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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藏族作家梅卓小说《月亮营地》的历史叙事

2019-03-22何城禁

重庆电子工程职业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营地部落藏族

何城禁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月亮营地》作为叙事文本,将青海安多藏区被国民党军阀马步芳军团侵略的历史用文学的方式呈现出来,并斩获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海登·怀特指出,历史叙事不仅是对其中所述事件的再生产,也是指导我们在文学传统中寻找那些事件结构之语像的一个复杂的符号系统[1]。中国有文史不分家的传统,文学与历史常常含混,彼此参照解读。文学对真实的追求模糊了文学与真实历史的界限,历史的叙事性也拉近了与文学虚构性之间的距离[2]。藏族女作家梅卓的长篇小说《月亮营地》通过对民族历史的复述和改写,在新的历史语境中反映出后革命时代对历史书写的新诉求。

1 部落历史的回声

在新时期成长起来的一批作家,自身没有经历过革命历史,又表现出强烈的历史虚构热情,传达出自身对历史的独特体验和理解。青海藏族作家梅卓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梅卓立足于青藏高原独特的地域文化特性,对经典革命历史小说的弘大历史叙事进行了无情的解构,并探索了历史叙事的多种可能性[3]。

《月亮营地》作为文学叙事文本,将叙述时间设置在20世纪四十年代,即解放前夕。梅卓没有用过多的笔墨去描述弘大的历史场景,而是将叙述焦点集中在青海安多藏区几个藏族部落中间。青藏高原长期封闭的地理环境让月亮营地的男人们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战争危机,他们沉迷于藏族部落内部的争斗以及儿女情长、个人私欲。西北军阀马步芳利用青海藏区一团散沙的现状,企图让其互相牵制、折损,最后再一举歼灭。

在小说《月亮营地》中,月亮营地、章代部落、宁洛部落延续着青藏高原数千年的古老生活方式,这几乎就是凝固、真空、循环的藏族历史。而西北著名军阀马氏家族将安多藏区和弘大历史时代背景连接起来,打破了青藏高原的原始和封闭。马氏家族自清末民初到解放前夕,统治了青海整整四十年。从清末民初马海晏起家,到其子马麒和马麟、其孙马步青和马步芳,再到曾孙马继援,整个马氏家族在西北地区实现了父传子、子传孙的长达四十年的土皇帝式的家天下。这个特殊的西北家族军阀,从满清鹰犬到民国期间承袭青海省政府主席,马式家族利用宗教挑拨民族关系,通过离间分化制造和扩大民族矛盾,引起各族人民的自相屠戮,让各民族和教派之间彼此仇恨,又利用军队镇压各族人民,来实现对青海乃至西北地区的家族血腥统治[4]。

身为藏族的青海作家梅卓在她的文学作品中表现出强烈的重塑民族历史的愿望,值得注意的是这是青海藏族人民的民间历史,是贴近藏族生活底层民众对历史的认知。藏族人民从遥远的地域空间走到近代历史的视野范围内,引起近代史的注意,这是一个民族从蒙昧封闭到自省和自觉的过程。《月亮营地》中几大藏族部落沉迷于醉生梦死式的堕落生活中,对外界社会不闻不问。部落青年一代在酒馆中纵酒斗殴,沉湎于儿女情长、争风吃醋和个人恩怨,这几乎泯灭了整个部族的生存希望。面对章代部落的覆灭,其他藏族部落袖手旁观,丝毫没有意识到近在咫尺的灭族危机。“章代部落是深入草原的门户,这座门户一旦打破,月亮营地就会成为第二个章代,紧接着倒霉的就是宁洛部落和别的藏族部落。不要以为这种事情只在章代部落发生,也只在章代部落结束。”[5]月亮营地的男人们反应懦弱迟钝,当章代部落残部、马家兵团势力在月亮营地四处活动时,月亮营地还沉迷于眼前的私欲和个人恩怨中。马家兵团借口阿府少爷杀害省府驻防部队马队长,大兵压境攻打月亮营地,几大部落方正式联合起来抵抗侵略者,最终将马家兵团赶出草原。

梅卓对民族历史场景的重塑将民族的愚昧麻木无情地揭露出来,这种最无情最赤裸的叙述也包含了对民族最深的历史情感。《月亮营地》以20世纪40年代青海安多藏区藏族内部的斗争和国民党军阀马步芳的侵略斗争为叙述焦点,利用历史叙事的技巧对民族精神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和反思,而近代藏族人民被侵略的历史也在藏族历史上留下深刻的烙印。

2 历史英雄形象的改写

20世纪90年代乃至新世纪的历史叙事过程中充满了对民族国家宏大叙事的质询和怀疑,个人价值追求和革命理念之间呈现出紧张的对峙状态,这打破了过往经典革命历史叙事中营造的个体生命价值和革命价值之间的和谐关系,更甚于个体生命卑琐的私欲成为革命起源的真正动力[2]。在《月亮营地》中,作家的历史想象能力和历史虚构能力得到了极大地发挥。作家将英雄置于俗世生活的恩怨情仇之中,将一个个所谓的英雄形象叙述成在生死爱欲和个人恩怨中痛苦挣扎的生命个体,这俨然与经典革命历史叙事中超验性的英雄形象不同。

《月亮营地》中甲桑是重要的英雄人物,在文本的开篇,甲桑就被塑造为吸引读者眼球的猎豹英雄。他是一个曾当过喇嘛的猎人,他和母亲尼罗相依为命过着凄苦的生活,直到尼罗去世他也不知自己的生父就是抛弃他们母子入赘阿府的月亮营地头人阿·格旺,而后在和阿·格旺决斗中发生了误杀同父异母的妹妹阿·玛姜的悲剧。甲桑的爱人阿·吉被她继父阿·格旺嫁给章代部落头人,章代部落被马家军团吞并,阿·吉带着儿子重新回到了月亮营地。这一系列叙述都体现出英雄成长过程经历的挫折和情感缺失,这也注定了甲桑英雄形象的不完整乃至不完美。

作家在叙述过程中极力消解传统英雄人物的神性功能,将英雄人物由神性向人性复归,展现其复杂的人性。在《月亮营地》中,集市的商贩、切吉喇嘛、阿·吉都曾告诫甲桑马家军团即将入侵藏区部落,这种预叙手法更加凸显出甲桑等英雄人物的麻木和苟且。“什么章代不章代的,跟我的狼皮有什么关系”[5],沉浸在个人生命体验中的甲桑还没有意识到马家军团侵略的战场即将在月亮营地铺开。从阿·吉的话语中更能体现出作为民族希望的英雄甲桑觉醒过程的迟钝:“原以为你能像个男子汉一样自己解脱出来,救我们部落脱离苦海,给我和乔……给我们大家一个温暖的家。可是现在看来我希望过高,你除了自己,看不到更多人的痛苦,你撑不起一座房梁,还谈什么男人的责任。”[5]经过阿·吉唤醒的甲桑,在抵抗马家军团侵略的战场上英勇牺牲,但他唤起了民族的斗志,最终三个藏族部落团结起来将马家兵团赶出了藏区土地。在梅卓的叙述中英雄人物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历史生活中经过多番沉淀和艰难唤醒才产生,残缺而真实。

阿·格旺、阿·文布巴、章代·云丹嘉措、宁洛头人等藏族部落上层精英在外族入侵战场中表现出的英雄光环也在历史生活叙事中大打折扣。阿·格旺一生都在女人和财富的漩涡中挣扎,他年轻时虽与尼罗相爱,但是他贪慕阿家财产入赘阿府,可他继续纠缠尼罗,致使尼罗一生都没有一个完整的男人和家庭。在他的夫人死后,他又娶了年轻貌美的娜波,致使心灰意冷的尼罗迅速苍老死去。尼罗死去后,身为月亮营地头人的阿·格旺沉浸在痛苦和私欲中,对部族的危机视而不见。阿·文布巴作为阿府的公子整日浸泡在酒精中,过着醉生梦死和争风吃醋的生活,见不到年轻人该有的生气。章代·云丹嘉措在章代部落覆灭前也是一个堕落的公子哥,在失去部族后在藏区部落四处逃窜,寻找复仇机会。这些上层民族精英们呈现出来的是一幅死气沉沉的面孔,这与早期历史英雄形象截然不同。

梅卓对英雄人物独特的书写方式无疑是对神性英雄形象的改写,在深入挖掘历史生活中英雄人物的卑琐、无聊的同时,也对民族历史进行了深入思考。历史英雄引领着民族前进的方向,也维系着人们生活的希望,梅卓对历史英雄的叙事张力体现出的是对民族历史英雄的回眸和审视。

3 精神信仰的续写

在梅卓的叙事策略中将女性与民族精神信仰救赎并置起来,女性的爱情归属成为叙事文本的另一线索和叙述焦点。梅卓从民族历史的叙事空间中开始重视女性在民族历史中的位置,将历史女性纳入民族和集体话语中,找到了叙述女性历史的路径。这是关照民族精神和历史女性的新视角,也是对民族主体精神进行的反思和回归。

青藏高原上的藏族人民延续着数千年保守封闭的生活状态,生命轮回的佛教仪轨也让藏族在时间和现实面前表现得冷漠和麻木。小说开篇记叙月亮营地的祭山盛会,人们向达日神山山神祈福和祭祀。而达日神山的山神是青藏高原十二护法神之一的战神,这也暗示了藏族是骁勇善战的古老民族,也是对民族生存危机的预叙。而在稳定和凝固的真空状态中传承下来的藏族部族内部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叙述文本中代际之间、情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凌驾于民族大义之上,个体生命体验中无视民族存亡危机。梅卓将民族历史的精神委顿状态披露出来,展现出对民族精神救赎和复兴的诉求。

《月亮营地》中的男性精英们已经失去了藏族的精英品质,在酒精和个人情感中迷失了方向。身为部落头人的阿·格旺没有捍卫民族的领袖品质,在忏悔毕生罪行中萎靡不前。甲桑本该是具有部落英雄属性的民族精英,却在一味咀嚼个人痛苦中缺乏对整个历史民族的危机意识和对未来的高瞻远瞩。其他庸碌之辈更是沉浸在个人恩怨情仇的小天地里,对部族的出路漠不关心。在梅卓的历史叙事中,这些本该是民族希望的代言人的男性们表现出的都是一种委顿的生命力,是民族精神的流失。

当在历史男性的身上看不到民族自救的希望时,历史女性承担起了拯救民族危亡的重任。阿·吉是月亮营地第一个觉醒的人,她也承担了历史叙事中的预叙功能。阿·吉清醒地感知到近在咫尺的历史民族危机,更知晓唇亡齿寒的民族大义,她积极参与到唤醒和号召各个藏族部落联合起来抵御外族入侵的历史使命中。她对马家军团的残酷手段有切身经历,清楚地明白青海安多藏族部落都即将沦为他们的军马场,这是灭族灭种的危机,而不单单是哪一个部落的灾难。她反复游说月亮营地的头人阿·格旺和有精英气质的甲桑,充当了历史询唤的角色。在阿·吉与甲桑的一场性爱仪式中,这种女性的历史询唤功能达到了极致,阿·吉用她女性的身体和母性的博大包容让一个拯救部族危亡的英雄在这一刻正式诞生。

梅卓一方面深入人类爱欲的内部,通过对英雄生命力比多的大力书写展现出人类原始生命力的昂扬勃发;一方面对民族主体精神进行了反思,在个人命运与民族命运碰撞的历史进程中,“孤独无助的个体生命注入浩浩荡荡的群体生命,成为不可战胜的民族的洪流。”[6]梅卓运用后革命的视角来展现和译释藏民族的历史命运,追溯民族历史的伤痕和隐痛。《月亮营地》以它独特的叙述张力还原了个体生命原欲,又将个体生命纳入民族和集体话语中,用一种理性精神对民族痼疾进行了深入地批判,反思民族的劣根性,谱写了救赎和振兴民族精神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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