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赵海明 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

循着《寄生虫》找到了奉俊昊导演的另一部电影《燃烧》，抱着极大的兴趣，看了一半，却觉得索然无味，一小时零十四分钟，仍然不知道影片讲述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印象中只记得男主骂海美是“婊子”，海美乘着本的车消失在黎明中。

潜意识将《寄生虫》、《燃烧》两部影片默认为反映贫富、阶层的现实题材，但从未意料到《燃烧》是一部悬疑片。难怪看完整部电影之后，心中冒出了好几个问号，这部片到底在讲什么？女主海美去了哪里？燃烧的大棚在哪里？李钟秀为什么突然要杀本？带着一连串的问号，打算去豆瓣找找影评，直到发现这部影片的类型是“剧情/悬疑”，心中的谜团才完全解开了。基于《寄生虫》现实化的呈现，理所当然地以为《燃烧》同样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影片，如果将《燃烧》当作现实剧情片看，当然会一头雾水，甚至抨击导演、打低分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作为一部悬疑片，《燃烧》是一部优秀的电影，在戛纳爆红也是意料之中，合情合理。

女主海美的消失，是影片的转折点，海美消失之前，我称为影片的前半部分，之后称为后半部分。当看到后半部分时，困惑于海美的消失，除了一个来电以外，海美本人便没有出现在影片中。奇怪的是，猫却是在前半部分从未出现，直到后半部分作为一个隐喻和线索出现在本的地下车库中。海美与猫似乎是影片中的一个镜像，那么后半部分海美的消失是以猫的出现作为补偿或替代的。可以大胆地认为，猫就是海美。

试想，海美和猫其实是李钟秀的心结，他爱着海美，却又见不得海美与本的亲近，正如底层一般，羡慕富人的生活，却又见不得富人露富，乃至仇富心态。海美和猫对于代表富人阶层的本与本的朋友们来说，同样有一层寓意——海美和猫都是富人的笑料与玩物。当海美与李钟秀参加本的聚会时，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当李钟秀从地下车库找回猫时，本将猫视作迎接朋友的“侍从”，在富人眼里，非同类者，都是某种为我所用的工具或资源，对猫的态度与对待海美如出一辙，所以在本看来，海美也只是如猫一般的宠物而已。

电影后半部分，李钟秀试图寻找海美的过程中，打听海美曾讲过的故事。据海美说，她小时候曾掉落过一口枯井中，望着圆形的天空哭了好几个小时。但是面馆的邻居却从未听说过这回事，村里的里长也基本证实村里没有这样一口井，拿着万能钥匙的大妈指出海美喜欢编故事，这一切人证似乎都质疑海美口中所说内容的真实性，包括那只前半部分从未见过的猫。影片的前半部分，猫从未出场，因此，或许猫并不存在，后半部分则是李钟秀的幻想。

本所说的烧了的大棚也是不存在的，李钟秀告诉本，他每天都去察看家附近的温室大棚，从未发现一处被烧的痕迹。本则告诉李钟秀，发生在近在眼前的事情，尤其是当足够近时，容易被人所忽视。后半部分是李钟秀的梦境或幻想，结合李钟秀面对窗户飞机，以及参加面试后又转身离开等情节，这句话大概是在暗指李钟秀为代表的底层对现实生活的逃避，一边沉浸在消费社会和娱乐至死的(网络)狂欢中，另一边却在信用卡透支、工作不如意时抱怨现实生活；深处底层的人们没有着眼于当下，而是将上层阶级的明星、企业家捧上神坛，通过身体力行地追捧与购物，模仿他们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似乎这样做就能够与上层人生活在同一个时空中。然而，实际上却是底层民众在跟随潮流中，为了满足遥不可及的幻象而迷失了自己。

影片以李钟秀杀本烧车为结尾，算是一种对现实的理想化的反抗，表面上看李钟秀最后的举动是自我的突破，或是精神上的觉醒，但这与李钟秀的人格设定不符。影片中李钟秀自称是一名小说家，小说是他的职业目标，他想去描绘一个理想且美好的世界，但他从未埋头书案写小说。小说家只是导演创造的理想化的虚假身份，对照现实的残酷与理想主义者的天真与软弱。通过对虚幻迷茫和不切实际的理想的描绘，凸显这种反抗的无力，即理想反抗现实是以卵击石。理想真的能够战胜现实吗？小说家真的能够创作一个美好的世界吗？阶层差距真的能够缩小乃至消弭吗？导演借助李钟秀的懒惰与孱弱的性格呈现告诉我们，当然不能。同样，杀本烧车也只能是李钟秀的幻想，李钟秀从来都没有真正踏出抗争与复仇的一步，只是如蚍蜉一般用幻想聊以自慰，从而强化了底层反抗的无力与理想主义者的软弱。这种幻想情节也体现在影片的后半部分，从李钟硕在海美的房间里幻想海美帮他打灰机时，就已经提示观众进入到李钟秀的幻想中了。

海美与猫是真实的吗？观众当然可以说影片前半部分的海美与后半部分的猫是真实存在的，但海美与猫终究只是李钟秀与本的心结。对于李钟秀而言，海美与猫是李钟秀的爱情与情感寄托；对于本而言，海美与猫是精英阶层的宠物或玩物。海美与猫终究是两个阶层的谜——古人视金钱为粪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么底层民众所追求的物质是真实的吗？信仰与宗教似乎神秘而不可测，那么上层阶级所追求的烧了又烧的精神是真实的吗？当普罗大众追求物质时，人们就会成为物质的奴隶和掌握生产资料的精英阶层的附庸；当精英阶层追逐快感与精神享受时，普罗大众就会成为服务精英阶层的工具和玩物。

在现实面前懦弱、憨憨的男主陷入了迷茫，他不知道小说要写什么，他说这个世界像个谜一样，令人捉摸不透。李钟秀和本是真实存在的吗？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分别是以底层与精英阶层的身份存在着的。这部电影就像是导演代替小说家而完成的小说，在这部小说里，男主角仍然留有一份理想的光芒和抗争的勇气，以微不足道的力量试图改变世界，这或许也是导演借这部影片而传播的一束希望之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