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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记忆

2019-03-21彭广军

莫愁 2019年8期
关键词:水师微雨建筑工人

文/彭广军

多年前,我作为建筑工人参建一个施工项目,此后,那地方竟然给我留下了一种说不清楚是牵挂还是尴尬的情结。

当年那儿有几幢民国建筑组成的四合院,黑瓦、白墙、大红的原木立柱、回字形长廊……可在当时我的眼里,只不过是几栋旧房子而已,并不稀奇。刚进驻工地时,我们宿舍就安在这几幢旧房子里,十几个人挤一间,照例没太留意房子本身。

后来,我们搬走行李,拆除了这几幢旧房子。精美的木雕构件,古拙的瓦当,没膝的枯草,草丛间隐藏的憨朴的黄鼠狼……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在瓦砾中,而对临时寄居在此的我们而言,同样不过是匆匆过客,似乎不会有特别的记忆。

然造化弄人,十几年后,我到文化局工作分管的就是文物保护,知道了我们当年拆除的房子竟然大有来头——它在我国现代海军发展历程中地位相当独特:是清末洋务运动时期的水师学堂所在地,鲁迅先生曾是该校学生;是国民政府海军部所在地;南京解放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又在此开办了海军学校;再后来又成了某军工研究所用房。

我们当年拆掉旧房建设的新大楼,就是研究所为改善办公环境兴建的。

此后,我老觉得犯了错,不识宝贝暴殄天物也好,亲手参与毁损历史遗存也罢,总之很是惋惜,于是写了篇文章,名字就叫《水师学堂》。编辑说,人家写的是怎么建设南京的,唯独你写的是怎么拆南京的。

时间倏忽而过,掐指算来已有三十多年光景,我的懊悔感非但没能淡化,反而日趋强烈,只是已无法救赎,一想起来仍然觉得心痛,很痛!尽管有时候自我安慰说,当时我只是一个普通建筑工人,根本无力也没有意识对那几幢旧建筑加以保护,即便如此,还是难以舒解心里的痛和懊悔。

在南京冬季一个微雨的日子里,我与政协同事视察了水师学堂旧址,其实也就是水师学堂东院,当年我们拆除的是西院。据说东院、西院面积相加,也仅仅是当年水师学堂面积的六分之一,可见其时水师学堂规模之宏大,同时也说明在我们拆除西院之前,拆除行动早已开始了。设想一下,如果能把水师学堂完好地保存下来,那将是一个何等壮观的历史建筑群?然往事不可追,许多事情皆因时因事而变,人的所作所为不但有着很大的偶然性,其实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人们回忆自己做过的事,几年前,几十年前,多是经过了自我调适,常常偏重于美化、理想化、诗意化,也许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岁月淘洗的结果。其实,我们也曾做过糗事,有过苟且。在夜深人静时,我们真的需要反思,或者正好在想起某件事情的时候,想想那事对自己、对别人到底产生过什么影响。这种想法在我今天走进水师学堂旧址后更为强烈。

庆幸的是,今天已是省级文保单位的水师学堂东院,依然保留着百多年前的模样,俗称“大庙”的水师学堂主厅完好地保留了下来,但见古意盎然,悠悠民国风韵犹存,雕梁画栋依旧,天花板上朱鹮彩绘栩栩如生,仿佛振翅飞过了漫长的时光。院中有着百年树龄的桂花枝繁叶茂暗香内敛,合抱粗的两棵广玉兰树正伫立在寒风中孕育着春天的芬芳……

走在微雨中,漫步在青砖古道上,心绪难平。据说楼下仍然生活着一窝黄鼠狼,这在闹市中也算一个奇迹吧。不知道它们是否还能认出,今天来的人中有人曾亲手毁坏过它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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