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小说中大团圆结局的创作意义
2019-03-22崔晓红
崔晓红,陈 杰
(山西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山西 太原 030006)
赵树理作为中国文学“山药蛋派”的创始人,其作品以乡土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受到学界的关注和研究。
他的作品一直以新鲜朴素的形式(部分作品直接采用民间曲艺,乡村小戏的形式完成),生动活泼幽默的大众语言,给人带来一股浓郁的充满黄土气息的乡土味。在赵树理的作品中大到开渠小到一盏油灯都可以描述的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而且其作品情节跌宕起伏,让人时而紧张时而捧腹。但无一例外的是,赵树理的作品最后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小二黑与小芹走到了一起,三里湾的乡亲们也纷纷入了社,李有才靠着板话这个“武器”取得了斗争的胜利。如此结局不一而论,但大快人心的笔墨总会把读者带入欢快的氛围。
本文试以赵树理文学作品的团圆大结局为切入点,通过剖析赵树理这位作家的教育背景及小说创作的时代背景,梳理团圆结局在赵树理作品中的作用和意义。
一、教育背景和生活经历决定作品结构
从鲁迅到汪曾祺,从赵树理到“西李马胡孙”(西戎、李束为、马烽、胡正、孙谦)①西戎、李束为、马烽、胡正、孙谦,是“山药蛋派”的代表作家。,一批批作家以农村生活为题材,以农民疾苦为主要内容,形成所谓“乡土文学”。
乡土文学在中国蓬勃发展,但发展格局却各有千秋。尤其是在整体结构和作品的把握上,并不是所有的乡土文学都会有圆满的结局。以沈从文为例,其作品即便在欢快的部分也会流漏出些许淡淡的忧伤,语言与细节描写部分更是追求唯美,而很少有过于直白的大团圆的热闹。在乡土文学鼻祖鲁迅的小说中,更是留下一个又一个开放的引人深思的结局,顶多在烈士的坟墓上安放一个花环,聊以慰藉内心的痛苦。唯有赵树理以及此后的“山药蛋”干将“西李马胡孙”在描写黄土高原上一个个生动的故事时,注入了一种黄土气息浓厚的欢快和充满希望的结局。这种叙事方式和文学结构有些类似于明传奇或者古代戏曲,让人看完后心情开朗,能够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欢笑的源泉。
究其原因,首先应该与作家的教育背景和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赵树理师范毕业本来只是想在小学教书,最后却只能在太原卖文为生。其生平中有这样的描述,“因父亲一生务农,会编簸箕、治外科、看风水、还是八音会的重要成员。赵树理从小热爱劳动,还常跟他父亲到八音会里凑热闹,在那里他学会了吹拉弹唱”。而沈从文虽只是小学毕业(后在北大旁听),但其在27岁时已经担任西南联大的教授。沈从文登上文坛后更是与新月派文人关系紧密,这其中就有民国总理熊希龄的引荐。而沈家作为湘西老三家之一,其姻亲之广泛,对沈从文的帮助有多大,不可忽视。
所以尽管前期的教育有着差距(赵树理是山西省立长治第四师范学院毕业、沈从文是高小毕业),但到了后期创作之时,那种不同文化对作品的影响就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沈从文的笔端是从上往下看,是一个条件优越同时受到外来文化熏陶的少爷静静地俯视他的故乡,他愿意流连于一草一木,流连于一段恩怨纠缠。赵树理则不同,小学毕业去任教,因为没有靠山而失去工作。为了再次谋个小学教员,父亲向地主负债让其继续读书考入长治师范,没想到这次更惨,仅仅因为工资较高受人嫉妒,直接被人陷害入狱[1]。一个随着会看风水的父亲在八音会里吹拉弹唱的人和一个养尊处优整日与新月诗人谈论诗词的人对生活的视角和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鲁迅、沈从文等人写的是乡土文学,但内心的受众是整个民族,事实上是当时能够理解和读懂他们的少数知识分子。而赵树理的受众非常明确,就是要给广大黄土地上的农民看的,这个目的导致了赵树理的作品中更多的有大团圆的结局。
二、政治地位决定作品叙事模式
简单梳理赵树理的工作经历,发现赵树理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为了配合当时或者当地革命工作的需要,有时候甚至是自己的职务决定了其有职责利用文艺的形式来推动工作发展。
从1937年开始,赵树理历任中国文联常务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曲艺协会主席,参加“牺盟会”,当过区长、公道团团长,在北京的文联担任过职务,在晋城当过副书记。
写《万象楼》是针对黎城县的离卦道暴动,写《清债》是清算地主剥削,写《小二黑结婚》是反对封建婚姻,写《李有才板话》是配合减租减息斗争。诸如此类,不一而论。
这个时候赵树理对文学的研究探讨已经退居到第二位了,对文学的理解开始用政治的口吻来总结概括。“任何科学理论都得随时做这样的新的补充,否则都会变成过了时或不合当地情况的教条。我们学的一些条条,有些已经不够用。比如按照外国的公式,悲剧一定要死人,这个规律对中国是否适用呢?有人说中国人不懂悲剧,我说中国人也许是不懂悲剧,可是外国人也不懂团圆。假如团圆是中国的规律的话,为什么外国人不来懂懂团圆?我们应该懂得悲剧,他们也应该懂得团圆。”[2]在这段语调熟悉的话语中不难看出,革命的文学观已经深深渗入赵树理对文学的认知,对悲剧的理解不再是文学意义上的理解,而是我为什么要懂你的,你也可以了解一下我的。
正是在这样的意识形态影响下,作品中越来越体现出传统文化的审美内涵。然而悲剧,严格意义上能够引起人类情感震撼的悲剧,在中国一直是没有的。“戏剧艺术的最高形式当然是悲剧,然则正是在悲剧方面,我国古代并没有一位成功的剧作家。除了喜剧和闹剧外,我们那些严肃的剧目都应该被归为传奇剧。这种戏没有表现单一的主导激情,却表现出一串松散地连续着的激情。所搬演的多是因果报应,其中感伤与幽默的场景有规律地交相更替,借用《雾都孤儿》里一个家常比喻,犹如一层层红白相间的五花咸猪肉。对于悲剧的感觉,那种因崇高所致的痛苦,‘啊!我胸中有两个灵魂!’的感觉和对小善翻成大恶的认识,在戏里都极少表现。确实有不少古代戏曲结尾的调子是悲哀的。但是敏感的读者极易将其与真正悲剧区以别焉:顾曲既毕,全无激情过后的平静,或者如斯宾诺莎所谓对内在命运的默许;与之相反,却被一种剧烈的、郁闷的、失落的甚至自身意欲隐藏的悲痛所折磨。”[3]
三、大团圆结局推动作品传播
在战争年代,山药蛋派的作品能够在根据地边区广泛传播,有以下几个因素:贴近生活的语言,来源于生活的故事,扣人心悬的结构,令人满足的结局。具备这几个因素的作品可以被广泛传播最后实现作者想要的目的,如配合了当时的革命斗争需求,为当时的战争以及农村工作开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
赵树理曾经说过:“对尖锐斗争中的两方面,作者、演员和观众一定倾向一方面;梁山和瓦岗寨是作者、演员和观众同情的方面,隋、宋皇朝是被反对的方面。刘备是被同情的方面,曹操是被反对的方面。经过说书人这样的宣传,弄的杨广、曹操永世不得翻身。曹操虽然是冤枉,我们要为他伸冤,群众还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4]。赵树理认为观众喜欢的是那些可以让他们大快人心的作品,在作品中,“正义”可以一时受到委屈,甚至是很大的冤屈,但是这些安排都是为了最后的伸张。好比一张拉满的弓,你如何用力地拉都是为了最后一刹那的松手,你拉的越紧,观众的满足感之箭也就飞得越远。“这是群众的要求,群众的义愤,这样处理才大快人心”。[4]
中国传统的叙事结构在传播上的影响力源于宋元戏曲杂剧,发力于明清小说传奇。在勾栏瓦舍、市井茶肆的艺人口中迅速传播,逐渐形成了一套规模化、程式化的东西。落魄秀才遭尽白眼,那他日后必会高中状元,甚而至于要回乡奚落一番当时的小人,否则无法向听众交待。而赵树理把这种传统的叙事结构,特别是大团圆的结尾所带来的对普通观众的影响力发挥到了极致,爱情的自由与圆满让人看到了新社会的希望,事业的圆满更让人对新社会、新生活产生了无限憧憬。这样的叙事结构及结局无疑是使赵树理的作品得以广泛传播,特别是在普通群众中得以广泛传播而且产生深刻影响力的重要原因。
四、大团圆结局成为另一种批判
20世纪70年代以后对乡土文学的研究重新提到一个新的高度,赵树理作为特殊历史时期的一个特定存在,受到了广大文艺工作者的关注,尤其是山西文学界的关注,对赵树理作品的探讨越来越深入。站在新时期历史的视角重新审视当年的作品,大团圆的结局已经逐渐成为另一种对文学的批判。
文革以后尤其是进入21世纪,我们看过太多开放式结尾,太多诗意的结尾,循环往复、得而复失的结尾。很多作家尤其是年轻作家为了避免大团圆的庸俗,不自觉地落入另外一个庸俗。他们追求悲剧的结局,但结果却只是简单地将人搞得心里不舒服,他们追求开放的充满张力的结局,然而却让很多人不知所云。而这其中不乏纯文学作品。这不禁让人们反思,文学的归宿真的是要抛弃传统的叙事结构么?再回头看赵树理作品中那些大团圆的结局,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一种幽默和对文学创作的反讽。文学究竟是为了什么,文学究竟应该关照哪些人,文学究竟应该怎样影响人,也许我们能从赵树理的作品中引起更多的文学思考。
站在新的时代,今天我们对赵树理文学作品的研究仍然在不断深入。在赵树理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一位深受老百姓热爱的作家的精神世界;我们看到了一位深谙百姓心里的作家所产生的巨大的文学影响力,甚至是政治影响力,这些都对我们的山西文学、山西文化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希望对赵树理作品的这些粗浅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直观地了解、认识山西的本土文学,认识我们深厚的山西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