯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你这样对我,楼下的女朋友不会生气吗?”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谢千寒学着她坐在地板上,语气漫不经心,“今天是我生日,花朝。”
谢千寒的一句话无异于一颗石子在花朝心里荡起层层涟漪。她已经有些分不清对谢千寒的感情了。
听到那个女生是他妹妹后,花朝心底多了一层她不愿意承认的庆幸,但同时又心疼他,偌大的房子里,他孑然一身,似无人惦记的稻草。
之前生的闷气全消了,花朝顿了一会儿,爬起来,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根蜡烛。
花朝弹开打火机,烟火一瞬间照亮了谢千寒棱角分明的侧脸。
花朝抱着膝盖,歪头冲他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轻声说:“生日快乐啊,谢千寒。”
“希望你开心顺遂,不再辛苦。”花朝语气认真。
她掌心里躺着一个有粉嫩外皮的水蜜桃,她讨巧地说:“吃了这个寿桃,长命百岁!”谢千寒扯了扯嘴角,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接过这个桃子。
谢千寒抬眸看着坐在眼前的花朝,她的眼睛依旧漂亮得不像话,一笑起来让他想起了十七岁,想起了在月牙镇的时光。
005
花朝在月牙镇一直都有“大魔王”的称号,可再厉害的妖也有仙风道骨的高人来降。这个人就是谢千寒。
一开始还是花朝仗着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经常支使他帮她做事,后者虽然沉默寡言,可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认真听。
直到期中测验成绩出来,放榜的时候,她看着两人一头一尾的名字,还愉快地吹了声口哨。谢千寒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禁皱紧眉头。
不过,她不在乎,自然有人在乎,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
宋母從用鸡毛掸子追着花朝打改为整天以泪洗面,经常对着花朝逝去的父亲说自己没有尽责。
宋花朝听得心烦意乱,但瞥见母亲两鬓的星星点点还是妥协了。
花朝拿着惨不忍睹的试卷去找谢千寒,他挑眉,拿出地主般的姿态:“想让我帮忙?”花朝小鸡啄米般狂点头。
谢千寒冲她抬了抬下巴:“可以,但是,你要听我的。”
花朝根本没有细想就答应了,她脑子里想的是学霸说什么都是对的,到时让她手抄《兰亭集序》五遍也可以。
在她还在晃神之际,谢千寒直接伸出手来用力地擦掉她嘴角的唇彩,指腹上那一层薄茧摩挲着她的嘴唇,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的心底蔓延。
“凭什么?”花朝后退两步。她好不容易涂好的唇彩竟然被人擦了。
谢千寒语气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十分有杀伤力:“凭你数学考了四十七分。”花朝的脸犹如火烧,立刻闭了嘴。
到后来,学校里的同学发现那个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宋花朝好像变了许多。她穿着规矩的校服,长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指甲上的蔻丹色已经褪去,露出修剪后干净的指甲。
“宋花朝,别翻白眼,我看见了。”
“宋花朝,专心听课,我脸上有花?”
“宋花朝,穿那么短的裙子,把校规背一遍,我听听。”
谢千寒变得越来越挑剔和严苛,谢千寒把这一切都归结为如果花朝不规矩点,将影响他的教学质量。花朝对此敢怒不敢言。
“天道酬勤”这四个字还是有用的,一个学期下来,花朝捧着仅错了几道题的卷子向谢千寒邀功,对方淡淡一笑:“加油。”
下课铃一响,花朝把试卷塞进书包里,匆忙去赶车。校门口的自行车、私家车混在一起,谢千寒看着她的背影,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像集装箱里的一尾鱼跃入大海中,灵活得消失不见。
花朝不太懂,八点档里主角反转的故事为什么会发现在她的身上。
她回到家,当她满心欢喜想要跟妈妈分享她的成绩时、想说她宋花朝也是可以让人骄傲的姑娘时,母亲倒在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反应过来,拔腿就去找邻居帮忙,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帮忙把宋母送到医院。
等宋母真正脱离危险时,已是深夜。花朝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又被医生的话弄得紧张起来。医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病人颅内有颗肿瘤,需要尽快做手术,否则会压迫视觉神经……”
花朝靠在墙上,手指紧紧地抠着墙皮,石灰脱落,表面冷静地同医生道谢。
天知道,她多想一夜之间长成大人。
宋母几乎是一醒来就嚷着要出院,并责怪花朝为什么不去附近的诊所。花朝听着宋母骂骂咧咧的声音,难得没有反驳,竟觉得亲切。
花朝拗不过宋母,只能同意她出院。
只是,花朝暗地里多做了几份兼职,因为体力长期消耗又加上学业压力大,花朝经常红着双眼来学校,一到上课必瞌睡。
花朝和谢千寒的交流渐渐变少,花朝对比以前,也沉静了许多。谢千寒一直对此费解,直到发现花朝又重操旧业——逃课去做兼职。
烧烤摊里炭火味重,混着啤酒碰杯的声音,花朝端着盘子在其中来回穿梭。
花朝干活干了多久,谢千寒就看了多久。
他沉着一双眼:“提前熟悉你的人生轨迹?”
长时间的疲惫和担心母亲病情恶化的负面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她挑起眉梢,无一不透露着讽刺:“是啊,麻烦您离我这摊烂泥远点。”
谢千寒抿紧嘴唇不说话,良久,他抢过花朝手里的盘子,开始默默洗起来。
整整一个晚上,花朝的工作都是谢千寒帮忙做的。
老板看着认真做事的谢千寒:“这细伢子看着细皮嫩肉的,我怕他受不了哦。”花朝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谢千寒的异常。
他的皮肤苍白,额头上蒙了一层汗,肩膀在小幅度地抖动。
谢千寒的衣衫被汗浸湿,露出嶙峋的肩胛骨。
花朝不忍心,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千寒再一次栽在她的身上。
006
自谢千寒那次生日,花朝送了他一个寿桃后,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
谢千寒不再神经发作,经常想事去刁难花朝。
花朝也想与他和平相处。就这样,两人竟然相安无事地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一个半月之久。
只不过,谢千寒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以奴役她为乐趣,只要不是过分的事,她都会顺着他的心意去做。她只是想让他开心点的。
闲时,谢千寒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外文书籍。花朝蹲在一旁逗猫,喵喵喵地叫。认真逗猫的花朝不知道,有一道柔软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谢千寒的视线重新落在书籍上,停在“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没有见过太阳”这一句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晚上,花朝看着书房里还亮起的灯,泡了杯牛奶给他端过去。花朝正要敲门时,书房里传来隐隐的谈话声。
原来谢千寒下周要去法国出差,管家正在与他商议出发事宜。花朝想也没想就破门而入,态度强硬:“不行,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太操劳。”
谢千寒听到她的话,视线仍然落在电脑上,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敲个不停。良久,他偏头,语气不容置喙:“这个会,我得参加。”
花朝把牛奶递给他:“行,我和你一起去。”
谢千寒敲着键盘的手停了下来,语气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你以什么身份去?”言外之意,宋花朝什么也不是,她只是求温饱、求有地方能躲雨的小保姆而已。
回应谢千寒的是花朝砰的一声干脆的关门声。谢千寒盯着她留开的背影,取下金丝眼镜按了按眉骨,一脸疲惫。
周一出门的时候,谢千寒特意确认了花朝紧闭的房门才出门。抵达机场的时候,谢千寒正要去办登机手续,身后传来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一回头,花朝正坐在他的行李箱上面,眼神透露著狡黠:“好巧哦,谢总。”
最终谢千寒还是同花朝一起去了法国。三万英尺的高空,花朝望着窗外的云卷云舒,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让你十七岁时动心过的人,如今坐在你的身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抵达浪漫之都,一阵冷风袭来,花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谢千寒不着痕迹地牵起她的手,掌心间传来的温暖让她的心颤抖了一下。
如谢千寒所说,这次,他真的是不得不来法国出差。
对比花朝的无所事事,谢千寒忙得脚不沾地。
晚上谢千寒参加一个宴会的时候,花朝一路跟随。凡是遇到敬酒的,花朝就像个神勇的战士一般替他挡下酒。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谢千寒旁观着花朝为他所做的事,心中疑窦丛生。她为何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既然如此,为何她当初狠心拒绝他的告白。
谢千寒看她不停地喝酒,伸手拦住她,到了嘴边,关心的话却成了:“花朝,别太过了。”
花朝擦掉嘴角的酒渍,眼神里明显有受伤的意味,她转而粲然一笑:“我演得这么投入,加薪不?”
谢千寒的神色冷了下来,接下来,他对花朝的关心和嘱咐明显不放在心上,还与她拉开了距离。人人眼带嘲讽地看着花朝,谢家小少爷怎么会倾心于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呢?!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谢千寒与人举杯谈生意的时候,感到一阵心悸,头脑发晕,当场晕倒在地。
许多人围上来试图展示自己的关心,花朝呵斥一声:“都别围上来,他需要空气流通。”在外人看来,花朝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都充分展示了她是一个合格的医学毕业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对谢千寒进行急救的时候,她的手都是颤抖的。她不停地告诫自己,宋花朝,千万不能慌,你最重要的人的命现在在你的手上。
等救护车来临的时候,花朝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却因为紧张过度晕倒了,人群陷入慌乱中。
007
花朝比谢千寒更先醒来,她拔掉针管跑去找谢千寒。谢千寒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又黑又长的睫毛垂下来,睡着的他十分温顺。
花朝走过去,探出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她吸了吸鼻子:“如果重回十七岁,对不起,谢千寒,我的选择还是一样。”
十七岁有永不停歇的蝉鸣声,花朝喝过的橘子汽水,还有和谢千寒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段时间,她母亲病重,谢千寒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熬过难熬的日子。
花朝是最后一个知道谢千寒要离开月牙镇的人。同学间总在传“谢千寒原来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
“听说他家人来接谢千寒回去了,想想我跟有钱人做过同学都觉得奇妙。”
花朝心里只有小小的失落,但是,比起这些私人情绪,她更希望谢千寒过得好。谢千寒的爸爸亲自来找她是出乎她的意料的。
谢父英年时叱咤商场,即使年纪大了,坐下来的时候依旧气势压人,尽管他的口吻平和,没有拿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千寒不愿意离开这里,他说这里有他要守护的人。千寒这个人,倔得时候谁都劝不住。小姑娘,你们年纪还很小,人生还很漫长,你想要的,以后可以争取,不是吗?”
“他不应该待在这个闭塞的地方,人都是向前看的,你不在,千寒能走得更远。”
花朝神色有所松动时,谢父接下来的话像是打到了她的七寸,让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我看过你写的作文,文采很好,作文中,你说想当医生,想治好自己所爱之人的病。这样,你母亲的医疗费,我来承担。”
花朝不是不懂,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眼下她也受不住母亲的离开,谢父说的是最好的安排。
走廊上来回走动的声音将花朝的思绪拉回,她的眼泪滴在谢千寒的手背上,洇开了一片。她小声地啜泣着:“是我懦弱又自私……”
花朝哭得忘我,殊不知,谢千寒的睫毛颤了颤,又悄无声息地恢复如常。
008
谢千寒出院以后,身体大不如前。他越来越瘦,全身只剩下一副凌厉的骨架,到了后来只能坐轮椅了。他的脾气古怪又无常,只要片刻不见花朝,便会暴戾地摔东西。
花朝倒是越来越包容谢千寒,推他出去晒太阳,偶尔哼一两句昆曲给他听。
谢千寒经常性地嗜睡,花朝就陪在一边。
月明星稀,谢千寒醒来时,发现自己盖上了薄毯,倒是花朝脑袋枕在他的腿上,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衫睡着了。
美好的日子总是如秋酿,香味散发得快。谢千寒病情每况愈下的时候,他发现花朝的眼睛总是熬得很红,眼底一片黛青。
谢千寒不知道花朝在干什么,只知道她经常熬夜感染了风寒,想咳嗽时,也是捂住嘴巴不让他发现。她神色疲惫,竟跟着他一起变瘦了。
直到谢千寒在她的房间发现大量的医学资料和密密麻麻的笔记,他把这些摔到她的面前,纸片飞舞在两人中间。
谢千寒脸色铁青:“遗传病,不治之症知道什么意思吗?治愈的概率微乎其微。”
花朝跪在地上去拾起那些资料,眼泪砸在地板上,喃喃自语道:“我不走,会有办法的。”
谢千寒看她一脸固执的样子,又想起这些天自己受苦,她也跟着担心受怕,觉得自己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谢千寒狠下心,直视她的眼睛:“花朝,你听着,你可以走了。一开始是我错了,我就想报复你当年对我做的事,想让你看看如今的我已经功成名就了。”
“我的目的达到了,你可以离开了。”谢千寒毫不留情地宣布。
花朝装作没有听到这些话,她看着谢千寒:“你只要说你不喜欢我了,我就离开。”
“不喜……”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被谢千寒咽了回去。
因为花朝逼近他,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嘴唇相贴,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声更浓重。花朝咬了他一口,如铁锈般的腥味在唇齿间传开来。
谢千寒睁眼看着紧闭双眼、近乎虔诚的花朝,突然想起早年流行的金曲,杨千桦在《处处吻》中唱:一吻便救一个人,给你拯救的体温,总会再捐给某人。一吻便偷一个心,一吻便杀一个人……
花朝固执地留了下来,日日陪伴着谢千寒。两人有时候会待在同一间房里看不同类型的电影。恐怖片让花朝津津有味,谢千寒虽然表面镇定,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惹得花朝咯咯大笑。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落在谢千寒的心里,他勾了勾嘴角。
又是一个阴天,花朝同谢千寒待在房间里看电影。花朝挑了一部经典的喜剧片《东成西就》。
两人并肩坐在椅子上,谢千寒不太喜欢看喜剧,所以看得昏昏欲睡,花朝却看得有滋有味。偶尔花朝会敏感心起去握他的手,他反手握住她,才稍稍安心下来。
当黄药师的扮演者张国荣做出一些怪异举动,让花朝捧腹大笑时,她去握谢千寒的手,意外的是,他的掌心冰凉,没有回握过来。
花朝紧紧握住他的手,似要把他的手嵌进骨肉里。
花朝盯著屏幕,视线不移分毫,她哈哈大笑,紧接着笑出了眼泪。
花朝轻声说道:“这电影怎么那么好笑啊。”
电影里留了一句台词:第一次见你,我体温三十八点六摄氏度。
END
谢千寒给花朝留了一封信,上面是他冷峻的字迹:
花朝,很抱歉让你看到了这封信。我觉得自己太自私,在人生剩下的小半段时间里,被病痛折磨时,我再一次想到你十七岁明亮的笑容。我承认,我忘不了你。当时,我犹豫要不要去找你时,恰好看到一段话——“这短短的一生,我们最终都会失去。你不妨大胆一些,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个梦”。于是,我破坏了你的工作,大费周折地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可是,相处越久,越到后来,我后悔了。看见你偷偷流泪,我心里更痛。你那次吻我,我竟像个毛头小子,激动得整夜都睡不着。我对你就是这样的感情,不舍得你伤心,又贪恋你的温暖。
你是我十七岁时遥不可及的梦,现在,我终于要离开你了。
我离开以后,你不要难过,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一下峨眉山的云和霞,替我去品尝这世间的人间百味。你可以笑,可以哭,但不要经常难过,我会心疼。必要的时候,找个爱你的人好好生活,让他连同我这份爱一并给予你。
请往前走,不要回头。
编辑/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