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茶杯在世界里穿行
2019-03-19陈丽伟
黄昏的眺望
那是一个冬天的黄昏
我看见暮光
正从天边一步步向城市靠近
花朵和叶子都早已藏身
树枝也瑟瑟地打着寒噤
连湖水也闭上了眼神
全世界都在等待雪化的声音
那是最纯净最公平的判决
该死的死去,该活的重临
那时我站在高高的枝头
看见暮光的后背上
有一个襁褓里的清晨
一只茶杯在世界里穿行
邂逅农田,熟悉而陌生的童年
高的玉米,弯的水稻,矮的花生
正开花的棉花,畦里的白菜,垄上的葱……
隔着高铁车窗,像在动物园欣赏异兽
然而,谁在笼子里,谁又是异兽呢
邂逅厂房,农田里的另一种作物
很多人开始种植,面积愈来愈大
汽车停在院子里,很多人已不认识镐
有的人即使认识,也装作不认识
镐呆在角落里,显得很尴尬
邂逅河流,虽然窄,也看不见源头
柔弱无力的蛇一样趴在地上
好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少河也这样
有的被斩断,有的还被打了七寸
邂逅蓝天,邂逅白云,邂逅道路和乡村
邂逅一切的酸甜苦辣与忧乐悲欣
一只茶杯在世界里穿行,像一朵云
窗外好像有人在树林里悠闲地穿行
这是幻影,是车厢里的人在窗玻璃上走动
一只茶杯在世界里穿行
要是再有一只就好了
再有一只,就是两只了
想起碌碡
拍平顽劣的坷垃,让犁耙们
走过泥土像梳理黝黑的长发
碌碡走过乡间的土路
整个村庄都跟着晃悠
驯服豆荚,驯服谷穗
驯服高粱,驯服芝麻……
碌碡像父亲的拳头,砸开硬壳
把果实的营养倾倒进我们身体
它忙碌时,和农闲时光
也像父亲的严厉与慈祥
碌碡有高矮胖瘦,青春和壮年
也有被遗弃在村口街角的垂暮
小时候,碌碡是一座神秘的山
长大了,碌碡是心爱的手串上
失落的一珠石籽。我曾经年摩挲
它在我心里已有了日月般的光泽
雪地上的一枚落叶
一棵树,把一枚叶子
遗落在雪地上
像一个父亲,把一个儿子
遗忘在人世间
一枚叶子是一个绿色的春天
一枚叶子是一个金色的秋天
一枚叶子是一个家庭的成员
一枚叶子,走丢了
这都不是真的,真相是
我就是那枚失群的落叶
在雪地,等一场风起飞
在冬夜,倾听叶子走路的声音
满大街都是叶子走路的声音
走路的人们却没有一点声音
匆匆,匆匆。匆匆,匆匆
刚才的圆月转眼是月半时分
刚走出家门时还是夏花艳艳
没走几步路已经是落瓣纷纷
呼啦,呼啦,呼啦,呼啦
冬天的风又来摇曳我的衣襟
一条长街有一条长街的灯
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深
一道寒风有一道寒风的冷
一杯咖啡有一杯咖啡的温
草尖早已经从地下出发
雪花马上要从天上降临
在雪地写下的绿,定是诗歌
在春天重逢的人,定是至亲
走远的人们已没有一点声音
满大街都是叶子走路的声音
这声音时而模糊时而逼真
像腕上的脉搏,响彻人心
沿海高速下的
都说你们是成双成对的
我看见也有孤孤单单的
忽然潜入水中,忽然又冒出头来
这水上和水下都是你们的世界
身边高速上车流呼啸,超重的
货物压得高大的桥梁摇摇欲坠
你们一点都不怕,几十米的距离
是人类与非人类两个世界的距离
是理想、命運、生存等词语
与一个没有词语的世界的距离
司机们看不见你们,他们眼里
有无尽的远方,却少些诗意
诗句写在你们眼前波光的格子里
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地读出来
沿海高速下,所有的都是一家
沈阳到海口,一条鱼的价格却随处不同
这些都与你们无关,你们只管
在自己的世界里游弋,直至老去
花开不开是花的事,鱼来不来
是鱼、饵和钓鱼人之间的事
你们的世界没有春夏秋冬
只有爱与不爱,两个季节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
汗水湿透的衣衫
命运一样紧紧贴在身上
脖子晒黑,胳膊晒黑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
像一根奔走的木炭
奔走,是为了生存
生存,不是为了奔走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低着头
玻璃幕墙让烈日成群
开空调的汽车尾气蒸腾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躲不开
认命,奔走
不认命,奔走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不言语
天烫得发蓝,地烫得生烟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
背影,令人晕眩
海河边的少年
海河流向东方
手握车票的少年坐在水畔
你的脸上有一丝焦灼
你的眼中有一丝迷茫
各种肤色的人,一群群流进检票口
又有一群群的人,从出站口流出来
多年来归,河水已不是此日的河水
少年,你目光里的世界也会物是人非
而你为何来此?这是命定的安排
在水畔留下你青春的影子与回眸
多年以后的变迁一如多年之前
那时,河在远处,我在远方
(陈丽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新经济文学”理论创建者。出版有文学理论《中国新经济文学概论》、长篇小说《开发区人》、现代诗集《城市里的布谷鸟》、散文集《给枯干的花浇水》、旧体诗集《枕河楼集》等十几部作品。)
编辑·耿凤