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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东南飞”的性别文化解读

2019-03-22卉,

重庆高教研究 2019年6期
关键词:孔雀东南飞东南家庭

王 卉, 周 序

(1.集美大学诚毅学院 人文科学系, 厦门 361021; 2.厦门大学 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 厦门 361005)

一、问题提出

“孔雀东南飞”原是乐府诗名,后被用来形容大学生毕业之后普遍前往我国东部、南部地区就业,即便是原籍西部的大学生也少有返回支持家乡建设的现象。进入21世纪之后,随着“西部大开发”战略的深化和东部、南部地区人才日趋饱和,出现了部分人才“逃离北上广”“反往西北走”的情况。例如2007 年武汉高校本科毕业生中,有高达60%的人选择了在本地就业而不是“东南飞”,这一比例比往年提高了三分之一[1];2004年,东部沿海地区是京沪穗之外毕业生求职的最佳次选地区,而到了2007年,中部大中城市在次选地区中的排名就已经明显靠前[2]。但即便如此,“孔雀东南飞”的现象在大学生群体当中依然普遍存在。根据教育部直属的32所“985工程”高校发布的2014年毕业生就业质量年度报告,2014届本科毕业生在就业地域上依然主要偏好北京、上海、广东、江苏和浙江等经济发达地区[3]。因此总体而言,当前大学生就业流动呈现“东南飞”与“回流”并存的局面,并且这种局面可能长期延续下去。

传统的观点认为,“东南飞”是大学毕业生主动选择的结果。智效民的观点就很有代表性:大学毕业生之所以偏好“东南飞”,是因为东部、南部地区在资源、政策和收入等方面存在较大的吸引力[4]。大学毕业生为了个人更好的发展,会主动前往这些地区就业。但这类看法忽略了“被迫东南飞”的群体的存在——有一部分大学毕业生并不是主动选择去追求更多的资源、更好的环境,而是因为“有家不愿回”,从而“不得不”“东南飞”。热播电视剧《欢乐颂》当中的女主角之一樊胜美就是这一人群的代表。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导致她的原生家庭对她有过多的要求,甚至带给她无尽的压榨,这种压榨让她苦不堪言,试想她怎么还愿意回到家乡,到那个会给她带来太多剥削的地方去工作?因此,“东南飞”成为她逃离家乡、回避压榨的一种选择。影视作品的内容虽属虚构,但毕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现实生活的反映。生活中虽然没有这么一个“樊胜美”,却有着无数存在类似经历的“樊胜美”们。她们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女性居多,“女子不如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传统观念导致其原生家庭希望尽可能多地从她们身上“捞取”好处,这导致她们在大学毕业之后宁可“东南飞”,也不愿回家。对于这部分大学生群体而言,“东南飞”是如何成为一种群体性的选择的,究竟意味着什么,造成了什么影响,需要进行更加深入的讨论。

二、现有个体主义研究视角及其缺陷

周骏宇、袁瑜等学者的研究均表明大学生的就业选择存在地域偏好[5-6]。这种偏好之所以存在,在李晔和龙立荣看来,是收入、成本和社会保障方面存在的差异导致了劳动力市场的分割[7],这造成东部、南部地区在吸引毕业生方面存在着较大的优势。龙立荣和黄小华论证了大学生择业过程中嵌套职业岗位的组织和地区环境的社会生态对个人的价值回报,提出并论证了大学生择业的社会生态模型,该模型强调在整个择业匹配过程中,个人职业自我与组织环境和地区环境匹配度的预测力大于与职业本身匹配的预测力[8]。程芳对这一模型进行了改进,认为该模型过多地考虑了收入因素而忽略了支出因素,主张从社会生态对个人价值的动态净回报的角度来考虑其对择业的影响[9]。

上述研究的共同点是从个体主义视角出发,将择业的大学生个体视作独立于家庭之外、能够“自己做主”的个体,因而“东南飞”是他们经过理性思考和比较之后做出的利益最大化判断。这一研究结论虽然具有较强的解释力,但就业并不是一个仅仅关涉大学生个体的事件。戚务念认为大学生就业市场的主体除了大学生、高校或用人单位,也包括了国家[10]。国家不仅是一个政治概念,同时也是一个文化概念。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观念(包括阶层、种族、性别、传统等)对大学生的就业选择必然造成或大或小的影响。而作为国家的基本组成元素,家庭在大学生的就业选择中自然也就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有部分研究对家庭、性别等因素对大学生择业的影响进行了关注。黄振霞和周岚峰的研究显示,家庭关系氛围与大学生就业地域选择具有显著的相关性[11]。马金河和刘建华讨论了传统文化在大学生就业过程中产生的社会歧视现象[12],李丽和张旭进一步认为传统文化中的“男主外、女主内”“男强女弱”等社会建构的性别文化因素会对女大学生的就业造成影响[13]。然而他们的研究依然采取了个体主义的研究视角,即因为受到家庭、性别或者传统文化的影响,个体在就业选择的时候会受到程度不同的歧视。但“东南飞”依然是他们主动选择的一个结果,只不过由于受歧视的程度不同,有的大学毕业生成功地“飞”到了东南沿海,而有的则只能“眼望东南”而不得。

上述研究均默认了一个前提,即大学毕业生是“就业选择”的主体,掌握着选择的主动权,却忽视了对前文所说的“樊胜美们”来说,选择的主动权往往并不在自己手里。与其说她们的“东南飞”是在主动地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平台、更多的资源,不如说她们是在被迫“逃离”家乡,远离那个给自己带来过多剥削和压榨的地方。对“樊胜美们”来说,“家”并不是一个温馨的港湾,而是一个需要逃离的“是非之地”。由于这部分大学生群体绝大部分由女性构成,因此研究“她们”何以会“被迫东南飞”,就需要女性主义视角的介入。

三、她们为什么不愿回家

我们于2017年9月至2018年6月,对X大学、B大学、S大学等3所“211高校”的40多名在读女大学生(外地生源)的就业地域意向,以及上述3所高校18名女性毕业生(外地生源)选择就业地域的心路历程进行了访谈研究。在这数十名女大学生中,除了“回家工作”“跟着男朋友走”“出国或考研”“为了自身发展而东南飞”等外,“被迫东南飞”的情况也被其中一部分人提及,只不过程度轻重有所区别而已。这类人群所占比例虽然不高,但她们“东南飞”的原因却具有独特性,值得我们重视。在这批女大学生看来,她们“被迫东南飞”主要是由于以下两个因素:

(一)出于对“报效家庭”的无奈

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传统观念的影响,不少农村家庭认为女孩是“为别人家抚养的”,因此女儿养得越好,自己“吃亏”越大。为了把“吃进去的亏”弥补回来,一部分家庭会要求女孩在出嫁之前尽可能多地为家庭做出贡献。在“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文化当中,女性的贡献更多地体现在家务劳动方面。农村女孩辍学率远高于男孩,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让她们有更多的时间来承担家务劳动。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文明程度的提高,农村女性有了更多“走出去”的机会,表现为到大城市打工或者上大学。但即便如此,家庭剥削也未停止,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即要求她们将打工或者勤工助学的收入寄回家庭。某些农村家庭对女性的经济索取甚至高于男性。同样是20岁左右的年龄,农村出去的男性往往被这部分家庭认为正处于“需要花钱的时候,家庭应该予以支持”;而女性则会被认为“到了回报家庭的时候了,应该多为家庭考虑”。所以对女性来讲,“家庭剥削是普遍的、独特的和主要的压迫”[14]。甚至可以说,家庭责任是女性的首要的义务,女性忍受的家庭剥削往往也是在所有剥削中占据“第一位”的[15]。这种压迫和剥削,在我们的访谈中也有所体现。

一位已经从X大学毕业一年,现在福州工作的一名女生“吐槽”说,工作之后自己的经济压力反而更大了:

我现在每个月到手是五六千的样子,要给家里寄回去两千,这是雷打不动的,还剩三千多,现在房租又一直在涨,基本上剩不下来。本来我以为工作了能够比读书的时候过得好一点,但是现在我发现读书的时候我的零花钱反而要多一些,因为读书的时候家里不会问我要钱啊,而且也不用付房租。所以我现在都想回去考研究生了(笑),但是我妈肯定不干,她觉得工作了能挣钱多好……我都已经好久没有买过衣服了。(ZXN,2018-04-12)

另一位在厦门工作的女生也认为,只有留在厦门,不回原籍,才可能看住自己的“钱袋子”:

我就留在厦门挺好的啊,干嘛要回去。就算在厦门,我妈还两次想让我把工资卡交给她来保管呢,说是怕我乱花钱,其实真正要乱花钱的是她。也不能说是乱花,怎么说呢,我爸妈花钱都是比较大手大脚的,卡交给她的话估计就存不下来钱了。我弟现在谈恋爱也要花钱。所以我肯定不会给她,更不会回去,回去了就会被吃得死死的了。(CCY,2018-05-18)

要求已经工作的女儿赡养家庭虽然是人之常情,但也存在一个度的问题,即是否以赡养的名义将过重的负担施加在女儿身上,或者借养老之名将赡养费用于养育或者帮扶另外的子女(尤其是哥哥或弟弟)。受“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关系的羁绊,越来越多的女性毕业生意识到,看紧自己钱包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自己的原生家庭,才能尽可能让更高比例的工资实现自己做主。

一些还在读书期间,尚未开始独立挣钱的女大学生,也感受到了这种“报效家庭”的压力。S大学一位大三的女生说:

我爸妈不是我亲爸妈,我爸是我叔叔,我是小时候两家交换孩子换过去的。后来我爸(叔叔)又生了我弟弟,我就要帮着带弟弟,要不是我当初成绩好,我就跟我们那里很多女孩一起初中毕业就打工去了。现在我在读大学,但我爸妈也从来没有给我生活费。倒是我每年寒假回去的时候要给他们带点钱和东西,否则就会说我不孝顺。(LN,2018-06-24)

有的家庭即便对女大学生没有实质上的经济诉求,而只是唠叨、抱怨,也同样会让一部分女大学生感受到“难以承受”的压力。B大学一位研一的女生对她的父亲颇为不满:

我妈对我考研还算支持,但是我爸一直不乐意,因为他觉得女孩子读书太多是在浪费钱,还不如早点上班挣钱。现在我都不愿意接他电话,因为他好几次打电话的时候就在电话里面跟我抱怨,说我只顾自己读书没有给家庭分担一些负担……回去?我考出来就是为了不用再回去,回去还不得被我爸唠叨死!(WTT,2018-04-17)

由于“报效家庭”(主要表现为“给家庭寄钱”)对部分女大学生或者女性毕业生来说是一种过大的压力,因此她们纷纷选择了远离自己的故乡。虽然仍然避免不了要寄钱回家,但至少不会被“看得太紧”“吃得太死”,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做到独立自主。因此“东南飞”成为她们逃避家庭压力的一种不约而同的选择。

(二)源自对“和当地人结婚”的恐惧

在部分农村地区,女性青年早婚现象是非常突出的[16]。有很多地方农村女性在结婚时甚至没有达到20岁的法定结婚年龄。但在大城市,由于法治观念的浓厚和工作、生活压力增大,结婚年龄往往大为推迟,二十七八岁甚至三十岁之后才结婚的女性也大有人在。当农村女大学生前往大城市读书,她们的法治观念逐渐增强,也开始学习独自面对工作和生活压力,结婚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就被推迟,本科一毕业就结婚的女大学生已经很少了。这自然和农村“女性应该早婚”的传统产生了矛盾。

一位在B大学读大三的女生说:

每次回家的时候,我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要跟我爸妈说什么我年龄不小了,该说婆家了,城里的男人靠不住之类的。本来我爸妈还比较坚定的,后来她们说得多了,我爸妈也有些动摇了。所以我现在寒暑假都不想回家,听着就烦。但是我知道,就算我不回家,她们背地里也会跟我爸妈说,可能还说得更厉害。(HJL,2018-06-24)

有的农村家庭或许出自不希望女儿离家太远的心理,因而积极地张罗着让女儿和当地人结婚,但家庭的这种行为却反过来增强了女儿的逆反情绪,成为她们“逃离”的另一个理由。B大学一位大四的女生说:

我妈经常跟我说外地人靠不住,尤其是城里人靠不住,不要相信外面的人。我猜她可能是不想我离她太远吧,但是我每次寒暑假回家,她就让我跟这个男的见一见,跟那个男的见一见。我只要说不见,她就会很警惕地问我是不是有对象了,是不是要离开她了。我知道她以前受过伤害,但她逼着我去见那些完全不了解、没有共同语言的人,我真的很无语,所以我只好能躲就躲……毕业之后?肯定不想回去啊,一个是毕竟出来了,也得想想自己的发展,对吧?另一个是我一想到回去就得在那边成家,找一个当地人结婚,我就觉得好恐怖的。但是现在北京就业压力也大,再说吧。(ZLM,2018-04-17)

部分农村家庭对女大学生的婚姻如此着急,和当前农村彩礼的日渐攀高之间也不无联系。“低则二三十万元,高则四五十万元”的彩礼在很多地方的农村已很普遍[17]。早一点结婚,尤其是与父母帮忙在当地物色的家庭经济条件还不错的男子结婚,就能早一点给家庭带来一大笔经济收入。这种情况让在X大学读研二的一位女生不得不编造了一位“并不存在”的“男朋友”来应对父母的催婚(或者哪怕只是暗示)。

我爸妈跟我提过他们镇上那个谁谁谁的儿子不错,让我回家跟人家见一见,我没见,后来听说结婚了;我爸妈又开始跟我说另一个谁谁也不错,反正都是家里比较有钱的。我比较烦,就骗他们说我有男朋友了,于是我爸妈就不断地问我男朋友家里经济条件怎么样,上次寒假我爸还跟我说,要嫁就要嫁那种家里买得起房的,买不起的就不要嫁。(LJ,2017-09-25)

从访谈内容当中可以看出,“和当地人结婚”也是女大学生“报效家庭”的一种方式。只要嫁回了当地,就可以终身都守候在父母身边,满足父母思念女儿的心愿;同时对部分家庭来说,父母日后的经济来源有了依靠,除了索取一笔彩礼之外,日常用度也有机会向女儿女婿开口。但婚姻毕竟是自己的事,在“为了家庭而结婚”和“为了自己而结婚”之间,女大学生们纷纷选择了后者,她们深知趣味相投、话题与共对婚姻的重要性,对甜蜜爱情充满了向往,在大学期间逐渐形成的小资情调和浪漫情怀也让她们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男性有着排斥心理。当家庭的诉求和自身的追求之间产生矛盾的时候,她们既无法与家庭决裂,也不愿做出妥协和牺牲,因此只能选择“逃离”,选择到一个能够尽可能减少父母对自己的感情和婚姻的干涉的地方去。

总之,对部分农村女大学生,尤其是“樊胜美们”来说,“东南飞”只不过是一个表象,“逃离”才是她们的真实意图所在。

四、性别视角的反思

可以看出,“孔雀东南飞”现象背后有着截然不同的原因,对于一部分大学生而言,“东南飞”是他们主动选择的结果,而对于另一部分以女性为主的大学生群体来说,“东南飞”是她们被迫做出的选择,是她们挣脱传统文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的一种努力。

性别问题一直都是社会学界关注的话题之一,两性之间的种种不平等现象也引发了女权主义人士争取地位平等、独立自主的呼吁。古典女性主义认为,男女之间的不平等,最初或许源于生理性别的不平等,例如男性更加强壮,但更主要的在于社会性别的不平等。从父系氏族社会时期开始,男性至上的社会文化就已经形成,具体体现在父权和夫权对女性权利的压制。这种压制并非以暴力而是通过文化来实现:“男性制定了道德、法律和习俗,然后再由男性监督女性来执行,是男性把女人置于劣等的位置,反过来又嘲笑她们是劣等的。”[18]为了让女性心甘情愿地服从男性制定的游戏规则,男权文化还塑造出了快乐的、满足的、幸福的家庭妇女形象,使得女性自幼就向往这个形象,并把自己的一生寄托于家庭[19]。

不过在本研究当中,我们有一些新的发现:女性把自己的一生寄托于家庭的情况在“樊胜美们”那里并不明显,反倒是家庭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了这批女大学生身上。不是女性依靠家庭而存活,而是家庭要依靠女性来延续自己的存在。这一发现有别于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所认为的女性处于依附地位是因为在生产方式上男性占据主导从而掌握了经济基础[20]的观点。在本研究中,我们发现,挣钱更多、能力更强的女大学生已经在生产方式上占据了主导,但这种颠倒过来的依附关系依然未使“公开的或隐蔽的妇女家务奴隶制”[21]得以扭转,反而是以道德绑架的方式让女性这一被依附者继续处于被剥削的地位——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所以你得回报我。由于这批从农村走出来的年轻女性在眼界、事业、能力上都高于其他农村人,这让她们的原生家庭获得了向她们索取更多回报的理由。女大学生对家庭做出再多的贡献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与之相对的是,同龄的男大学生为家庭做出的贡献则更多地得到称赞和颂扬。

上次我弟不是拿了奖学金吗,一千还是八百,我记不得了,他请他的几个哥们儿吃了顿饭,自己还留了些,给了我妈两百。我妈就一直念叨到现在,说我弟很贴心,拿了奖学金都不忘给爸妈花。可是我每个月都寄钱回家,我妈一个字也没提,我弟反而在我面前很得意的样子。唉,说多了都是泪啊!(CCY,2018-05-18)

在这部分农村家庭里,女性纵然在经济上已经独立自主,甚至会反哺家庭,但依然还是家庭的附属品。虽然她们的文化程度已经很高(已经本科毕业甚至读到了研究生),自身能力也很强(一如《欢乐颂》中的樊胜美),却依旧处于“家庭的附属品就必须为家庭多做贡献”的逻辑怪圈之中。

报效家庭原本无可厚非,但以报效家庭为名对女性进行经济剥削,则是传统父权文化的思想在作祟。迄今为止,父权制家庭仍作为中国农村普遍的家庭形态而存在[22],农村父母对“做不了年轻人的主”的感叹[23]其实也反映了他们“希望能够继续做主”的心态。家庭中的母亲往往也会被这种父权文化所同化,成为父权文化对年轻女性进行制约的帮凶。有调查显示:农村女性每天花在家务劳动上的时间比男性高出176.9分钟,而闲暇时间则比男性低65.4分钟[24];有接近六成的农村妇女希望自己年老以后主要由孩子照料,这一期望的“绝对水平依然很高”,而她们对女儿的角色预期正好就是“可以帮助照料家人”和“帮忙做家务”,而对男孩的期望则在于“传宗接代”和“帮助做农活”[25]。从这个意义上说,很多农村家庭对儿女在“报效家庭”方面的要求其实是不公平的,女性被赋予了更多的责任和义务。

“和当地人结婚”则意味着女大学生刚跳出“父权”的制约又会立刻进入“夫权”的束缚当中,而“夫权”意味着丈夫享有比妻子更多的婚姻资源支配权,如婚姻主导权、优先发展权、家产控制权、家务豁免权、家庭符号权、子女冠姓权之类[26]。对常年在外求学,当地的生活经验、人际关系都不如当地男性的女大学生来说,上述权利的失衡则更为严重,导致“婚姻的结合便被表现为一种原本的不平等——男人打自己的如意算盘,女人却由家庭的双重制约力——家务和孩子摆布”[27]。因此“和当地人结婚”往往意味着没有感情基础、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对等生活的“闪婚”。这种“闪婚”在一些“打工妹”身上倒是时有见到,对“打工妹”来说,“闪婚”或许还可能是一个务实之选[28];但对于有着更高感情和生活品质追求的女大学生来说,她们对这种婚姻往往怀着极大的恐惧。

随着自我意识的觉醒,越来越多的农村女性不甘心继续扮演家庭附属品的角色。她们开始意识到,要摆脱自己在家庭中的依附地位,仅仅依靠提高自身学历和能力,甚至是多挣钱、掌握经济命脉,都还远远不够。在这里,决定依附和被依附地位的不是学历和水平,甚至不是“掌握了经济就可以掌握话语权”,而是根深蒂固的父权和夫权文化,是女性屈从于男性的农村社会结构。因此,唯一的出路便在于“逃离”,哪里可以远离家庭剥削,就逃向哪里,从而摆脱这一不平等的社会结构的制约。潘毅在描述中国女工的时候认为农村年轻女性之所以义无反顾地来到大城市打工,“主动”寻求被资本家所剥削,是因为她们希望能过几年“自己的生活”,能够暂时从父权和夫权的束缚中解脱一阵子[29]。而对文化层次更高、眼界更为开阔的农村籍女大学生来说,以“东南飞”的方式逃离父权和夫权的束缚更是有了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大城市的发展前途更好、东南沿海机会更多、我要和我的男朋友一起打拼……种种借口的背后,隐藏着的依然是逃离制约,摆脱“附属品”身份的初衷。

“被动”地“东南飞”意味着她们本可以为西部地区的经济社会建设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如果其家庭在经济上对她们没有过多的索取,在婚姻上没有给她们施加压力或者带上枷锁的话。但当一个家庭把未来寄托在女大学生身上,从而导致女大学生被迫“逃离”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便导致了西部地区人才流失的加剧。这一人才流失的原因或许并不占较大比例,在我们的研究中,只有约五分之一的女大学生明确地表达了自己是“被迫东南飞”的。但在她们的“东南飞”背后,我们可以依稀看到男权社会的影子,看到父权、夫权文化对女大学生的束缚。虽然女性解放、独立自主的呼声早已不绝于耳,但即便是新时代的女大学生,似乎也未能完全从这样一种文化窠臼中解放出来。在我们呼吁人才的“均衡流动”“开发西部”的同时,或许首先应该对这种造成部分女大学生“被动东南飞”的性别文化进行深入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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