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 榆木疙瘩

秦志功

在我的老家，树木品种很多，有钻天的白杨，枝条依依的柳树，历经沧桑的古槐，四季常青的松树，等等。但我最喜欢的却是那平淡无奇的榆树。

其实，儿时我对榆树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学习成绩不好，父亲总是用指头敲着我的头说，你这个榆木疙瘩脑袋呀。对大人讲的道理，有时不理解，也会赚来“榆木疙瘩脑袋的”呵斥。那时，我认为榆树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有一点恨。每当看到榆树，就上前踢上几脚，边踢边狠狠地说，你个坏榆木疙瘩，让你叫我挨整。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榆树有了全新的认识，这榆木疙瘩，原来是人们对榆树的爱称，是对榆树的赞美。

榆树有着不计环境条件、抗旱耐涝、随遇而安的顽强生存本领。它的种子，即成熟了的榆钱，随风飘荡，落到哪里，哪里就变成了一棵棵榆树。成熟的榆钱，还是一些小鸟们争抢的美食，它们成群结队地落到榆树上，饱餐一顿之后，嘴里衔着，身上沾着，飞向四方。这些榆钱掉落在哪里，就在哪里发芽生长。在那缺水贫瘠的山岭、悬崖上，不乏榆树的身影，其播种者就是大风或小鸟们吧。而村里的一棵古槐，在它的身洞里，竟然不可思议地长出了一棵榆树，而且枝繁叶茂，形成了槐抱榆的奇观。在那土地肥厚、水源较好的地方，这榆树不但随处可见，而且长得高大，就像壮硕的庄稼汉，一棵树撑起一片蓝天。

榆树不与百花争艳，不与柳树争风，不与杨树争高，不与松树争翠，朴实无华，却给人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帮助。老家有着屋前不栽柳，屋后不植桑的习俗，而对榆树就没有这么多的约束。家家的房前屋后，院内院外都有几棵榆树。因为榆树的叶子、榆钱、树皮都能食用，一棵树就是一个绿色的粮仓。在生活困难时期，能帮助人们渡过青黄不接的春荒，人们又把榆树叫作救命树。我家的大门外、院子里、屋后边，就各自矗立着一棵粗大的榆树。每当春荒时，父亲每天都爬上去，把鲜嫩的树叶采下来，母亲加上少量的玉米面或地瓜面，做成饼子或稀粥，那就是一家人的饭了，而用榆钱做出来的就是美食了。母亲还把修剪下来的榆树枝子剥下皮来，晒干后，到碾上一遍又一遍地碾压，用细箩筛下面粉，在我生日的那天，给我做了一碗榆面条，当时吃着那个香啊，恐怕是我吃的最珍贵的生日面了。这几棵榆树为我家渡过那几年的春荒，立下了汗马功劳。

榆树的木质密度大，质地细密而坚韧，被广泛地用于建筑木材和家具。由于堅硬，在锯、刨、砍、凿的加工过程中，要多费很多力气。木工们接活儿时，一听是榆木，就皱着眉头说榆木疙瘩啊。我结婚时，父亲忍痛割爱，砍倒了院子里的一棵榆树，请来了四位木匠师傅，忙活了四五天，为我们做了一个大衣橱、一张三抽桌和两把椅子。几十年过去了，这套家具依然毫无变形，反而越来越光滑，成了我的心爱之物。

几十年过去，在老家的街头巷尾、房前屋后，已很少看到那一棵棵高大的榆树了。这可能是因为人们的生活好起来，不用备荒了，榆树失去了“绿色粮仓”的作用，大部分被人们砍倒卖掉了。我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榆树因父亲的钟爱和阻拦而幸存下来，这也是当地为数不多的老榆木疙瘩了。

然而，物以稀为贵。近几年来，成材的榆树身价飙升，老榆木更成了宝贝。因为榆木的坚韧细密和花纹的清晰，榆木家具受到了人们的青睐。用老榆木做出的千奇百怪的工艺品也深受大家的欢迎。榆木家具、榆木工艺品也已成为收藏行列中的成员。因此，那些到农村的淘宝者，老榆树是他们猎寻的目标之一。一旦打探到老榆树则如获至宝，并千方百计买下来，然后加工成各种式样的榆木家具和形态各异的工艺品出售，就连边角碎料也都能加工成串珠等。特别是老榆树墩，他们像挖人参一样，包括根部全部完好无损地挖出来，根据形态加以丰富的艺术创造力，加工出栩栩如生的老虎、豹子、狮子、大象等各种动物，还有佛像和各种人物造型等，那大型的老榆木墩茶几更是别具一格。老榆树身上长出的疙瘩，由于本身形状的奇特，更是宝中之宝。因此老榆树是疙瘩越多越值钱。在一家工艺品商店里，摆着一件用榆木疙瘩略加工而成的，一尊鼓着大肚子、垂着大耳朵的笑佛，其逼真程度令人叹服。问其价格，老板回答，这是镇店之宝，无价。由于成才榆树资源的稀少，业内人士介绍，现在的榆木家具，绝大部分用的都是东北榆了。

村子里、田野里人工栽植的榆树不多见了，但山岭上、沟壑旁、悬崖上，那些野生的榆树还在顽强地繁衍生长着。由于环境和生长条件的恶劣，它们是榆树中的袖珍，总也长不大，但也因祸得福，免遭了砍伐之灾，得以长存。它们面对风吹雨打，暴晒干旱，羊啃虫咬等磨难毫不畏惧，年年为大地奉献上绿色。它们有的盘根错节，高不过米，枝繁叶茂，像小家碧玉。有的疙瘩连着疙瘩组成短短的身子，头上顶着乱蓬蓬的枝条和叶子，一副怪相。有的随着缝隙，扭曲着身子，像一条爬行的蛇。有的在悬崖上，斜斜地伸出枝干，俯瞰着大地，迎接着客人。这些奇异的榆树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年复一年，老样子不变。老家山崖上的一棵望客榆，矮小而老态龙钟，据说已有百年的树龄了，但谁也没见它变过样子。

这些千姿百态的野榆、野榆木疙瘩，是天地之造化，给人以美感和遐想。人们用它们来制作的盆景、根雕、木雕和工艺品，已经登上了工艺品商店和大雅之堂，而且价格不菲。

我站在老家的院子里，面对那棵老榆树默默地说，我敬佩你们，喜欢你们，特别喜欢榆木疙瘩这一朴素的别称。因为这就是你们的品格啊。这样的称号，舍你们还有谁配得上啊。

望着树上成熟的榆钱，又随着大风和小鸟飘向四方。我想，不管它们落到那里，几年后，一定会长起一棵棵榆树来。

（作者系潍坊市作协会员）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