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秋韵

顾长虹

兴安九月，秋色连绵，自中国最北边境线向西南绵延几百公里，直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均被苍翠起伏的群岭覆盖。几场霜冻过后，似黄绯红的桦树丛，像一群顽皮的孩子，打破了群山碧绿的宁静。

“南有西双版纳，北有莫尔道嘎”，静卧在大兴安岭西北角的莫尔道嘎，有一处风景被命名为“一目九岭”，岭上有一座十几米高的观景台耸立山顶，扶摇直上，渐入云天。记得老舍曾这样写大兴安岭：这个“岭”字，可跟秦岭的“岭”字不大一样。岭的確很多，高点的，矮点的，长点的，短点的，横着的，顺着的，可是没有一条使人想起“云横秦岭”那种险句。多少条岭啊，在疾驰的火车上看了几个钟头，既看不完，也看不厌。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如若你站在“一目九岭”的观景台上远眺，老舍笔下的“岭”便会一览无遗了。

一阵秋风吹过，群岭间泛起晶光，远远望去，真如宁静的大海泛起层层波光，一缕一缕地奔向远方。林即是海，海即是林，浩瀚而磅礴。原来“一目九岭”意在一眼望到最多的岭，不禁暗暗为起名字的人点赞。的确，登得高才能望得远，我想，老舍当年若得知这个观景妙处，也一定会登上来，一睹群岭浩瀚而磅礴的风采。

如果说“一目九岭”让人领略了俯瞰大兴安岭初秋的浩瀚之美，那么根河湿地公园，则让人真正见识了大兴安岭深秋的五彩斑斓。森林、河漫滩、柳灌丛、盐碱草地、水泡子，这些湿地应有的代表性“建筑”将湿地公园装扮成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大兴安岭的中间地段。

置身其中，极目远眺，一坡黄色的桦树叶，仗着身姿挺拔，扬起一头高贵的黄发，将这处山坳焗成了触手可破般的鹅蛋黄，又将那处山坡披上了亮光闪闪的金色龙袍。群叶翻动，那一坳的黄叶竟似叶浪滔天，直将那一坡又一坡的森林，闹腾成了波涛汹涌的海洋。

如果你认为这娇艳的黄色仅仅来自于桦树，那你就太不了解大兴安岭了。其实落叶松才是真正的主角。白桦树挺拔的身姿，一般喜欢一丛一簇地立在山间高处，落叶松则不然，河漫滩也好山顶也罢，都可见它们全身嫩黄的盛装。可孤芳自赏，更可成群结队。既不与樟子松争高下，也不与白桦树抢风头，就那么远远地静静地装点着整个大森林。秋风吹不急不缓，细雨淋无声无息。

若没有落叶松在白桦树身旁，用它一身嫩黄的华服环抱着光秃秃的白色树干，桦树定是无法那么完美地掀起一坡又一坡的黄色波浪的。你在喜欢的山坳翻腾我助威;你抛却不喜欢的沟壑，我携起同伴坚守。无数的落叶松更像姐姐，保护着顽皮的桦树妹妹，任她们尽情玩耍，于无声中捍卫着黄色家族在五彩缤纷中独具鳌头的地位。

最可气有些桦树叶，竟然玩起了“出轨”，与那些鲜红的柞树叶攀起了亲戚，跟着人家将一头黄发染成了鲜红。一丛丛地围着翠绿挺拔的樟子松“帅哥”打转转。

这下可热闹了，一堆红色的柞树拽着几棵“出轨”的白桦树，围着一丛绿色的樟子松，就在那么多黄色的落叶松眼前，公然打情骂俏起来。这个山坳不够，那个山坡补充。一团红一簇绿一坡黄，再有那么多不知名的五彩灌木丛簇拥着，山山岭岭竟唱起了欢快的情歌。无论你站在哪个位置，将自己三百六十度转身，眼前都是群山峻岭间五彩缤纷的绚烂。一种“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豪迈激情油然而生，我想，这正是每一个踏足深秋林海的人要寻觅的知音吧。

远望是山的五彩磅礴，近观更觉深秋的惬意。踏足林间，公园早已为游人修了平坦的木质栈道。栈道不时与小桥相连。停步桥头，清晰可见几条小鱼儿在水草里自由地穿行，被水流梳理得工工整整的水草，碧绿而盎然，彰显着勃勃生机。不宽的河面上，蓝蓝的天空携着几朵白云倒映其间，不疏不离，像为一幅画铺就了底色调。岸边一排嫩黄的落叶松，似跳小天鹅舞的演员，站得整整齐齐，互相穿插的枝条更像小天鹅挽起的手臂，随着秋风蹦蹦哒哒地钻进了画里。此景只是大兴安岭著名的根河支流里的一弯倩影，清澈的河水，在林间美美地跟岸边的落叶松炫耀完，便赶紧汇入主河道根河了，悠悠三江源，百里边境线，奔流不息的根河水深知保家卫国的重任，一路欢歌直奔了祖国那处边境线。

密林深处的“517”小工队纪念基地，十几台拖拉机早已没了昔日争霸森林的风采。曾经一棵棵威武高大的松树就是被它们驮到山脚下，轰隆隆奔向大江南北，奔向一幢幢高楼，奔向一座座桥梁。当年为了支援国家建设，国家决定开发林区。而今，一棵最后被伐倒的大树，凛然横卧于山脚下，犹如一位庄严的边疆卫士，协同一个个重型拖拉机，雕塑起硕大的警示牌，提醒着人们，要牢固树立“绿水青山也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意识，只有保护好这座天然的巨大宝库，方能将今日的兴安秋韵谱写到极致。

踏着松针铺就的林地，像一处暖床，绵绵软软，忽就让人心生怜爱，眼睛竟湿润起来，根根松针不正是落叶松滴滴血泪吗？它们熬尽一个春夏，将大地赋予自己的丰盈，随着阵阵秋风，簌簌落下，反哺给大地母亲。这是多么孝顺的孩子啊，它们用自己最无声的行动，昭示人们，大自然最是讲究生死轮回这一法则的，任谁都无法超越，更无权掠夺。我想，这一坡坡、一岭岭的落叶松，才最懂大兴安岭的心事，才将这画一般的兴安秋韵演绎成了一部生死轮回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